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20節
“他是誰?”晚詞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問道。劉密道:“他叫季櫟,常在這附近吃花酒賭博,不是什么好人?!薄澳慵矣蟹孔拥盅航o他家么?”晚詞又問。劉密原本不想提,見她問起,只好說道:“他家是開當鋪的,我家在百花河邊原有一棟宅子,三年前急需錢用,便給他家換了八百兩銀子。那宅子是先祖留下的,當初造費也有一千多兩,季朝奉是個極刻剝之人,家父也是無可奈何才與他借這筆錢,且說好三年后贖回。不想他在合同文書上做手腳,如今張口便要兩千兩,這個虧誰能答應他?”晚詞吃驚道:“兩千兩?這jian商瘋了不成?” “他是誰?”晚詞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問道。 劉密道:“他叫季櫟,常在這附近吃花酒賭博,不是什么好人?!?/br> “你家有房子抵押給他家么?”晚詞又問。 劉密原本不想提,見她問起,只好說道:“他家是開當鋪的,我家在百花河邊原有一棟宅子,三年前急需錢用,便給他家換了八百兩銀子。那宅子是先祖留下的,當初造費也有一千多兩,季朝奉是個極刻剝之人,家父也是無可奈何才與他借這筆錢,且說好三年后贖回。不想他在合同文書上做手腳,如今張口便要兩千兩,這個虧誰能答應他?” 晚詞吃驚道:“兩千兩?這jian商瘋了不成?” 章衡道:“他也是看人下碟,他曉得這祖上的基業,對方一定是要贖回的,又看香鋪生意好,才敢開這個口?!?/br> 晚詞怒道:“恁般可惡,我讓大伯找衙門里的人出面,嚇唬嚇唬他,讓他把房子原價還給你家?!?/br> 章衡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晚詞忽然意識到這話不該說,要是能這么做,章衡早就做了。劉密心思敏感,無論是她還是章衡動用家世來幫他,都會讓他很不舒服。朋友之間,最好是互不相欠的,欠的多了便成仇了。 晚詞想解釋幾句,又怕越描越黑,神情十分局促。 劉密笑道:“這點小事怎好勞煩祭酒,來日方長,惡人自有惡人磨,你們不必替我煩惱?!?/br> 晚詞點點頭,道:“等你做了官,那jian商自然不敢再訛你?!弊焐线@么說,心里卻氣不過。 敢情這世上的惡人只有做了官才能收拾?她偏不信這個邪。 “小姐,那個季朝奉現如今就住在百花河邊的宅子里,他每日未時左右出門,戌時左右回來,夫人和子女都不在那里住,只有一個小妾在那里陪他?!鼻叭ゴ蛱较⒌男P回來一五一十地稟道。 晚詞沉吟片刻,道:“他長什么樣兒?” 小廝道:“他個子不高,留著一把大胡子,別人都叫他季大胡子,好認得很!” 這日下午趙公在宮里講學,不和晚詞一道回家。放了學,晚詞便叫車夫往百花河去。百花河兩岸柳蔭夾道,畫閣爭輝,住的都是些富貴人家,也有幾間茶樓酒肆。 劉家抵給季家的那座宅子對面便是一家茶樓,晚詞在茶樓里挑了個隱蔽的位置,拿出千里鏡觀望對面。這宅子并不算大,有兩座樓閣,一座朝南,背靠著百花河,走廊上掛著許多紗燈,不時有人走動,想必是主人住的地方,一座朝西,與東鄰家只隔著一條窄窄的巷子,看起來十分冷清。 這時東鄰家樓上的窗戶開著,一名婦人正坐在里面做針線。晚詞看她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一雙映在鏡片上的猩紅嘴唇,像剛吃過人rou的夜叉,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便叫文竹去打聽那戶人家姓什么。 文竹去了一會兒,回來道:“小姐,那是靳御史家的宅子?!?/br> 晚詞恍然大悟,這婦人是靳御史的續弦石氏,去年田老夫人的壽宴上見過。