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我站在捷運車廂內,一顆心臟跳上跳下的。我想起那首詭異的歌「忐忑」,此刻讓我很想用孟克的吶喊來唱出這首歌,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我的心煩意亂。我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比我面試工作的時候還緊張。我努力地調整呼吸,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次久別重逢、一次老友聚會。 快步走到了約定的餐廳,順著服務生的指示來到預定的座位上。米嘉和少麒已經坐在位子上,不過兩人的樣子有點奇怪。好像太安靜了,少麒和米嘉都不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難道說,我離開高雄七年,就有這么大變化了? 米嘉抬起眼,很快就注意到我,她上前,熱絡地拉著我坐下。 她說:「我還以為你迷路了?!?/br> 我說:「不至于吧。我是土生土長的高雄人?!?/br> 她勾起唇角,揶揄地道:「還土生土長,你有四年的時間在臺北,還有近四年的時間在國外?!?/br> 我只是笑著,沒有答腔。 少麒跟我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就繼續滑手機。其實我跟他本來就不是特別熟,雖然有「青梅竹馬」這一層標籤,可是我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最多只能算個點頭之交吧。 我和米嘉簡單地聊著,感覺她似乎把我們之前吵架的事情給忘了,所以我也就識相地不提那件事。反正也只有我記著,記著她當時的表情,讓我一人內疚就好。十分鐘過去后,小任來了。我總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即使我們有大約七年的時間沒見??偸呛茉谝馍砀叩男∪我幌伦影胃叩搅艘话侔耸笥?,儘管還是沒有少麒高。他蓄著和以前一樣的清新短發,總是乾乾凈凈的樣子。他還是很好看,嗯,變得更好看了。我技術性地別過頭,假裝沒看見。 米嘉發現了小任,起身揮了揮手:「宇熙,在這!」 小任邁開他的大長腿走了過來,接著坐在少麒的旁邊。 「小毛蟲?!顾喍痰馗掖蛄苏泻?,露出那個把我拐走的好看笑容。這么久了,他還是叫我小毛蟲。 我故作鎮定地跟他打招呼,老朋友相聚,沒有好久不見,沒有近來好嗎。 「怎么思凜有綽號我沒有?我也想要!」米嘉放下菜單,看著小任說道。 說起來,小任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叫我小毛蟲的,也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忘了,居然在眾人面前脫口而出。 小任皺了皺眉頭,說:「???你要什么綽號?」 其實有一瞬間我真的擔心小任也給她起一個。 聞言,少麒嗤之以鼻。 其實從我進來到小任出現,我就沒看到少麒擺過好臉色。他一直臭著一張臉,就連他的女朋友米嘉都不跟他互動。 「你給我取個什么小鹿、米寶之類的?」米嘉說完,還故意看了少麒一眼。 這對傻瓜情侶很明顯就是吵架嘛。我內心猜測。 「你叫miga不是很好嗎?要什么綽號?」小任心不在焉地說著,翻了翻菜單。 以前,少麒會用很英文的方式叫米嘉「miga」,有時候我們也會這樣叫她,但還是不如少麒來得頻繁。 「不管不管,你今天得給我起一個?!姑准我郧皬膩聿粫@么無理取鬧,只是跟少麒吵架會讓她性格大變嗎? 小任的視線從菜單上移開,對上我。我沒料到他會突然看著我,心跳漏了一拍。他直盯著我,眼神釋出求救訊號。 其實他跟我求救我是很開心的,我有種被信任的感覺。但同時我也很難過,因為我從以前就很聽他的話,所以他知道我一定會幫他,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我頓了頓,開口:「米嘉,我們點菜吧!你快點跟我說說哪道菜好吃?!?/br> 聞言,米嘉拿著菜單湊了過來,「嗯?哎呀,問我就對了,我來這家店有十來次了。我跟你說,這家的牛排不錯……」 我松了口氣,我真的害怕小任給她取綽號。我知道我沒資格管他給誰取綽號,又或許在我之后,他給好多人取過綽號了,但我就是怕,怕自己并不是特別的。 菜上齊后,大家邊吃邊聊,各自說起工作、日常。我仔細地聽著,小任表現得很大方,彷彿我們從來沒吵過架。我猜他應該也是忘了吧。沒事,他忘了也行。至少現在他看起來并不是不想見我。他如果真不想見我,我回紐西蘭后就不打算再回來了。但是我也知道說很容易,做起來很困難。搞不好到時候米嘉或是誰又打電話給我,我又意志不堅定地跑回來了。 我中途上廁所去接了一通越洋電話,是我那可愛的老闆。我的老闆是個女強人,她長得很像漫畫里那種精明干練的女祕書,當然她不是祕書,她是一家公司的大老闆,光是她自己一個人,她就僱用了六個祕書,每個人都負責不同的事務,而我正好是那六個苦命秘書的其中一個。我們這六個祕書還有自己的小群組,雖然我們經常抱怨老闆,可是我們都心知肚明老闆待我們可好了,因為我們的老闆很明顯是重女輕男。就算有好東西,也輪不到男人。 我掛斷電話之后,眼角馀光看見米嘉就站在我身后。 她問:「這么晚還工作?」 我說:「沒有,不算?!?