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61節
今日提起的這位宋臨亦是殿下施過恩,對殿下心懷感念之人,如今約莫已是做上了國子司業。 殿下向來慧眼,此番若要詔他,想必這位也快在陛下跟前露頭了。 觀殿下來日的種種作為,小女官在心頭贊賞不已。 就該這般! 殿下才不是什么紈绔,她家殿下明明深明大義,穎悟絕倫,從不輸那勞什子的麒麟子。 “哦,”元承晚了然地點了頭,“本宮倒是忘了?!?/br> 她紅唇笑意仍是散漫,眼神卻漸漸凝聚起鋒芒:“聽雪?!?/br> “是?!?/br> “去把那株開的最艷最高的牡丹拔了罷?!?/br> “???” 殿下生來尊貴濃艷,千嬌萬態,自然被推為上京美人之首,也一向喜愛這花中至美至艷的牡丹。 “它開的太艷麗了,將旁人的顏色都奪盡了。不好?!?/br> 殿下的話音仍是嬌嬈又和緩,小女官心頭酥酥麻麻,暈乎乎地聽命而去。 待這株礙眼的牡丹被清移過后,辛盈袖也如約登門。 二女相約共坐于長公主府后堂的萃園之中,滿園花顏妝色深淺,假山嶙峋奇絕,恍如置身于瑤池仙境。 更何況她身邊的確有個神女般艷麗的女子。 辛盈袖仍是細觀了元承晚的臉色,確認過她身子無礙。 小醫正不放心地再次提點道: “殿下,離臣為您推算的生產之期只剩十九日了,您從現下就應當周全準備?!?/br> 元承晚含笑點頭。 這一切都無需她cao半分心腸,裴時行和宋定早已cao持好了一切。 話題便這么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孩兒身上。 “阿霽仍是管不住的調皮,索性她同她阿耶臭味相投,便叫崔恪自己cao心去?!?/br> 前日崔青霽又帶著同窗下了梁河撈魚摸蝦,對方家中家教甚嚴,當夜便帶著人找上門來。 辛盈袖聽著那位夫人口口聲聲“女兒家應當清閑貞靜,守節整齊”“做甚事體都該行己有恥”。 好似看到一個老年回春的崔夫人。 這位話里話外都在罵阿霽身為女兒家卻行止無狀,不通禮數。 辛盈袖唇角笑意發僵,歉是道了,可當著面兒的她也拿話夾槍帶棒地刺了回去。 但關過門來,方才體面的假笑倏而自嘴角消失,仍是免不了越想越怒。 這怒意上腦,激的辛醫正不顧高門里多年而來修出的好體面,當場便取了毛撣子攆出門。 預備要將崔青霽渾身的猴子皮好好松過一遍。 怎會有這般倔強又貪玩的臭丫頭,三番兩次入河鳧水,如今更敢伙同旁人,當真不知兇險! 可這一撣子抽出去,卻是將將歸家的崔恪替女兒擋下了。 “袖袖,孩子還小?!?/br> 細直青韌的竹撣破風呼呼有聲,男人的臂幾乎是當場便紅了。 “還???” 辛盈袖覺得眼瞳已經快冒出火了:“再下幾次河,這孩子恐怕是長不大了?!?/br> 辛盈袖目中火氣至今未消,長公主聽得有趣,可也在心頭暗暗記下。 下次她見了崔青霽,也該勸勸這小丫頭,再不許貪涼貪玩入河了。 “那你便同崔大人生惱了?” “唔?!?/br> 其實辛盈袖未有出口的是,還不止于此。 彼時的崔恪將那迅速紅腫高起的小臂露在她面前,好似一種無聲的控訴。 可那張向來嘴角輕壓的薄唇里,竟也吐不出一顆象牙: “袖袖,你兒時便常因下河泅水被岳母大人用鞋底子打屁股的,你從前說過,若日后我們的孩兒淘氣,你絕不動手打她?!?/br> 辛盈袖為人母的體面伴隨著手中的雞毛撣子一同落地。 雞毛撣子萬分牢固,未曾落得滿地雞毛。 只另一樣或許是碎了滿地。 不必提自家的黯然往事,她真心實意地感慨道: “裴大人君子端方,性子又威嚴,想必日后倒是個嚴父?!?