當時眾人正在閣內聽戲,不知誰說起靳御史家的大小姐改嫁之事,這婦人滔滔不絕道:“好女不侍二夫,這妮子自小沒娘教,她爹又一味嬌寵,才做出這等沒廉恥的事來。換做是我親生的,斷不會如此。天底下死了漢子的又不是她一個,別人吃不飽穿不暖尚且守得寡,怎么她錦衣玉食的守不???” 晚詞與靳大小姐無甚交情,聽了這話卻大覺逆耳,坐在后面,看她兩片嘴皮子動來動去,胸中一股濁氣上涌。 別人只是笑,石氏又壓低聲音,鬼鬼祟祟道:“聽說她娘當初出閣,便不是童身,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三五婦人被這話勾起興致,都湊上去聽她說個究竟。石氏神情幽微,那一條長舌在牙齒間伸伸縮縮,蛇信子似的。晚詞惡心極了,故而對她有印象。 石氏做了大半日針線,見天色暗了,揉了揉眼睛,喚丫鬟來點燈。四周房屋也陸續亮起燈,唯有與靳府相鄰的那座樓沒有一點燈光,不像住人的。晚詞心里有了主意,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付了茶錢,下樓離開。 一輛馬車停在對面的宅院門口,車夫放下腳榻,扶里面的人下車。那人衣著考究,一把烏黑濃密的胡子像寫大楷的筆頭,想必就是季朝奉了。 他神色有些陰郁,從錢袋里拿出半吊錢,數了數丟給門口的小廝,道:“去打五斤酒來?!?/br> 那小廝掂量著手里的錢,剛好夠買五斤酒,背過身去翻了個白眼。 次日國子監休假,晚詞來到章府,才是巳初時分,田管家領著她沿曲折小徑往花園深處走,鳥聲啁啾,草葉上還沾著晨露。轉過一疊假山,只見劍光閃動,白影翩然如回雪飄飖,四周皆是花樹,劍氣驚破落紅陣陣。 晚詞站住腳,看那春色搖漾,紅的白的噴薄出耀眼的光,一時神思渺渺,竟不知置身何地。 章衡收了劍,丟給旁邊的小廝,接過帕子擦了把臉,道:“你來做什么?” 他穿著一身箭衣,腰間鸞帶緊束,勁瘦挺拔,比平日圓領大袖的襕衫少了幾分儒雅,則更顯得英氣逼人。 晚詞移開目光,茫茫地看著池子里的魚,道:“我……”按定心神,接上話道:“我有法子整治那個姓季的jian商了?!?/br> 章衡不意她還惦記著季朝奉的事,噙了一絲笑道:“說來聽聽?!?/br> 晚詞道:“我這會兒不能告訴你,你幫我進那座宅子,自然便知道了?!?/br> 她神色透著狡黠,引得章衡愈發好奇,又想自己看著也出不了什么差錯,便答應了。 兩人乘車來到百花河邊的那座宅子后面,晚詞拿著一個包裹下了車。這里有一道門,是從里面拴上的,院墻并不算高,想是年久失修,墻頭有很多破瓦。晚詞見章衡輕輕一躍,便翻了過去,深感會武功的好處。 章衡開了門,讓晚詞進來,又把門拴上。 晚詞指了指不遠處與靳府相鄰的那座樓,道:“我們去那樓上?!?/br> 這宅子里人不多,路上僅有一個掃地的仆人,兩人避開他,走到那座樓下。此處更是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朱漆欄桿上積了一層灰,樓梯老舊,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樓上有三間屋子,都沒上鎖,晚詞推開中間的門,里面堆放著許多雜物,有逢年過節用的彩帶燈籠,竹竿花籃,各歸各類,倒是井井有條。 章衡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晚詞道:“待會兒告訴你,你先在外面看著?!闭f著將他推出去,關上了門,從包裹里拿出一副濃密的胡須,貼在臉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石氏照舊在房中做針線,忽然聽見窗外一個聲音油腔滑調道:“大姐,你整日在房里做針線,不覺累么?” 石氏轉頭一看,是個大胡子男人,嚇了一跳,橫眉冷對道:“哪來的花子,偷看別人家的婦女,快點走開!” 