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21節
蘇主事起身走到外間,道:“讓她進來?!?/br> 一個身材嬌小的婦人以袖掩面,哭哭啼啼地走了進來,想是來得匆忙,上衣下裙顏色很不搭,發髻也有些凌亂。 她在地上跪下,哽咽道:“民婦季明氏見過大人,這真是飛來橫禍,民婦一夜喪夫,從此無依無靠,萬望大人緝拿真兇,替民婦做主啊?!闭f著一發哭得厲害。 蘇主事道:“季明氏,季連海昨晚幾時從你那里離開?” 季明氏道:“民婦記得是二更后?!?/br> 蘇主事道:“他可有對你說過自己有哪些仇家之類的話?” 季明氏放下袖子,臉上露出悲憤的神色,道:“亡夫向來與人為善,要說仇家,便只有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季櫟。季櫟手中散漫,又好賭博,這幾年欠了一屁股債,隔三差五向亡夫伸手要錢,亡夫不堪其擾才搬出來住。就這樣,季櫟還時常上門來要錢,亡夫正打算和他斷絕父子關系。季櫟聽得風聲,痛下殺手也未可知。他那樣的賭棍,什么事做不出呢?” 旁邊有書吏奮筆疾書,記下她的話。 蘇主事點點頭,道:“你說的不無道理,本官會傳季櫟來問話。你可知這房中有何貴重物件?” 季明氏道:“貴重物件亡夫一向存在當鋪里,這里并沒有什么?!毕肓讼?,忽叫起來:“鑰匙!當鋪庫房的鑰匙在亡夫身上!” 仵作在季朝奉身上搜了一遍,沒找到當鋪庫房的鑰匙。 季明氏見狀,哭紅的雙眼射出光來,激動地叫道:“一定是季櫟,一定是他殺了他父親!大人,您要為民婦做主??!”說著目光一轉,哀哀地看著蘇主事,淚如雨下。 蘇主事擺了擺手,道:“帶她下去休息罷?!?/br> 公人將季明氏拉了出去,蘇主事讓昨晚在這里伺候的兩個丫鬟進來,問道:“你們昨晚離開是什么時候?” 兩個丫鬟跪在地上,一個戰戰兢兢,驚魂未定,另一個則顯得鎮定得多,口齒清晰道:“將近三更天時,老爺昨晚很不痛快,回房一直吃酒,也沒說什么話?!?/br> 蘇主事看她一眼,道:“你們走時,他拴門不曾?” 那丫鬟點了點頭,很篤定道:“婢子聽見老爺把門拴上了?!?/br> 門栓就放在門邊,章衡拿起來看了看,表面光滑,一絲刮痕也無。 “這不像被撬開的,而且這種門栓旁邊有搭扣,很難撬開?!?/br> 窗戶也完好無損,蘇主事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兇手要么是事先躲在這房中,要么是季連海放他進來的?!?/br> 眾人聽了他的真知灼見,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這屋子開闊,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床底。 第三十五章 惡人磨(下) 晚詞望著那黑魆魆的床底,想著兇手昨晚或許就躲在里面,有些不寒而栗。兩個公人伏在地上,手持油燈照著床底,只見塵埃堆積,厚厚的一層,都搖頭道:“沒有藏過人的痕跡?!碧K主事來回踱了幾步,又打量這屋子一遍,派人去傳季櫟到刑部問話,命管家自行收殮尸體,留下公人看守這間屋子,便要離開。管家猶猶豫豫,神情有些古怪道:“大人,敢問我家老爺是何時被害?”蘇主事道:“你問這個作甚?” 晚詞望著那黑魆魆的床底,想著兇手昨晚或許就躲在里面,有些不寒而栗。 兩個公人伏在地上,手持油燈照著床底,只見塵埃堆積,厚厚的一層,都搖頭道:“沒有藏過人的痕跡?!?/br> 蘇主事來回踱了幾步,又打量這屋子一遍,派人去傳季櫟到刑部問話,命管家自行收殮尸體,留下公人看守這間屋子,便要離開。 