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60節
現在被抓來的人皆是提前搜過身的,可是裴時行不知對手底細,并不敢輕視分毫。 他知自己使了計策,也有信心能將對方一網打盡。 便是有何變故,同對方正面對上,他也相信自己可以想出應對之策與對方正面交手。 可一旦元承晚入得此間,他向前的所有勝券在握都化為烏有。 裴時行滿心的篤定不斷動搖,化作一個又一個的“萬一”,每一個都令他心驚rou跳,瀝斷肝腸。 甚至令他在懼意搖撼肺腑的同時生出一股怒氣,此刻掐在元承晚臂上的掌亦不自覺加大了力道: “你現在就回府,我派一百皇城衛護送你回去?!?/br> 長公主不贊同地皺眉: “裴時行,你可以相信本宮,本宮真的記得那雙眼,本宮也的確可以將他辨認出來?!?/br> 甬道的風燈明明滅滅,似一排排幽黃窺伺的眼,映在郎君微低的玉面上。 將他眸中交織糾纏的燥怒、恐懼拱的更高。 他幾乎是用一種莫測的微笑在俯視著面前對他柔聲解釋的小公主。 似禪林古剎中慈悲的僧侶,又似陰曹黃泉之下玩弄生死于手掌的判官。 而后將那只如鐵的手臂緩緩上移,憐愛地撫上她粉軟的側頰。 “元承晚,我相信你?!?/br> 他的話音才更像是安撫。 卻令長公主莫名起了些不安的情緒: “所以你不應該阻攔我,你若當真不放心,現在你陪我一同去辨認?!?/br> “可是你憑什么以為——” 他不顧小娘子主動塞進他手中的柔荑,繼續道:“沒有你,我就查不出真兇?” 元承晚因他的話被刺痛了一瞬。而后長舒口氣,聲線緩而平道: “我沒以為這般以為?!?/br> “我并沒有以為,少了本宮這么一個紈绔閑人,英明神武的裴大人就查不了案子?!?/br> 她剔透澄瑩的眸中忽然起了波紋,是莫名生出的淚意: “只是若多了本宮從旁協助,便能將進展推進許多,也可令無辜百姓少受驚惶之苦?!?/br> 裴時行看出了她的低落。 可能夠牽動出她這般情緒的人,卻不是他。 他們憑什么呢? 他幽幽望著元承晚自委屈轉而驚訝的眼神。 意識到自己竟當真將沖撞在心頭的這句話脫口而出。 不過沒有關系—— “他們算什么呢,他們憑什么同你比?” 他一身緋紅官服,在這陰暗狹濕的牢獄間,竟再不見平日的磊落風華,而是妖異。 玉面皙白,衣袍濃紅,眼瞳烏黑,甚至他渾身氣勢亦是迫人。 此刻朝她望來的眼神,仿若某種不通人性的山澤精怪。 “裴時行,你……”是朝廷命官,他們是大周子民。 可惜她話未出口,便被裴時行掌著后腦死死壓入懷中,嗚嗚難言。 “殿下,”他似乎是在嘆息,“聽我的話好不好,我要你現在就回去?!?/br> “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能很快查出真兇,然后將一切都條理清晰地呈遞到你的面前。你何必如此?” 元承晚被桎梏在他懷中,聽著男人的話音自頭頂傳來,帶了純然的疑惑語氣。 忽然放棄了掙扎。 是啊,她何必如此呢? 她不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府中,每日吃好睡好,然后跪天拜地地祈求,可以為裴時行生下一個健壯的孩兒。 不就應該以自己高貴的皇室女身份,為裴御史本就輝煌的人生再添一筆風雅嗎。 不就應該用自己的嬌軀溫香,為國事辛勞的裴大人解乏享樂么。 何必如此。 她斂在錦繡衣袖之下的玉指狠狠捏握成拳,不住顫抖,甚至泛出骨節青白。 