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糧記 第180節
“你給他啦?” “當然沒給他,我拿笤帚把他們轟出去了?!?/br> 說到此處,陳寡婦才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她從前無依無靠,即使受到族人欺凌也不過在背地里抹眼淚,如今東小莊的人遷過來,陳寡婦又教給東小莊的婦人手藝活,她們不光不欺侮她,反而對她格外敬重,陳寡婦仿佛有了主心骨,說話做事也變得硬性起來。 當麒麟叔伯前來討要糧食時,陳寡婦話都不許他們說幾句,直接拿笤帚將人給趕了出去。 那時,她仿佛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慰。 陳寡婦邊拾掇旁邊的織布機邊發牢sao:“被那伙子人欺壓好幾年,我今日才知道他們就是個紙糊的老虎,禁不得嚇?!?/br> 經過這些時日的大起大落,陳寡婦總算看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里正從前總對族人們說大伙打斷胳膊連著筋,遇事理應互相幫扶,陳寡婦心眼實在把話聽進心里去,她覺得族人們欺負自己喪夫不時占小便宜不打緊,遇見大事總該幫扶她一把。 等出了喬掌柜的事,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壓根沒沒有想的那般重要。 里正不懲治喬掌柜便罷了,緊要關頭竟還想將她交出去,陳寡婦頓時寒了心。 回過味來的她清楚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織女鎮的族人靠不住,她先同木槿把眼下的事辦起來要緊。 木槿性子厚道,從不會虧待身邊人,如果真的把事情辦起來賺了銀錢,自己總歸能得些好處。 有了銀錢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錢,族人們怎么都要高看她幾眼。 等麒麟長大娶媳婦真正將這個家立起來,陳寡婦就算死也安心了。 —— 當然,越迫近年關,周遭出現的亂象越多。 剛進臘月,木槿就停了在自家開設的紡織教學。 原因無他,外頭天氣太過寒冷,把剛燒開的熱水潑出去登時就會結成小冰晶。 屋子里只有一個爐灶,平時把炕燒暖和之后木槿和孩子窩在里屋倒不會著涼,外屋卻并非如此。 外屋打通之后有四間房,即使燒著爐灶,照樣不可能把屋里燒的太熱,平時都在零度上下,比外頭略微暖和點罷了。 木槿無奈之下只好給大伙燒熱水,有講究人會拿湯婆子暖身體,沒有湯婆子就捧著裝滿熱水的陶碗讓自己暖和點。 等到臘月來臨,天氣越來越冷,坐在外屋時間久了雙腿都會凍麻,木槿便果斷叫停這項活動。 好幾個婦人不想離開。 她們頂著丈夫和婆婆的冷眼整日呆在木槿家,挨了無數奚落。 婦人被罵急忍不住還嘴:“當初你也愿意俺學門手藝補貼家里,才幾個月就變卦了?!?/br> 當時聽說自家婆娘要跟木槿學手藝不假,男人以為婆娘每日頂多過去一兩個時辰,誰成想她會每天窩在人家家中,只到了飯點才會家來,男人心里憋了好大一肚子氣。 “你瞅瞅哪家婦人跟你一樣整日不著家,連飯食都不做的,你再嘟囔俺就把你休掉!” 他的觀念根深蒂固,覺得女人就該在家中圍著灶臺轉,即便眼前是農閑季節他無事可干,照樣等著婆娘從木槿家回來做飯,婆娘不家來做飯的話,他寧可讓自己和兒女餓著也不會靠近灶臺。 一兩日還好,時間久了,男人難免有怨言,夫婦二人因此鬧了好幾回口角。 得虧他婆娘性子倔,否則早就放棄了。 