“……就目前的情況，我會先替你調整藥量?！?/br>
    短暫的溝通和評估結束后，林翡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接下來的治療計劃，“但我建議，我們的會面頻率還是保持在一個月一次?！?/br>
    “好的?！崩桢\秀點頭。

    林翡是精神科醫生，按理來說，她不需要負責心理治療這一部分的內容，通常情況下，這部分是由心理治療師來承擔，但礙于曾經的黎錦秀十分抗拒陌生人，林翡都花了半年的時間才讓他愿意開口談自己的事，所以黎錦秀的交談治療也一直是林翡在做。

    林翡忽然又問道：“最近一個月都有遵醫囑吃藥嗎？”

    “……有?！?/br>
    黎錦秀有些難為情，因為他以前經常自行停藥。

    “你做得很好?！绷拄湫牢康匦α?，“沒關系，不用覺得尷尬，其實你會停藥也不是你的錯，而是因為一直以來你的病識感都不是很強?！?/br>
    “病識感？”

    林翡解釋道：“病識感，簡單地來說，就是病人是否能意識到自己得了某種病。很多患上神經疾病的病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病識感，他們覺得自己沒有生病，所以不愿意就醫，也不愿意遵醫囑服藥，這很常見?！?/br>
    “不過，相較于其他精神疾病而言，抑郁癥患者的病識感會強一些，大部分患者還是能夠承認自己生病了，而不僅僅是‘心情不好’、‘睡不好’或者‘沒精神’?！痹浀睦桢\秀剛好就是不相信自己得了抑郁癥的那一小部分。

    黎錦秀垂下眼眸，無奈地笑了笑：“其實我現在也不太確定，但總不能讓他們擔心……”他記得，在壁外城時，伊青都沒忘記讓他吃藥，那些藥應該是有用的。

    “沒關系，我們慢慢來?！绷拄涞?。

    緊接著，林翡又提起了后續階段可能會出現的一些副作用：“你可能會覺得情緒波動遲緩，就像隔了一層玻璃，刺激過后很久才能反應過來，也可能會頭暈惡心，還有可能會變得嗜睡，這些都是正常的情況，是向好發展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指向標，因為你的神經在自愈。當然，如果有嚴重的癥狀或者異樣出現，要及時聯絡我?！?/br>
    黎錦秀頷首：“我明白?！?/br>
    他忽然又問道：“林醫生，抑郁癥也會產生幻覺嗎？”

    “幻覺？”林翡原本還算輕松的笑容消失了，“你有出現類似的癥狀嗎？”

    黎錦秀搖了搖頭：“沒有，只是好奇。如果出現了幻覺，是不是就意味著，不止是抑郁癥了？”

    “可能還會是……精神分裂？”

    林翡道：“并不是這樣。很多疾病都有可能出現幻聽、幻覺的癥狀，像中樞系統障礙、精神障礙、焦慮癥、妄想癥、精神分裂等等，當然抑郁癥也不例外。所以，具體是什么導致了幻覺還是需要進一步的檢查和診斷?！?/br>
    “不過一般來說，抑郁癥的幻覺更貼近現實，患者很容易意識到自己產生了妄想或者幻覺，而精神分裂癥的幻覺往往與現實嚴重脫節，患者常常缺乏病識感，會認為自己的幻覺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所以不愿意來看醫生?！?/br>
    黎錦秀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br>
    林翡關切問道：“你會對這個問題好奇，是有什么原因嗎？”

    從前黎錦秀自我封閉，他根本不關注自己的心理狀態，也不關心自己的病，現在他卻會主動向林翡詢問相關的問題，一定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其實也沒什么?！?/br>
    黎錦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發生了一件很好的事，好到我不敢相信它是真的?！?/br>
    林翡問：“那你現在確定了它是現實嗎？”

    “它……應該不是幻覺?！崩桢\秀說道。

    林翡注視著他，說道：“其實你不是不敢相信它是現實，而是因為害怕失去?！?/br>
    “你說得對?！崩桢\秀移開了目光，勉強勾了嘴角：“不好意思，林醫生?！?/br>
    林翡輕聲追問：“為什么要跟我道歉？”

