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喪互換,接連死訊》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提及鑄刀,旋又談到比武一事。此時,關上匡恕地站起身,看了凌胤云一眼,作揖道:「素聞凌總兵武藝高強,在冬獵大展身手,不知可否乘此宴席,來諸位一睹雄風?」 凌胤云聞言,不禁皺起劍眉,感到困惑。他暗忖道,雖非目中無人,唯我獨尊,可論到武技,也頗有自信,關上匡又怎會輕易挑戰,莫非有十足把握? 祈木雄摸了摸鬍子,問道:「莫非關大人要親自下場?」 關上匡笑道:「實不相瞞,洪副校尉仰慕凌總兵已久,老早想切磋一番,不知今日可否有這榮幸?」語畢,洪同已站起身來,雙目寒光,直視凌胤云,道:「還請凌總兵指教?!?/br> 凌胤云思索片刻,方才恍然過來。他推測道,這關上匡八成想乘此一戰,窺透他戰斗方式,好讓他鑽研琢磨,該如何拆招或化解。若擂臺單挑,此舉并無不妥,凌胤云就怕他懷有小人心,打起壞念頭。 關上匡見他沉吟不語,思緒鎮定,眼神不透出心中所想,催促道:「莫非凌總兵看不上,不肯比試一番?」 若是平常,這激將法定是沒用,可凌胤云環顧四周,不光是鑄刀莊族人,甚或遠赴而來的賓客,翹首引盼,好似想看他出手。凌胤云皺起眉,他知道若避開,恐教這里的人看輕,到時以訛傳訛,加油添醋,大肆渲染,那可壞了名聲。 凌胤云別過頭去,瞥向坐在斜對角的殷修,兩人對視一眼,互點了頭。霎那間,殷修倏地站起身,笑道:「關大人,義兄并非怯戰,只是有些疲乏。實不相瞞,自從冬獵一役,義兄便屢遇戰書,煩不勝煩。我身為其義弟,自是替他分擔,洪副校尉若技癢,不如與殷某切磋如何?」 洪同瞥他一眼,冷然道:「機會難得,洪某想與凌總兵切磋?!?/br> 殷修嘴角泛出笑容,故作謙卑道:「洪副校尉所言甚是,男兒壯志,理所應當。殷某本來升上校尉,沾沾自喜,可如今一見,這位置還太低,別人看不上眼,也是正常??磥?,殷某還須多努力,積累戰功,方才能與洪副校尉一戰?!?/br> 此言甫出,全場譁然。殷修雖語氣緩和,態度卑微,可字字俱刺,尖銳鋒利。要知道殷修好歹也是校尉,比起洪同至少官高一階,可洪同卻不把他放在眼里,眾人見狀,不禁皺眉,認為洪同好高騖遠,狂妄自大。 洪同見眾人看向他,附耳交談,好像對他指指點點,不禁有所動搖。關上匡沉下臉色,道:「洪副校尉,既然殷校尉這般興致,不如你先與他一戰,倘若勝了,再挑戰凌總兵也不遲?!?/br> 洪同慌張道:「關大人所言甚是,卑職明白了?!?/br> 坐在身旁的祈泉,轉過頭來,瞧了凌胤云一眼,眼神射出擔憂之色,愁容道:「大喜之日,凌大人又何必命人動武?!?/br> 凌胤云道:「此非單純爭斗,而是立威,倘若避戰,將不被人信服。泉夫人儘管放心好了,他平日雖語帶輕挑,拈花惹草,可該有的實力也沒少?!?/br> 祈泉瞟他一眼,淡然道:「語帶輕挑,這事從凌總兵口中說出,聽起來真怪,是不事有句話這么說,五十步笑百步?!?/br> 凌胤云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在泉夫人眼中,凌某竟是這樣的人,看來凌某以后要避開泉夫人,免得惹人不快?!?/br> 祈泉抿起朱唇,怨道:「凌大人,為何每次都想以退為進,迫妾身退讓?!?/br> 凌胤云尚未回話,洪同和殷修走入場中央,雙方執起木劍。館內一片肅然,人人屏息噤聲,目不斜視。 兩人對峙,良久,洪同雙目閃出厲芒,前腳踏出,橫劈而來。殷修反手一握,倏地刺擊,彈開其攻勢。洪同為之愕然,旋又凌厲搶招而來。 殷修以靈巧為主,力道為輔,著重雙腳活動,一邊閃身,一邊位移。每當洪同以為拉開距離,可重擺開架勢之時,殷修驀地襲來,速度之快,又令他猝不及防。尋常來說,雙方對戰,多以力道和技術分勝負,這種刺探型打法,實屬罕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洪同認為對方不過虛張聲勢,定是不敢正面交鋒,把心一橫,全力衝擊。