他婆娘尋思趕緊把手藝學會要緊,最好明天就開始養蠶繅絲賺銀子,如此才能揚眉吐氣。 奈何天氣太冷,還要耽擱好幾個月時間,光想想就難受。 這不,疙瘩媳婦回家就挨了打罵。 疙瘩應當憋了好久,沖他婆娘說了好些有的沒的。 疙瘩媳婦雖然在逃荒路上反抗過丈夫和婆婆的不公、再不復昔日的逆來順受,不過家中銀錢攥在婆婆手中,她輕易挨不到,疙瘩又生起休妻的念頭,她少不得做小伏低。 整個冬天,疙瘩媳婦在木槿家學完東西就趕緊家去做飯洗衣,生怕丈夫將她趕出家門。 厭倦一個人的時候,即使對方是仙女也能被挑出無數毛病來,疙瘩本就瞧家里的黃臉婆不順眼,她整日不著家更讓疙瘩產生怨念。 今天疙瘩媳婦家來,不出意外迎來丈夫的白眼。 不曉得她哪句話說錯了,疙瘩竟直接拳腳相加。 疙瘩媳婦吃的本就極少,身上沒有幾兩rou,根本沒辦法反抗疙瘩,很快便被打到鼻青臉腫。 說實話,成親數十年她也被打過好幾回,從沒有像今日這般嚴重的時候,疙瘩媳婦蜷縮在地上慌了神。 她總覺得疙瘩這回鐵了心將自己這個累贅丟棄、然后歡天喜地迎娶大閨女,最后只能扯開嗓門大喊求救。 車隊里上百號人都是同甘共苦過的,距離近的幾戶人家聽聲音不對勁趕緊過來拉架。 幸好有人趕回來,否則真不曉得該如何收場。 疙瘩媳婦倒在地上扯開嗓子哭。 她被打的鼻青臉腫,縱使沒有傷到要害處,照樣遭了不小的罪,那副模樣著實可憐。 疙瘩也有話要說,他指著癱坐在地上哭鬧的婆娘破口大罵,最后連不守婦道都罵出來了。 疙瘩仿佛提前打好了腹稿,說話時格外有邏輯:“她嫁來俺家數十年,俺家再沒有什么對不住她的,她呢,明知道老娘把俺拉扯大不容易,卻照舊不敬老娘,如今更是整日不著家,俺留她做甚!” 他私底下好幾次放話說要把婆娘給休掉,今日頭一回把話拿到明面上說。 疙瘩媳婦伏低做小半年多,眼看他要將自己逐出家門,徑直從地上爬起來對著疙瘩又拽又撓:“你這個黑心肝的,不就欺負俺娘家人不在,自己不曉得看上了哪個賤蹄子對俺非打即罵就盼著將俺打死好給她騰位子才對!” 見她當著許多人的面戳穿自己的小心思,疙瘩立馬變了臉色:“你胡吣什么,若非你整日胡思亂想不肯安生,俺怎會容不下你?!?/br> 接下來仿佛成了疙瘩媳婦的獨角戲,她又哭又鬧甚至在院子里滾了幾圈,而疙瘩卻滿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仿佛因為婆娘蠻不講理而深感無奈。 在外頭人看來,不講理的好像真是疙瘩媳婦,疙瘩迫不得已才要休棄她。 “疙瘩家的,你先別跟你當家的鬧了,莫要讓旁人看笑話?!?/br> 有跟疙瘩家親近的人勸道。 王寶根與疙瘩親緣最近,他夫妻倆卻沒跟著斥責侄媳婦,反而將疙瘩拉到屋里說話。 王寶根質問:“你真跟織女鎮的人勾搭上了?” 嫂子和侄兒向來不叫人省心,看侄媳婦毫不猶豫把話給說出來,王寶根總覺得事情不那么簡單。 疙瘩最怕王寶根這個叔父,他有種自己被看穿的感覺。 疙瘩吞吞吐吐,就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看他的作態,王寶根就明白確有其事,他皺著眉頭問:“是哪家閨女?你私底下勾搭的?” 疙瘩被逼急了,唯有老實交代:“是織女鎮上的,俺跟她爹娘透了口風,她爹娘愿意把人嫁過來?!?/br> 那閨女叫葦葉,不光有頭烏黑發亮的頭發、臉色白里透紅,在鄉下漢子看來漂亮極了。 雖然葦葉的白與周氏完全不能比,卻比周遭大姑娘小媳婦好看許多。 疙瘩不同尋常的目光當然被葦葉爹娘給注意到了。 