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77節
元承晚如實地向裴時行敘述了那日她同皇兄的對談,而后嘆道: “所以本宮至今仍是無法理解,為何皇兄可以頂著滿面痛苦之色,口中卻說著自己要去納別的女子?” 又是因為皇帝,裴時行在心頭默默給皇帝記下一筆。 “所以你就因為當日見了陛下,便把對他的不屑對他的敵意都發到我身上?” 受他一詰,的確有幾分這樣意思的長公主也不辯駁,只訥訥道:“你們都是男子,一丘之貉罷了,而且,你講的話就是不中聽?!?/br> “呵,”裴時行狠狠抬手捏了捏她的面: “若當真按殿下這般,那我不幸遇到你這般狠心的女子,豈不是要將全天下女子都冠個壞名聲?” 皇帝怎么想關他什么事,裴時行亦覺元承繹的糾結十分可笑。 這世上想做皇帝的人還少么,他若生不出,宗室里何愁找不到人來繼承他的皇位。 更何況,生年不滿百,死都死了還管這恁多,旁人如何與他何干? 元家怎么坐上的皇位,咱們的陛下還能不曉得嗎,難不成他當真天真至此,以為他家的江山可以千年萬代? 但他自然不可能將這般無君無父的忤逆之言對著長公主說出來,裴時行話中含怒: “可是你還打了我?!?/br> 他眸光又變得脆弱,仿佛帶了粼粼水色:“可疼了?!?/br> “那你還咬了我,”長公主絲毫不上當,也學著他的口氣,“可疼了?!?/br> 其實倒也不疼,只是當時她被覆住眼,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受著裴時行的侵犯,心頭怒意更多罷了。 裴時行聞言,復又無賴般地拱到她柔嫩的頸窩里,同阿隱一個模樣: “那臣向殿下贖罪好不好?” 可他詭計多端,已經在以唇舌舔咬她的脖頸,令長公主仰頸輕喘。 甚至裴時行手上也蠢蠢欲動。 他又哪里會是如阿隱那般天真柔善的好孩子。 “殿下,”男人的聲音迅速被夜色染上啞意,“求殿下賜罪?!?/br> 仿佛有什么輕細的回應聲。 下一刻,所有的罪惡都在這片如霧如云的清輝紗帳中,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 逃不開,掙不脫,難進卻更難出。 天際約莫要泛出魚肚白,裴時行終于將她翻過身來,細細地吻在長公主汗濕的發際處,將那黏在頰側紅暈之上的碎發捋順至耳后。 她被嵌連在男人懷中,無知無覺。 裴時行知自己今夜過了分,她方才太累了,約莫是短暫地暈厥了過去,眼下才算漸漸睡熟。 而他也終于敢在這樣無人知曉的時刻問出心頭埋藏的不安: “晚晚,你愛我嗎?” 長公主面頸上皆是水光,娥眉微蹙,不答不應。 “晚晚,愛我好不好?!彼种貜土艘槐?,話音沉緩,猶如此刻的侵占。 第44章 帝后 十月中, 已是孟冬之律,千秋殿的琉璃花窗凝了水霧,殿內四處帳幔沉沉垂落。 宮人往來的蛩音被陷入如意團云紋地衣, 悶悶回響,倒叫人心頭也不自覺生悶。 謝韞仍在臥床修養, 她腹中胎兒得辛盈袖妙手, 竟當真一日日安穩下來。連多日以來請脈的太醫都為這生命力頑強的小皇子驚嘆不已。 皇帝亦是每日探望。 每每望見她蒼白面色,心疼便要將帝王英挺的眉宇都壓垮。 正是日中,元承繹尚在前朝理政,并不在內廷,寢殿只謝韞一人。 秋和靜默地侍立在拔步床前, 微垂眉眼, 溫順無聲。 她是皇后身邊的大女官,素日聰慧謹慎, 甚為得力。 可此刻余光里覷著謝韞倚坐榻頭, 整個人淡漠似一尊清微冷寂的玉雕,唯有素手一下下撫弄過小腹, 使她勉強透出些活氣。 秋和亦覺自己猜不透皇后心思, 默默垂了眼皮。 卻不料片刻之后, 方才安寂的皇后忽然連聲呼痛, 玉手顫顫撫在小腹上, 另一只手死死攥在蹙金錦繡褥上,才短短幾息已經是痛苦難言。 女官腦中一時警鈴大作,高聲呼了外殿宮人速去太醫署傳人來治, 正欲上前扶著皇后躺下, 謝韞冰涼的手卻抓握在秋和的腕子上, 話音幾乎被痛感截斷: “去叫陛下來, 快去叫陛下來?!?