想不到這次殷修沒躲開,竟迎面接招,硬砍上去。兩人力勁拚搏,洪同大感驚詫,殷修居然和他勢均力敵,毫不遜色。 洪同怔了半晌,也正因他動搖,給殷修瞧出破綻,開始展開猛攻。殷修的木劍如影隨形,又像附骨之蛆,來回打擊,左右攻勢,不給洪同絲毫喘氣。 這種打法,本是洪同所擅長,豈料方才猶豫,竟給他打得難以招架。正當洪同想奮力一擊,將其擊退,順勢重整旗鼓之際,殷修竟主動退開寸許。 洪同心里正松一口氣,沒想到殷修此舉,原是蓄勢待發。他右手一彎,將木劍如弦般拉后,利用甩手之力,將木劍重擊過來,直接打在洪同腰間。 洪同一聲哀號,腳步踉蹌,向另一側縮去。殷修怎肯放過他,彷彿往死里打,攻拆十多招,洪同終究擋不住這輪猛攻,不斷退后。 洪同舉劍抵擋,已是出于怕受傷的本能,而非蓄力。他銳氣漸減,負傷在身,不出半會,便被打倒在地,面色痛苦。 關上匡垮下臉色,道:「此戰是殷校尉勝了,還請劍下留人?!?/br> 殷修本還想教訓他,聽關上匡這么說,頓時收劍卓立,作揖道:「洪副校尉果然身手不凡,殷某險勝,真是承讓了?!?/br> 眾人聽他此言,不禁暗自竊笑,何來僥倖,分明是大勝。任何人來瞧,俱看不出這洪同有何能耐,可與他相庭抗禮,若非及時喊停,場面怕是更難看。 祈泉不喜動武,主因怕傷肢殘體,但若劍術拚搏,她倒也看得歡喜。兩人雖纏斗一番,但無傷亡,祈泉穩下心神,道:「殷校尉年紀尚輕,已嶄露鋒芒,委實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自有一番作為?!?/br> 凌胤云笑道:「泉夫人夸獎至此,連凌某都未有這般殊榮。不知泉夫人,是否對他有好感?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定當協助?!?/br> 祈泉白他一眼,道:「看來,凌大人老毛病又犯了?!?/br> 凌胤云撓了撓鼻子,苦笑道:「泉夫人越來越厲害了,凌某這招不管用,已迫不出泉夫人的內心話了?!?/br> 兩人間談之際,關上匡看了過來,道:「今日難得齊聚,雖殷校尉露了一手,可凌總兵尚未出手,未免可惜。不若這樣,我底下還有許多人,久仰大名,想與凌總兵較量一番?!?/br> 佇立場中央的殷修,從容自在,笑道:「殷某手正熱,還可再打幾場?!?/br> 關上匡斜瞥他一眼,道:「這可不成,殷校尉方才激戰,此時若續戰,豈不有失公允?還是說,殷校尉看不上這些人,認為他們不足掛齒?」面對關上匡施壓,殷修不敢頂撞,欲言又止。 凌胤云站起身,道:「關大人所言甚是,小修,你先退下?!挂笮薹畔滦闹写笫?,欣然返席。凌胤云雙目一閃,直視關上匡,語帶挑釁,道:「正如關大人所言,機會難得,凌某也躍躍欲試了。實不相瞞,凌某也久聞關大人劍術一絕,不知今日可有榮幸,討教幾招?」 關上匡驚道:「關某不奪人所求,否則會被人說仗勢欺人。還請凌總兵先與其他人應戰,關某視情況再戰?!?/br> 凌胤云冷笑道:「關大人方才不是說,擔憂續戰,導致勝負不公允,怎現在又改口要墊后出戰了呢?凌某明白,關大人擅長打仗,對這種比試,興致缺缺。不若我們真刀實劍上陣,也好親睹關大人使劍英姿?!?/br> 不光是祈泉聞言瞠舌,館內眾人也紛紛倒吸一口氣,驚訝連連。凌胤云此言,便是要與關上匡賭上生死。要知道雙方對戰,那怕木劍,仍可能致傷,更遑論使用鋒口銳利的武器。 關上匡冷汗直流,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心里明白,凌胤云下此招,便是要在眾人面前手刃他。這種比試,倘若應允,便等同簽下生死狀,就算被人殺了,旁人也絕不會指責,家人也不得有怨言。 正當四周靜肅,一片噤聲,門外忽傳聲響,眾人瞧過去,原來是樂平君派來的人抵至別館。凌胤云一瞥,驚覺領頭的人,正是那晚見過的郭平。 郭平一身華裳,衣袂飄飄,翩然走進別館,笑道:「郭某是不是錯過什么了?」 