晚詞笑嘻嘻道:“這是我的房子,你管我走不走?大姐,我看你也怪悶的,我陪你說說話可好?” 石氏臊紅了臉,罵道:“油嘴光棍,你當我是什么人!你再不走開,我告訴我家官人,斷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晚詞道:“我季連海有的是錢,你家那位是什么鳥人,我才不怕呢!” 石氏聞言大怒,撂下一句你等著,氣沖沖地站起身,去尋靳御史告狀。 晚詞見她去了,急忙扯下胡子,走出房門,對章衡道:“快走!” 章衡聽她在里面唧唧噥噥,不知說的什么,正莫名其妙,被她拉了衣袖便走,路上也不好問。走到后門,先讓她出去,拴上門,正要翻墻,卻見墻邊有一棵老樹,樹干上苔痕凌亂,像是不久前被人踩踏過。 晚詞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才見他出來,道:“你磨蹭什么呢?快走,快走,遲了便趕不上好戲開場了!” 章衡一邊跟著她走,一邊問道:“什么好戲?” 晚詞但笑不語,一陣風似地趕到對面的茶樓,挑了一個絕佳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好茶和幾樣點心。 茶點剛送上來,便見十來個家丁拿著棍棒從靳府出來,如狼似虎,徑直沖入季朝奉的住處,把院子里的水缸花盆砸得稀碎。季家的下人見他們來勢洶洶,哪里敢攔,都躲在一旁做縮頭烏龜。 只有管家壯著膽子上前,道:“你們是何人?為何私闖民宅?” 領頭的照臉啐他一口,罵道:“我家老爺堂堂御史,住在隔壁原是你們祖上修來的福分。你家主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調戲我家主母?速速叫他出來領罪,不然連你們一并打!” 管家聞言,嚇得臉都白了,連忙作揖道:“各位稍等,我這就去!”轉身一道煙似地去尋季朝奉。 第三十四章 惡人磨(中) 茶樓里,章衡看著對面的情形,好不詫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晚詞吃完手里的半塊點心,又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這才把事情經過和盤托出。她一面說,一面笑,暗自留意章衡的神色。章衡聽得蹙起眉頭,見她笑嘻嘻的,冷了臉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教訓jian商沒有錯,可你不該為了教訓他去調戲良家女子?!蓖碓~明白這個道理,事先瞞著他,正是怕他不贊同??伤莻€女子,和石氏說幾句話怎么了?撇了撇嘴,道:“我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不過挑釁幾句。況且那婦人也并非良善之輩,她說別人的話比我的話難聽百倍?!闭潞獾溃骸澳阍趺粗浪⒎橇忌浦??” 茶樓里,章衡看著對面的情形,好不詫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晚詞吃完手里的半塊點心,又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這才把事情經過和盤托出。她一面說,一面笑,暗自留意章衡的神色。 章衡聽得蹙起眉頭,見她笑嘻嘻的,冷了臉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教訓jian商沒有錯,可你不該為了教訓他去調戲良家女子?!?/br> 晚詞明白這個道理,事先瞞著他,正是怕他不贊同??伤莻€女子,和石氏說幾句話怎么了?撇了撇嘴,道:“我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不過挑釁幾句。