/br> 謝韞一向恭柔婉靜,不負賢后美名,成婚五年向來溫柔體貼,從未遣宮人主動去打擾過皇帝。 乍聞此言,秋和一顆心直墜谷底,也開始有了哽意: “娘娘別急,奴婢這就去?!?/br> 她為謝韞掩上被褥,話罷即旋身而去。 卻不料皇帝今日倒是來得極快。 元承繹白日亦是心神不寧,在立政殿呆了不多時便再也坐不住,干脆擱下政事回后宮,想著來探一探謝韞。 怎料在路上便撞見她的宮人。 元承繹幾乎是奔過來的,甫一入到寢殿便恰好對上了謝韞的痛苦模樣。 他大步跨到榻前,不自覺單膝落跪下去,寬厚溫暖的大掌緊緊握住謝韞的手: “阿韞!是不是很疼,莫慌,太醫署的人即刻便至?!?/br> 謝韞面色一貫是蒼白的,此刻闔眸蹙眉便更顯可憐模樣,元承繹抬手為她擦去淚珠: “阿韞,朕陪著你,別怕?!?/br> 謝韞在這一片刻意擠出的淚光里看了他一眼。 皇帝面上的心疼和慌張多么逼真啊。 或許也的確為真。 可這算什么呢? 是元承繹對她的愛,還是帝王為日后納妃鋪墊的一時愧疚。 想必日后得他寵愛的妃妾產子,他也會是如此刻一般的憂心模樣吧。 “疼……陛下,好疼……” 謝韞也說不上來此刻是何心情,只在口頭漫不經心地發出些無意義的囈語。 “我知曉的,我陪著你,阿韞,夫君會陪著你?!?/br> 太醫署派了諸位御醫,為首的仍是辛盈袖,她年歲輕,此刻挎著醫箱氣喘吁吁急奔而至,竟趕在了眾人前頭。 自上回她憑父親的方子保住龍胎,皇帝便升了她的品階,交代由她負責調養皇后鳳體。 辛醫正放下醫箱,甚至顧不得對帝后見禮便快步到榻前。 見謝韞意識仍是清醒的,辛盈袖連忙追問道:“娘娘是腹痛嗎,除了小腹可還有旁處,可有惡心頭暈等癥狀?” 元承繹也目色擔憂地凝住謝韞。 榻上的人貝齒死死咬在唇上,已是痛的說不出話一般。 “阿韞,別咬自己,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望著她這般痛苦,素來剛強的帝王竟也開始話音發顫。 “陛下……您先出去好不好,臣妾不想您看見……” 謝韞話說的斷斷續續,氣若游絲,可元承繹聽懂了,她擔心自己的模樣太過狼狽,不愿讓他望見。 辛盈袖也急,極為冒犯地發了話: “眼下情況危急,臣斗膽請陛下暫且移駕,由臣來為娘娘診治?!?/br> 謝韞這般模樣,元承繹并不愿離去。 他想說她是阿韞,自己又怎會嫌棄??墒菍ι现x韞懇求的淚眼,緊咬的唇瓣,仿佛他不離開她便再不開口。 元承繹終于是順從地松了她的手,起身離去。 辛盈袖甚至沒看皇帝一眼,搓了搓掌,復將溫熱的指探按上謝韞的腕子: “娘娘再堅持一下,臣先為您把個脈?!?/br> 可謝韞將冷玉般的手覆在她腕上,話音低不可聞卻氣息平穩道:“袖袖,我不疼,你別擔心?!?/br> 辛盈袖一瞬怔住,訝然抬眸望向謝韞。 皇帝立在外殿,焦急地盯住那道始終無人掀動的云鳳撒花軟簾,只覺每一息都被拉的無比漫長。 上一次被陷入這般緊張無助的境地,還是在貍貍生產之時。 幸好一盞茶之后,辛盈袖掀簾步了出來。 她現下終于記起要給皇帝請安,拱手道:“娘娘眼下已無大礙,只是小皇子實在太過虛弱,臣醫術不精,亦不敢保證……” 元承繹仿佛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對著醫官這番看似無能的說辭倒未顯出多余的怒意,直直略過辛盈袖便入得內間。 辛盈袖依舊恭敬地拱手,側身避過帝王。 而后回想起謝韞方才同她的私語。 “袖袖,本宮對不住你,但本宮希望你待會兒對陛下講,就說是本宮腹中孩兒虛弱,不知能否平安降生?!?/br> 乍聞此言,辛盈袖心頭訝異,因為謝韞的胎相一日日穩健,若不出意外,這個孩兒是能夠平安降生的。 可她方才佯裝腹痛,此刻又提出這般離奇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