關上匡見他來到,心念一閃,趕忙上前,道:「郭大人來得正巧,這里歌姬出色卓越,郭大人務必要欣賞一下?!?/br> 關上匡使過眼色,郭平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郭某定要看一下了?!寡粤T,歌姬被喚出,窗簾放下,館內曲聲再起,眾人彷彿方才武斗一事,宛如過眼云煙,不再留戀,反倒沉浸在歌舞之中。 祈泉吁了口氣,橫他一眼,怪責道:「你這人呀,犯得著和他那種人動氣嗎?真劍相抵,必有一傷,難道凌大人要血染宴席?」 凌胤云面色沉冷,不悅道:「原來,泉夫人對凌某如此沒信心?!贡疽詾槠砣獣憩F歉意,豈料她竟板起臉孔,怒容道:「凌大人,你夠了吧,為何要咄咄逼人,迫妾身表態呢?」 凌胤云被她叱責,心中一驚,恍然大悟,歉然道:「抱歉,凌某一時來氣,還真以為泉夫人看不起凌某?!?/br> 祈泉見他誠懇,玉容解凍,輕嘆口氣,道:「妾身見過凌大人英姿,又怎會低估凌大人呢?可是此次宴席,主在助興,即便斗爭,應止于切磋,而非你死我亡。凌大人若真殺了他,難保不會出事?!?/br> 凌胤云坐下來,黯然道:「是凌某思慮不周?!?/br> 祈泉美眸深注,道:「凌大人,何必晦氣,其實你所做,也并非不對。這關上匡欺人太甚,且與祈遠勾結,陷害妾身,理當該死??蛇@場合不適宜,凌大人也該顧慮鑄刀莊才是?!?/br> 凌胤云道:「凌某又惹泉夫人不快,只好賠罪了?!顾斐龃笫?,拿取祈泉幾上茶壺之時,也順勢握在祈泉玉手之上。 祈泉俏臉一紅,道:「凌大人,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凌胤云故作訝然道:「真是對不住了,凌某本只想拿茶壺,沒想到碰到泉夫人,還請見諒?!拐Z畢,他將手縮回來。 祈泉瞪他一眼,抿唇道:「大庭廣之下,還請凌大人檢點一些?!?/br> 凌胤云哈哈一笑,不以為意,逕自喝起茶來。倏忽間,他話鋒一轉,問道:「對了,那個郭平,泉夫人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祈泉道:「他是大倉吏。凌大人應知曉,官倉負責之人為倉吏,而他正是統轄所有倉吏之人。雖他官位一般,可他掌控官倉,其中利益之大,巴結他知人,可謂是趨之若鶩?!?/br> 凌胤云皺眉道:「他不僅管糧,現在還把腦筋動到冶鐵上了?!?/br> 祈泉道:「此事必須阻止,否則后悔莫已?!沽柝吩坡勓?,陷入沉思。正當他打算找個理由,藉故開脫,再想法子對付郭平之時,經祈泉提醒,他才發覺這宴席要持續到晚上,接上白婉婚事。 無奈之下,凌胤云只得坐著,等待晚上到來。所幸他與祈泉相伴,還可談心,否則真會悶到發慌。 好不容易天色漸暗,兩盞大紅燈懸上,館外也披起喜字紅布。晚膳一結束,正頭戲就到場了,外頭傳來敲鑼響鼓聲,只見白婉披著紅紗巾,緩緩入內。眾人紛紛站起身來,無不歡呼。 一旁的祈展走上前,接過白婉的手,迎到褚衣侯和祈木雄面前。兩人跪下,依照禮俗叩拜。 凌胤云眼尖,瞧見白婉身子微顫,有些不對勁。他瞥向后方伍然,伍然與他對視一眼,露出復雜神色,搖頭嘆氣。凌胤云思忖道,看來白婉依然不樂意嫁人,可她無法拒絕。凌胤云瞥了祈泉一眼,心中暗嘆,若非他出手制止,只怕祈泉也早已被太子收入妾群之中。 新郎新娘行禮完畢,再來便是交杯酒。眾人鼓舞之下,祈展尷尬一笑,舉起酒壺斟了兩小盅,遞給白婉,兩人雙手繞入,一飲而盡。 正當眾人吆喝再一杯,祈展不知為何,身子劇震,旋即倒了下去。他面色慘白,嘴唇發紫,全身不斷抽搐,過不多時,他停下動靜,雙眼一翻,宛如氣絕。 場內立時發出陣陣驚叫,眾人慌成一片。伍然奪眾而出,搶步踏前,來到祈展身旁檢查情況。片刻,他皺起眉頭,朝褚衣侯一望,搖了搖頭。 祈木雄大喊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時,關上匡走上前來,道:「祈老先生,依關某所見,令郎慘死,怕是被人下了毒,才有這番掙扎模樣?!?