此事放到旁人身上,看見自家等到過年才滿十五的閨女被個快三十有四五個孩子的漢子看上,他必會怒氣沖天恨不得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給打死,葦葉家不同,她家養活了七八個孩子,爹娘早就看出東小莊家家有糧食有銀子,如果把閨女嫁過去還能回過頭來幫襯娘家。 他們沒有拒絕疙瘩的意思。 時間久了,疙瘩便摸清楚對面的心思。 不曉得他同葦葉爹娘說了什么,那邊只說自家閨女不可能給人做小,讓疙瘩看著辦。 疙瘩仿佛得到承諾,費盡心思想要將家中的黃臉婆休棄,今日便是抱著將事情鬧大的心思來的。 王寶根氣得從后頭踹了疙瘩兩腳:“好啊你,手里頭有點東西就忘記自己姓甚名誰啦,你爹竟生出你這個忘本的東西!” 王寶根自來通透,他一下子就明白疙瘩手中有閑錢生出撩撥小姑娘的心思了。 疙瘩也不打盆水照照,他一個快三十有婆娘孩子的人,人家憑啥愿意跟他,還不是看上他手里的銀錢糧食! 王寶根怕他鬧出不好聽的,追問:“你同外頭那個常來往?” 疙瘩趕緊搖頭:“俺都是跟她爹娘說的?!?/br> 他當真沒說謊。 剛開始的時候,葦葉只管顧忌男女大防不敢靠近他,待他同葦葉爹娘商量好聘金之后,葦葉見到自己仿佛見了鬼的模樣。 對方一味躲著疙瘩,就算疙瘩有意親近也沒法子。 王寶根義正言辭地同他說:“你爹沒了,我這個當叔的免不了多管你。你且聽我兩句勸,侄媳婦跟你吃了十來年苦頭,上萬里逃荒路都走過來了,咱不能忘本,否則往后還有哪家人愿意同你來往?” 疙瘩不情不愿地回答:“那瘋婆娘不光整日不著家,還不敬俺娘,俺家容不下她?!?/br> 有男女大防在,王寶根當然不好與守寡的嫂子多接觸,他常囑咐婆娘讓她多往嫂子處走動。 荷花她娘多次同王寶根說起嫂子的事,王寶根對寡嫂的性子摸得格外清楚。 就疙瘩母子倆的性子,別說人家欺負他們,他們欺負侄媳婦還差不離,逃荒路上險些把侄媳婦并兩個孩子餓死的事就在那里擺著呢。 王寶根好勸歹勸,最后撂下句:“我不管你如何,只要你敢把侄媳婦休掉,你就當沒我這個叔父罷?!?/br> 疙瘩今年虛歲二十八,王寶根不過比他大十歲出頭,疙瘩爹沒的時候王寶根剛成家不久,年輕的他可憐侄子沒了爹,就算自己勒腰帶也要接濟他們孤兒寡母,王寶根不曾想到小時候惹人疼的侄子長大后會是如此德行。 疙瘩平日受到王寶根頗多照扶,而且王寶根在王氏宗族里很有幾分臉面,他也借著叔父的光謀到些好處,疙瘩于情于理都不愿意同王寶根斷了關系。 他拉住王寶根。 王寶根對兄長唯一的兒子狠不下心來,他以為疙瘩有心悔改,奈何疙瘩牢牢抓住王寶根的衣袖卻始終不說話。 原來疙瘩既舍不得叔父帶來的好處,又不愿舍棄年輕的葦葉,他存了魚和熊掌兼得的意思。 王寶根就那樣看著疙瘩。 疙瘩囁喏著不出聲。 王寶根將衣袖從疙瘩手中奪回來:“你且想想吧,想想是不是真要將同甘共苦的婆娘丟棄、想想往后該如何應付族人的白眼……” 疙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親眼看著王寶根越走越遠。 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木槿也聽見動靜趕來。 與疙瘩媳婦呆了好幾個月,木槿對他家里的事可謂一清二楚,她率先把在院子里撒潑打滾的疙瘩媳婦拉起來。 瞧他們的架勢,今日恐怕沒辦法善了,無論如何都要出個結果。 疙瘩灰頭土臉從屋里出來,見那個黃臉婆挨著木槿等人哭訴,不用想就能猜到她必定在編排自己。 她身邊圍了一圈婦人,中間不乏有嬸子大娘。 老一輩的還好,幾個年輕婦人聽疙瘩媳婦說疙瘩看上了外頭的人,皆氣憤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