管家猶猶豫豫,神情有些古怪道:“大人,敢問我家老爺是何時被害?” 蘇主事道:“你問這個作甚?” 管家道:“大人,有件事小人十分想不通,隔壁的靳御史夫人說半個時辰前,我家老爺調戲于她,還叫人過來鬧事??晌壹依蠣斶@個樣子,分明死了不止半個時辰了,那調戲靳御史夫人的究竟是誰呢?” 蘇主事蹙起眉頭,道:“竟有這等事?想必是那婦人看錯了,本官去問問她?!?/br> 晚詞緊張地看了章衡一眼,章衡若無其事道:“那我和趙琴去別處看看?!?/br> 蘇主事點點頭,去了隔壁靳府。 靳御史是明事理的人,聽說蘇主事為命案而來,便讓石氏隔簾答話。石氏尚不知季朝奉已死,老大不情愿地坐在簾后。 蘇主事道:“敢問夫人見到的季連海是何模樣?” 石氏道:“奴是宦家婦人,他是什么東西?奴正眼不曾瞧他,只記得個子不高,留著大胡子,怎么了?” 蘇主事暗道稀罕,又問道:“不知他與夫人說了什么?” 石氏道:“都是些沒臉沒皮的話,奴怎么說得出口?” 靳御史在旁道:“季連海已經遇害,這是一樁人命官司,蘇主事問什么你便答什么,休要遮遮掩掩,耽誤人家查案!” “什么?他已經死了?”石氏一聲驚呼,隨即想道那自己看見的又是誰?頃刻間臉色煞白,手足冰涼,竟暈倒過去。 蘇主事見這情形,只好告辭離開。 走到后墻根下,章衡對晚詞道:“那婦人知道季朝奉已死,必定以為自己見了鬼,怕是要嚇暈過去?!?/br> 晚詞想了想,倒有些得意,道:“那也是她活該?!庇值溃骸澳銇磉@里做什么?” 章衡望著那棵苔痕凌亂的老樹,道:“兇手想必是從這里翻墻進出的,看他落腳的位置,應該比你略高一點。還記得那晚在春柳棚外遇見的季櫟么?” 因是幾天前的事,晚詞印象頗深,道:“他的個頭差不多,難道真是他殺了季朝奉?” 章衡道:“如此假設,有一點說不通。季朝奉死了,家產自然是他的,又何必偷庫房的鑰匙?” 晚詞道:“或許他原本是來偷鑰匙,不想被季朝奉發現了,狗急跳墻才勒死他?” 章衡給她一記白眼,道:“你看那繩子像是隨手拿到的東西么?” 確實不像,晚詞默然。 出了門,章衡要去刑部,問她要不要去,晚詞點頭,遂一同乘車前往。 已是午時,兩人還沒吃飯,他不說,晚詞也不好提,顯得自己就惦記著吃似的,忍著餓道:“你為何如此熱衷刑獄?” 章衡看著窗外不作聲,晚詞見他不想說的樣子,也閉了嘴,把臉扭過一邊。 過了一會兒,卻聽他道:“你可知了聽為何犯案?” 晚詞不意他提起那個采花賊,愣了愣,道:“還能為何,好色唄!” 章衡道:“五年前,他是滄州云華寺的和尚,有一婦人告他jianyin,知州不問青紅皂白便將他問徒三年。三年后,新知州上任,才發現這是一樁冤獄,將他放了出來。他心中憤恨難平,便有了后來的事?!?/br> “帝國如此龐大,冤獄層出不窮,一樁冤獄的代價往往不止一條人命,若能澄清冤情,便等同于起死回生。你明白么?” 晚詞望著他神色淡淡的臉發怔,他也不過十六歲,所思所想卻和這個年紀大大不符。同齡人所求的那點名利,他或許早已勘破。直至此時,她才明白章衡為何與眾不同。 到了刑部,蘇主事也剛回來,正說著話,公人將季櫟帶過來了。 他神色驚慌,被公人一推,撲通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見過大人,不知……不知大人為何……為何傳小人來此?” 蘇主事冷笑一聲,詐他道:“你當真不知為何?” 季櫟越發慌張,眼珠子轉個不停,嘴角擠出一絲諂笑,道:“當真不知,還望大人明示?!?/br> 一名公人道:“大人,我們是在當鋪門口逮住這廝的?!?/br> 蘇主事挑了挑眉,道:“季櫟,你去當鋪做什么?” 季櫟道:“看看……看看家里的生意?!?/br> 蘇主事道:“你昨晚可有見過你父親?” 