/br> 祈木雄驚道:「你是說下毒?」他指著白婉,問道:「可她明明也喝了,怎就只有我兒出事了?」 關上匡道:「祈老先生有所不知,毒藥并非無解,可事前服下解藥?!?/br> 白婉再也忍不住了,她掀開紅紗巾,怒道:「你憑什么含血噴人!」凌胤云見她眼睛紅腫,看來是先前大哭了一場。 關上匡不以為然道:「關某不過闡述事實,并未指名道姓。再者,關某見白大小姐兩眼哭腫,莫非是心中有愧?」 白婉頓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凌胤云很清楚,她之所以痛哭一場,是因為不想嫁給祈展,并非因殺人而愧疚。 褚衣侯目視關上匡,道:「關大人,會不會有些危言聳聽了?當務之急,不應該先檢查此酒是否有毒,再來定奪,為何關大人一口咬定,莫非另有隱情?」 關上匡皺眉道:「好,正如褚衣侯所言,須謹慎行事。這樣好了,我將這壺酒帶去給人檢查,確認是否有問題?!?/br> 褚衣侯冷然與他對視,面色陰沉,道:「本侯底下很多人,其中不乏醫官,這事不勞煩關大人了?!?/br> 關上匡道:「這怎么行,白大小姐乃嫌疑人,褚衣侯身為其父,即便我們深知褚衣侯公正無私,但在旁人眼里,又是如何看呢?為了堵住悠悠之口,不如由關某將其酒帶回去?!?/br> 兩人四目相交,雖未發怒,眾人卻感到一股壓迫之感,環繞四周,彷彿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戰,即將掀起一般。 由于燈光昏暗,眾人又紛紛上前,圍聚在前排湊熱鬧,不知何時,季冬梅來到凌胤云身旁。她甫至席旁,便給凌胤云一把扯下,伏倒在他懷中。一旁祈泉皺眉,輕叱道:「凌大人,現在出事了,你還有心情游玩?!?/br> 凌胤云不理睬她,輕問道:「是不是有所發現?」 季冬梅點了點頭,道:「不愧是凌爺,一眼就被你看穿了?!顾俗饋?,低聲道:「那酒壺現在沒下毒?!?/br> 凌胤云問道:「為何是現在?」 季冬梅道:「若讓關上匡取走酒壺,我可就不保證了?!?/br> 凌胤云驚道:「你是說他會移花接木?」他頓了頓,續道:「你為何能肯定那酒壺沒有下毒呢?」 季冬梅若無其事道:「我乃用藥專家,怎不知解藥一事。事實上,解藥非萬能,方才白婉一飲而盡,若是毒酒,理應輕啜一口,避免出事。再者,即便對自己再有自信的人,明知是毒酒,仍會遲疑,絕不會像她那般,好似賭氣飲下?!?/br> 凌胤云大惑不解,問道:「若非毒酒,祈兄怎么死的?」 季冬梅想了想,道:「若是這樣,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早已中毒,只不過恰巧在飲酒時發作?!?/br> 凌胤云道:「真是湊巧?」 季冬梅微一沉吟,道:「若要掌握時間,實屬困難,畢竟行禮可能延宕。但若是另一種方式,或許有可能?!?/br> 凌胤云道:「別賣關子了,快說?!?/br> 季冬梅仰起俏臉,烏黑眸子溜轉,瞅他一眼,含笑道:「凌爺這次打算賞給我什么?」 凌胤云輕嘆口氣,道:「我雖與祈兄相識不久,但一見如故,他橫死于此,我想還他一個公道?!?/br> 季冬梅收斂笑容,正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顾了计?,道:「凌爺可否記得用唇舌沾毒一事?有種 毒叫化酒膏,顧名思義,此毒膏遇酒而化。此膏年性極強,可透過親吻,黏附舌頭下方,教人神不知鬼不覺?!?/br> 凌胤云道:「你是說,祈兄事前與人接吻?」他心中大奇,祈展為人正直,怎會在大婚之前,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旋即,他心念一閃,忽然想起他曾提及青梅竹馬。 說那時遲這時快,一個下人跨入門檻,搶步入內,穿過眾人,來到祈木雄身旁,附耳了幾句。祈木雄聞言色變,衝口道:「你說什么,素兒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