/br> 我這個可愛的老闆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她常常忘記她的六個秘書各自負責什么。所以把專業工作派給不懂專業的人是常有的事。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所以會私底下交接。她剛才打來,就是派給我一件非我專業的工作。 我看了米嘉一眼,她站在原地也不進廁所,我猜測她是有話要跟我說,所以我開口:「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米嘉咧咧嘴,俏皮的一笑:「你猜猜。猜我想說什么?!?/br> 我頓了頓,問道:「你和少麒……吵架了?」 她搖頭,泰然自若地說:「分手了?!?/br>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時候?」 「去年?!?/br> 我愣了愣,有些內疚地,「不會是我們吵架的時候我跟你說了什么……所以你才……」 我不記得我們吵架的時候我說了什么,但想必是很難聽的話。一想到如果是因為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害有情人變成陌生人,我這心里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米嘉聳了聳肩,說:「沒什么,你不用一臉愧疚的樣子。而且我覺得你當時說得很對。我找到了比少麒更好的人?!?/br> 我微怔,「???」 「我跟宇熙在一起了?!顾龗伋鲆活w震撼彈給我。 爆炸過后,燃起了陣陣白煙,使得我的腦袋一片空白,耳邊還嗡嗡作響。 沒什么,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我告訴自己,反正小任的心里自始自終就只有米嘉一個人。我也從來不奢望他會喜歡上我??墒俏以趺磿@么難受? 「挺好啊。他喜歡你很久了不是嗎?你早該答應他了?!刮腋杏X自己像機器人一樣說著未經系統處理過的話。 米嘉不太明顯地愣了一下,「也是呢。沒想到他追我這么久了。我這么跟你說你不會生氣吧?」 我狐疑地看著她,「我為什么要生氣?」 她搖頭,說:「沒什么,既然你沒生氣我就不說了?!?/br> 我看了一下手機,說:「我還有一通電話要打,你先回去吧?!?/br> 她點了點頭,回身離開。 結束與另一位祕書的電話之后,我看著鏡子前的倒影,問了自己。這種時候我是不是應該大哭一場?可是說真的,我一點想哭的感覺都沒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淚腺是出了什么問題,想哭的時候反而哭不出來,不想哭的時候又哭得梨花帶雨。小任最終還是得到米嘉了,而我卻沒有祝福他們的勇氣。 我回到座位上,小任他們已經喝起來了,桌上擺著幾罐啤酒。少麒大概喝得最多,他的臉紅得不像話,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我猜他是傷心吧,藉酒消愁之類的。 哈哈,我在心里冷笑了兩聲,看來我也需要藉酒消愁呢。于是用開瓶器打開了一罐啤酒,倒在杯子里喝掉,敬我那還沒開始,或者根本沒有開始就注定失敗的戀情。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腦袋暈得不行,只想回飯店睡覺。我跟米嘉說要回去了,讓她幫我算一下餐費,因為我實在是很暈,看見數學更暈。 米嘉酒量好,腦子清醒著,算好了大家的餐費,說要不今天就散了,于是大家付了錢一起走到捷運站。 少麒喝得最多,走路搖搖晃晃地,米嘉看了直搖頭,上前很自然地將他扶起來。 「思凜、宇熙,你們早點回去啊。我送這傢伙回去?!?/br> 米嘉坐上公車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實在沒心思去解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頭暈目眩,只想睡覺。目送米嘉和少麒離去,我轉身進入捷運站,小任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問:「你也坐捷運?」 他說:「你忘了我現在自己住外面?」 剛才吃飯的時候好像說過又好像沒有,別太期待一個醉鬼的腦子如何運作,我甚至沒有把握自己會不會發酒瘋。 「小毛蟲,你能回來我挺高興的?!棺辖葸\后,他認真地說。 人家說酒醉后吐真言,我看他也是醉得不行,換作平常,他才不會這樣跟我說話。 他語氣平淡地說:「一直想跟你聊天,問你課業狀況、日本好玩嗎、紐西蘭風景如何、工作還好嗎……可是你沒有回來?!?/br> 「任宇熙你太狡猾了。還不都是因為你說不想見我,我倒是想回啊?!雇炅送炅?,腦袋死機,說話前沒辦法想,都直接輸出了。 「你干嘛這么聽我的話?我現在讓你跳車你也去?」 聞言,我倏地起身,「臣遵旨?!?/br> 還沒邁開步伐,就讓小任給按著乖乖坐下。 「笨蛋,你真把我說的話當圣旨了嗎?!?/br>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br> 「小毛蟲,你要敢去死,我會恨你的?!?/br> 我撐著眼皮直到終于到了高雄車站,也不記得跟小任說再見沒,就昏沉沉地下車了。 我回到飯店,連澡都沒洗,碰到床就直接睡了,一直到我早上起來,我想我都不會記得自己說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