    “我一個成年人，這樣畏手畏腳、患得患失，有點……”黎錦秀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總之挺不合適的，還浪費你的時間?！?/br>
    林翡卻說：“和你聊天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你愿意告訴我你的想法和心情更是對我的認可，我只會高興，不會覺得浪費時間?！?/br>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和恐懼的事物，不是說成年了，就應該做到無孔不入，我們不是流水線生產的標準產品。有時候越追求完美，就越有可能會產生更多的焦慮，進一步深化內心的恐懼?！?/br>
    “我明白，謝謝你，林醫生?！崩桢\秀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br>
    “好，有什么問題就給我打電話?！绷拄涞?。

    黎錦秀略微點了點頭。

    林翡起身將他送到門口，打開了問診室的門，卻不料一個靠門蹲著的人就這么直接滾了進來，倒在黎錦秀和林翡的腳下。

    黎錦秀下意識伸出手護住了林翡：“小心?！?/br>
    林翡尷尬地笑了笑：“沒事，這是我弟弟?！甭勓?，黎錦秀放下了手。

    “……林翮，起來?！?/br>
    林翡壓低了聲音，將倒在地上的人叫了起來。

    那人慢吞吞地站起來，黎錦秀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林翮大概二十二、三歲，身高比黎錦秀稍微高一點，一米八八的樣子，他剃了寸頭，相貌硬朗，但并不像樊赤云那樣端正，而是更偏向于冷厲，眉目之間還帶著點野獸般的攻擊性和疏離。

    “不好意思，錦秀?！绷拄渥屃拄缯疽贿吶?，將黎錦秀送了出來。

    黎錦秀搖了搖頭：“沒關系?！?/br>
    雖然不知道林翮為什么要靠著門蹲著，但這是人家的私事，黎錦秀不好多問。

    “那我就先走了?！崩桢\秀看到不遠處站得筆直的樊赤云，跟他示意了一下。

    “好，下次再見?！?/br>
    林翡目送黎錦秀和他的保鏢遠去，準備回問診室，轉過身卻發現林翮靠在門框上，抬著下巴垂著眼眸，像是在看著外面。

    林翡雙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里，蹙眉說道：“看什么呢？先進去?！闭f完，便走進了問診室。

    林翮收回目光，跟在她身后進入了問診室，順手關上了門。

    “翡姐，他也是你的病人？他怎么了？”林翮問。

    林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邊保存系統里黎錦秀的診療記錄，一邊說：“不要胡亂打探別人的隱私?！?/br>
    “噢?！?/br>
    林翮在她的旁邊坐下，裝作不經意地瞟了幾眼林翡的電腦屏幕?？上Я拄涞膭幼魈炝?，他根本沒能看到什么。

    “找我有什么事？”林翡處理完收尾的工作，抬起頭問林翮。

    林翮道：“翦哥最近有點失眠，讓我來找你拿安眠藥?！?/br>
    林翡剛剛才松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不來看病，我能隨便開藥嗎？”

    林翮無奈地說：“我也這么說，但他非要我過來找你?！?/br>
    林翡問：“發生了什么事？我記得你哥上一部戲已經殺青了?！绷拄迨咭话闶且驗榘疽古膽蜃飨⑽蓙y。

    林翮回憶了一下：“這兩天網上很多人罵他?！?/br>
    “為什么？”

    “翦哥之前參加的一檔綜藝節目播出了，但是節目組惡意剪輯了一些片段，所以觀眾和網民都在罵翦哥?！?/br>
    林翡支著額頭，覺得十分頭疼：“他的經紀人和公司呢？我聽說這種事情需要他們業內人士來處理?！绷拄迳碓趭蕵啡?，她一個精神科醫生幫不上忙，而林翮雖然每天都跟著林翦，也不過是小小的私人助理，也插不上話。

    “經紀人說，黑紅也是紅，節目組給了翦哥熱度和流量，讓他忍一忍，等網民情緒過去了再下澄清和通稿?！?/br>
    “這樣能行嗎？”林翡不懂娛樂圈的運行規則，但是她明白網絡暴力的負面影響，她又問林翮道：“你哥現在身邊還有人嗎？”

    “有，還有一個助理?！?/br>
    “你先回去陪著你哥?！绷拄渑帕伺抛约合挛绲奶?，“我四點半之后能提前下班，到時候我去找你們?！?/br>
    “那藥呢？”林翮問。