況且那婦人也并非良善之輩,她說別人的話比我的話難聽百倍?!?/br> 章衡道:“你怎么知道她并非良善之輩?” 晚詞道:“我堂妹說的?!?/br> 章衡一聽是趙小姐的評價,便有八九分信了,語氣稍微緩和,道:“不管她怎么樣,終究是良家女子,你調戲她便是你不對。此事若被祭酒知道,少不得打你一頓!” 晚詞冷哼一聲,面上不以為然,心里卻是歡喜的。 女人酷愛考驗男人,這大約和愛美一樣是種天性,晚詞也不例外。她叫章衡來,正是想看看他對此事的態度。 章衡全然不知對面這個戴方巾的小姑娘在給自己出題,只覺他輕浮慣了,說了幾句,卻見季家的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不好了,老爺……老爺被人殺了!” 眾人始料未及,聞言無不驚駭,一時間面面相覷。靳府的家丁也慌了神,領頭的見出了人命,忙不迭地帶著其他人回去了。管家定了定神,叫兩個小廝去報案,自己坐在院子里等官府的人來。 晚詞看這事態不太對勁,咦了一聲,道:“怎么不打了?” 章衡望著那兩個小廝飛奔而去的背影,道:“怕是季朝奉被人殺了?!?/br> 晚詞呆了呆,難以置信道:“哪有這么巧的事,我昨日還看見他呢!” 章衡不說話,靜靜地吃著茶。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頂轎子在公人簇擁下風風火火趕來,轎簾一掀,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主事。 “蘇大人!” 蘇主事正在門口詢問情況,聽見有人叫自己,轉頭看見兩名少年,詫異道:“章衡?趙琴?你們兩為何會在此處?” 章衡淡定從容道:“我和商英在對面的茶樓吃茶,見蘇主事你來了,料想是出了命案,便過來看看?!?/br> 晚詞有點心虛地看著地面,蘇主事瞧了瞧她,又看了看章衡,戲謔道:“既然你們與命案如此有緣,便一道進去看看罷?!?/br> 仵作也已經來了,管家領著眾人走到河邊那座樓閣前,道:“我家老爺喜靜,這座樓只他一個人住,樓下平時會客,樓上是他的臥房。他昨晚回來,先去了小奶奶房中,然后就一直在樓上吃酒?!?/br> 晚詞已經聞到酒味了,道:“他吃的是高粱紅么?” 管家詫異道:“是啊,小官人怎么知道的?” 蘇主事道:“這位是國子監祭酒趙大人家的小諸葛,能掐會算,厲害著呢!” 晚詞忙道:“蘇大人過獎了?!?/br> 眾人上得樓來,酒味愈發濃郁,卻沒有血腥味。走到門口,只見房門大敞,蘇主事沒急著進去,站在門口問道:“管家,你是最先發現尸體的,你進門時這門拴上不曾?” 管家搖了搖頭,道:“這門小人一推便開了,不過我家老爺向來謹慎,一個人時總會把門拴上的?!?/br> 蘇主事道:“把你家小奶奶和昨晚在這里伺候的人都叫過來?!闭f畢,讓晚詞,章衡還有仵作一起進門,其他人留在外面。 這間屋子十分寬敞,碧紗櫥隔開成內外兩間,外間有兩面大書櫥和一張紫檀木書桌,里間有一張架子床,掛著青紗帳子,床前擺著一張小圓桌。季朝奉此時正伏在桌面上,脖子上套著一根繩索。 一個大錫壺掉在地上,酒水濺得滿地都是。 這尸體畢竟比寶珠禪院那具無頭女尸友善得多,晚詞也不怎么害怕,只心想原來是勒死的,難怪沒有血腥味。 仵作上前檢查尸體,晚詞皺了皺鼻子,道:“他剛死不久,怎么這么臭?” 仵作拿下繩索,章衡站在他旁邊,低頭看著尸體脖子上的勒痕,道:“上吊和被勒死的人都會大小便失禁?!?/br> 晚詞不免作嘔,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幾步。仵作報告著尸體的情況,身上并無他傷,勒痕于頸后交叉,系勒死。 蘇主事坐在一把交椅上聽著,門外傳來女子的哭聲,公人道:“大人,季連海妾室帶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