季櫟神色一僵,低頭道:“不曾見過?!?/br> 蘇主事轉頭看向別處,猛然掉過頭來,大喝道:“撒謊!昨晚你分明將你父親殺害,拿走了他身上的鑰匙,今早便想著去當鋪拿錢!” 季櫟抬起頭,滿臉驚駭,對上他炯炯如電的兩道目光,打了個寒噤,右手下意識地捏了下衣袖,顫聲道:“大人,您說家父被人殺了?” “休要裝蒜!”蘇主事眼風一掃旁邊的公人,道:“搜搜他身上,看鑰匙在否?!?/br> 兩名公人按住季櫟,從他袖中搜出一枚鑰匙。 蘇主事接過來看了看,道:“贓物在此,季櫟,你還有何話說?” 季櫟臉上紅白交替,情知瞞不過,道:“小人該死,昨晚確實翻墻進了百花河邊那棟宅子,趁家父去看明氏那小賤人時,藏在他房中。等他回來吃得醉倒,拿走了鑰匙,但小人對天發誓,絕沒有殺他。他是小人的父親,小人怎么敢殺他呢!定是有人在小人走后殺了他,還望大人明鑒!”說著磕頭如搗蒜。 蘇主事沉吟片刻,道:“你當時藏在哪里?” 季櫟抬起頭,額頭已紅了一片,淚汪汪道:“那房間上面有個夾層,小人就躲在里面?!?/br> 晚詞想起那房間的天花板是描金的,做工十分精細,一塊一塊,應該是能推開的。書櫥旁邊有個半人高的架子,和書櫥連起來正好是個梯子,當真巧妙。 章衡卻有些疑惑,這種夾層,向來是主人為了躲避災禍而建,即便房子抵押出去,按理說也不會告訴別人,季櫟是怎么知道的? 他欲言又止,季櫟見眾人都不說話,又開始求饒,蘇主事道:“你所言屬實與否,本官自會查明,先去牢里好生反省罷!” 第三十六章 夢太短 季櫟被押下去,蘇主事便派人去調查季連海常去哪些地方,有哪些仇家。安排完畢,才有閑暇吃飯。衙門有小廚房,蘇主事問道:“你們兩吃過不曾?”晚詞搖了搖頭,蘇主事道:“我們這里的廚子筍辣面做得不錯,嘗嘗如何?”晚詞欣然答應,蘇主事又問章衡想吃什么,章衡望著桌上的一個描金茶壺只是出神。晚詞用手肘搗他一下,道:“問你吃什么呢?”他才回神,道:“隨便?!?/br> 季櫟被押下去,蘇主事便派人去調查季連海常去哪些地方,有哪些仇家。安排完畢,才有閑暇吃飯。 衙門有小廚房,蘇主事問道:“你們兩吃過不曾?” 晚詞搖了搖頭,蘇主事道:“我們這里的廚子筍辣面做得不錯,嘗嘗如何?” 晚詞欣然答應,蘇主事又問章衡想吃什么,章衡望著桌上的一個描金茶壺只是出神。 晚詞用手肘搗他一下,道:“問你吃什么呢?” 他才回神,道:“隨便?!?/br> 蘇主事知道他不喜葷腥,便叫人給他做一碗水滑面。三人圍桌吃面,蘇主事問晚詞將來有何打算。在他看來,趙琴有才名,有家世,明年春闈必然高中,仕途坦蕩可想而知。 晚詞挑起一箸面,在騰騰熱氣中笑道:“我也不知道呢?!?/br> 蘇主事殷勤道:“不如來我們刑部罷?” 值房里另一名主事聽見這話,從堆積的卷宗里抬起頭來,笑道:“景期,你莫禍害人家孩子,我們這里有什么好的?俸祿不高,公務又多,容易得罪人不說,搞不好還有殺身之禍?!?/br> 晚詞吃驚道:“怎么還有殺身之禍?” 蘇主事瞪了那名拆臺的同僚一眼,道:“危言聳聽,查案嘛,難免有些風險,不足為懼。除此之外,我們這里還是很好的,部堂待人親和,同僚關系融洽,不像別的衙門勾心斗角,還有……”咬著箸,一時也想不出還有什么好處,看著正在吃面的章衡,靈光一現,道:“況且麗泉也是要來的,你們同窗共事,豈不便宜?” 章衡對他極力拉攏趙琴,以便親近趙公的行為不予置評。 晚詞暗自苦笑,這段同窗緣已是偷得來的,豈敢奢望更多?然而明知不可能,這番話還是叫她心動神搖。 她望著對面的章衡,恍惚片刻,轉頭向蘇主事微笑道:“多謝蘇大人一番美意,這些事也并非我能做主,究竟怎樣,還要看我伯父的意思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