可元承晚仰面望他時,卻只露出一張慘白的小臉。 仿佛只是一個被裴時行三言兩語說服,卻又帶了些被丈夫質問的委屈意思的小婦人。 “本宮知曉了?!?/br> 她著力將自己的失魂落魄演出真情,刻畫的更加入木三分。 而后她仍保持這個仰望的姿態:“本宮這便回了?!?/br> 裴時行著迷一般在她眼瞼上落下一吻,話音有些狂熱,亦有些含糊。 “我讓皇城衛送你?!?/br> “好?!?/br> 她柔順地受著他的吻,渲染出滿面春情嬌紅。 而后頂著一張濕漉漉的面孔和濕紅的唇,盈盈望住他。 待登上鸞車時,元承晚瞥了一眼身旁被裴時行叫來護送她的三司女官。 她們個個身著絳色官服,威儀赫赫。 長公主復又垂眸,望著自己的臂被她們牢牢攥在手中。 她們皆是受了裴大人的命而來的,故而處處敬慎小心,半垂著眼簾,不敢少使一絲氣力。 離她最近的兩位女子,細白的掌背上繃出青筋,卻又不敢太過用力。 明明想發力攥住她,卻又不敢也不能對著她這個貴人發力,不敢令貴人有絲毫不滿。 原來她們都是一樣的啊。 長公主唇畔笑意依舊張揚明艷。 好似仍是那個放犬走兔,不知天地安危的紈绔公主。 好似她仍然同這些憑自己苦讀詩書十數年,一朝功名錄冊的女官們,過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作者有話說: 下章文案劇情~ 男主就是這種不通人性的賤人,他就是一個在封建時代掌握權柄卻沒有立公之心的惡人。但是這不代表本人三觀,本人對一切漠視他人苦難,漠視他人生死,采取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的人持鄙視態度。 第34章 文案 第三日, 七夕夜的三名刺客撐不住日夜連番輪軸而來的審訊,先后自揭身份向官府投誠。 裴時行的確殘忍,這種神經被反復輾轉碾磨的壓力并不是誰人都能承受的。 而后兩個時辰內, 其余的九名刺客也或主動,或被同伴指認而出。 皆一并被收監下獄, 嚴加糾問。 他用的就是一輪輪摧殘人的神經的法子, 將他們陷入彼此孤立仇視的境地,在眾人心頭惶惶之時,再敲山震虎。 至此,賊人潰不成軍,自揭自發, 相互揭穿。 一網打盡。 元承晚是自道清口中得以聽聞這一消息的。 小長隨滿面歡悅地來向殿下報喜, 而后又話音懇切地為自家郎君請罪: “殿下恕罪,郎君此番暫攝三司主管一職, 還需趁眼下勢頭, 一鼓作氣地糾察下去?!?/br> “您別擔心,他在獄中一切都好?!边@小長隨顯然不是很會說話。 “約莫兩三日后便能歸家了?!?/br> 元承晚仍是笑著應下。 她那日被三司的人一路護送回府中也并未發作。 連日以來觀花賞景, 自得其樂;甚至傍晚于庭中散步之時, 還頗有閑情地投壺擲箭。 依裴時行所言, 投之而習以手感眼準。 看上去當真是乖巧極了。 “聽雪, ”待送走道清, 她玉手支頤,閑閑倚靠,將目光自園中那一株最艷的牡丹身上移開。 而后繼續道:“午后替我約見宋臨?!?/br> 小女官提醒她: “殿下, 您忘啦, 午后您約了辛醫正至府中賞景的?!?/br> 若說聽雪前幾日還對殿下忽而約見李釋之的緣由摸頭不著腦。 那么現下她已然知曉了殿下的籌謀。 昨日府上長史宋定例行稟事時, 她也在一旁伺候, 宋定說辰朝時李大人當場上了一篇《鹽鐵新論》,陛下看后擊節贊嘆。 未幾時便散了朝,詔了李大人獨自入殿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