/br> “屆時小殿下出世,有裴大人嚴加管教,您便可少cao些心腸?!?/br> 元承晚聞言笑眼嬌美,連話音也變得溫軟,纖長玉指一下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 “本宮當真是日日都在期待腹中孩兒降生?!?/br> 辛盈袖亦是多年為人母,自覺能認同長公主此刻的心情,附和地笑著點點頭。 方才通宵審案一夜,此刻才趕回家門的御史大人亦不由頓步于原地。 因妻子的柔聲話語在腦中暢想了一番,日后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裴時行近日的確因公事擾攘不堪。 審訊自然是夜以繼日,多日以來他一身衣裳未換,連飲食亦是在感知到腹餓之時,潦草填補兩口便罷。 今日午間好不容易有了進展,眾人都撐不大住,他便做主放三司休息半日。 可他自己卻不曾就此休憩,緊趕著馳馬自城外趕回。 小公主當日心中懷了委屈,他應當回來哄一哄她的。 更何況,短短數日不見,裴時行卻已覺思卿幾欲狂。 明明沒有那么多時間來念她的。 但情.愛一事,又哪里是半分由得人的呢。 男人修長指節觸到自己藏于袖中的紫薇花枝,不禁暗笑,自己竟也有了古人雋永又含蓄的情思。 可這枝花的確是城外花林開的最絢爛的一枝,他打馬經過時,綠枝繁薇不經意間撩過發梢。 那一瞬的香氣和癢意,倒是像極了某人。 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是她,也只有她。 卻聽繁花那頭,那人繼續道: “一想到孩兒就要降生,本宮不久后就可以踹了那個狗男人。真是無比快意!” 裴時行袖中的花枝因這句話倏然落地。 俊面上笑意僵的可怕。 他幾乎懷了一絲僥幸,不知是否因為自己多日以來連軸轉,精乏神疲。 如今是生了幻覺,誤解了她的話意。 可惜他沒有。 他無比清晰亦無比清醒地聽著與她同坐的友人問她: “殿下所言當真?您……不要裴御史了嗎?” “不要?!?/br> 這頭的裴時行無可避免地聽見了那個令他墜入無邊地獄的答案。 她說她不要他。 元承晚說不要裴時行。 裴時行只覺自己的心也如地上的花枝一般,摔落殘敗,四分五裂,而后被人狠狠踐踏。 他覺得自己已經因元承晚的一句話成了行尸走rou,抑或是偶人。 總之,能左右他關節表情的每一根絲線,此刻都被元承晚cao縱在手。 她隨意一扯,他便避無可避地被她玩.弄,無論生或者死。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智與行動究竟是什么模樣。 他只是僵著手腳走過去,至少要讓自己的雙眼對上這個狠心的女子。 或許他有裝出一張笑面同她的友人告罪,在外人面前維持住自己正常人的風度。 或許又沒有。 反正裴時行忍著懷中人的踢踹叱罵,將她一路抱回寢殿,而后反鎖上門扇時,已然是這副情狀。 他又強迫了她。 他二人此刻的姿勢很是奇異。 男子坐在窗下的芙蓉榻上,雙頰飛紅的女子跨坐在他腿上。 二人目光相對,眼里是恨不得將對方吞之入腹的熾意,不閃不避。 說不上誰掌控誰,只因他如鐵的堅實臂膀死死錮在她腰后。 而她探出玉臂,直扼住他的咽喉命脈,將他推的往后半倒,頭顱在壁上碰出“砰”的悶響。 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卻又不容對方當真忍讓自己分毫。 有一絲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