    林翡難得有些生氣了：“藥什么藥？不看診不能開藥，等我看看你哥再說?！?/br>
    “……那我現在空手回去，我哥得數落我?！绷拄绮辉敢庾?。

    “這樣?！绷拄浯蜷_手機，快速地打下了一行字發給林翮：“你到醫院門口的藥房去買點褪黑素、復合維生素B和維生素C，再問他們要幾個一次性藥袋。買好之后，按我發給你的比例將藥分裝好，放在袋子里給你哥，就說是我給他的藥?！?/br>
    林翮點頭：“好，那我走了?！?/br>
    “去吧?！绷拄溆窒肫鹬暗氖?，囑咐道：“以后到了給我發信息，不要蹲在門口，在叫號區等?！?/br>
    叫號區護士臺的護士認識林翮，一般會讓他直接進來。林翮很多時候都會在問診室的門外等著，等得久了就會蹲靠在墻邊或者門上，直到林翡看完手頭上的病人，所以這也不是第一次他直接在開門的時候摔進來了。

    “知道了?！?/br>
    林翮沒所謂地回了一句，起身離開。

    黎錦秀沒將林翮這一點插曲放在心上，他和樊赤云回了蘆葦灣用午餐，然后休息了一會兒。

    下午一點半，黎錦秀帶著兩只金毛出門，前往寵物醫院。

    小金剃了胸前的毛做了心超，超聲報告表明他的心臟沒有什么問題，于是又抽血化驗、拍了個片，最后才發現是小金的肺部出現了炎癥。

    寵物醫生王言道：“應該是著涼了?！?/br>
    “著涼？”黎錦秀有些納悶。

    王言解釋道：“貓狗在夏天也可能著涼，和人一樣，比如說對著空調風吹，室內外溫差過大等等，這些情況都有可能著涼?！?/br>
    黎錦秀還是很疑惑。

    家里一直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恒溫，空調口也非常隱蔽，不會有直接吹出來的氣流，還有新風系統，小金這么多年以來從來沒有在夏天著涼，怎么會今年就著涼了？

    “那現在要怎么治療？”黎錦秀問。

    王言道：“打針吃藥，然后做三天霧化，先把炎癥消下來。今天就在這里打針做霧化，之后我上門來?！?/br>
    寵物看病和人看病一樣，重要的是認準有經驗、負責任的好醫生，王言就是這樣一位有口皆碑的好獸醫。他給大小金看了很多年的病，一般都是上門服務，只有太忙、預約時間太緊張或者儀器不好搬動的時候才會讓大小金來他的獸醫診所。

    “好，麻煩你了?！崩桢\秀道。

    “不客氣?！?/br>
    王言給大金打了針，叫助手帶他去做霧化，然后又問黎錦秀：“大金還要做心超和生化這些檢查嗎？”

    黎錦秀問道：“我記得他們上次體檢是在一年前？”

    王言在電腦上找到記錄，說道：“是的，全面體檢是在一年前。不過，半年前大小金爸爸帶他們來做過常規檢查?！睂櫸锏某Ｒ帣z查就是看一看、摸一摸，聽聽心臟、按按腹部和關節，全面體檢則會看情況包括生化、心超、腹超、X光等。

    黎錦秀知道那一次常規檢查，那時候尹樸聲帶著大小金靠犬健身減了肥。

    “做吧，差不多也該體檢了。再說他倆天天呆在一塊兒，小金著涼了，說不定他也不舒服，只是還沒表現出來?！崩桢\秀道。

    王言道：“好?！?/br>
    王言叫來助手，牽過大金準備做檢查，然后請黎錦秀去外面的接待室坐一會兒。

    黎錦秀摸了摸大金的頭，先出去了。

    王言的寵物診所面積不算大，但在入口處設置了貓狗分離的接待室，這樣不同物種的寵物在等待的時候不會相互打擾。工作人員將黎錦秀帶到了狗狗主人的接待室，給他安排了一個靠近治療室的位置，隔著玻璃就能看到正在做霧化的小金。

    “請喝水?！?/br>
    工作人員將熱水放在小圓桌上。

    黎錦秀頷首：“謝謝?！?/br>
    這時，入口處有個男人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你好，現在能看病嗎？”

    工作人員走過去詢問：“可以的，您有預約嗎？有指定的醫生嗎？”

    “沒有……我不小心撞到了它……能不能先幫它看看……”男人手足無措、聲音顫抖。

    黎錦秀因為這熟悉的聲音抬眼看去。

    那是原微。

    原微抱著一只受傷的小狗，衣服上沾著血跡，神色焦急而慌張。

    黎錦秀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