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57節
金屋為籠紗作衣,在她皙白赤足之上纏以金鏈,日日寵而愛之,只為他一人胤嗣綿延。 可惜又生了些波折,倒是不甚順利了。 元承晚自送別過沈夷白,便徑直去尋了裴時行。 那男人極有骨氣地依她所言,甫一回府便獨自閉門在書房。 待她自侍人口中問得駙馬下落時,裴時行書案上已堆起了一摞小山似的籍冊。 書房格心隔扇門吱呀一響,裴時行頭也未抬。 卻一早便自熟悉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來人,懷妊多辛勞,她如今的蛩音又沉了些許。 他眼風不動,俊面繃的肅嚴: “殿下鳳駕來此所為何事,臣尚有滿室案牘要理,恕臣無法伴駕陪侍?!?/br> 元承晚輕挑娥眉,無聲失笑。 同裴時行小兒相處久了,長公主也算摸清了他的壞脾性。 此人時而沉穩睿智,不止腹中這小兒,便是連她的師長也當得。 時而卻如眼下一般吊出一張冷面,狀若拒人千里之外;細瞧上去,這男人連眨動飛快的眼睫處,也落滿了“快來哄我”的乞求。 可他似乎也是十分好哄的。 長公主立在原地端凝他片刻,紅唇勾出明艷笑意,緩自踱步上前。 裴時行筆頭一頓,復又繼續在書紙上劃出沙沙聲響,是這晴照方好的室間唯一聲響。 “裴時行?!?/br> 幾息過后,終于多了一道聲音自他側畔傳來,嬌柔甜脆,話音是一貫的命令口吻。 他抿緊薄唇,不應。 “含光?”她呶呶嫣紅朱唇,語氣放得酥柔,卻又帶了挑弄的試探。 一襲家常月色長袍的男子終于被這話里的鉤子勾出了動作。 卻只是攬袖自案上另取了一摞公文。 長公主此刻極為好性兒,復又悠容上前兩步。 這下倒是激的裴時行僵了肘臂,一動不敢動了。 只因她的肚腹鼓鼓高隆,正昭彰地闖入他的視線,被金縷羅襦層層遮覆在下,無端朦朧些帶了罪孽惡欲的誘惑。 卻又好似一種明晃晃的控訴。 裴時行生怕一不小心胳膊肘便拐著了她。 他既不動,那便由長公主來動。 著蹙金千褶芙蓉裙的麗人一手托著日漸笨重的肚腹,另一手卻覆到了裴時行掌背上,試圖將自己細白的指穿入裴時行掌間。 “郎君?!?/br> 只這么兩個字。 她的話音里好似裹了黏噠噠的花蜜,正酥麻地傾入男人的耳心子里。 方才堅貞孤傲似鐵石心腸的男子終于有了動作,護著這笨拙又妖冶的小公主,將她橫抱在自己膝上。 可惜這聲郎君只抵了他一半的怒氣,另一半正化作酸意,在他的話語里蠢蠢欲動: “元承晚,別以為你予我一個眼神,我便會輕易原諒你?!?/br> “你這女子,甚是狠心?!?/br> 長公主聽他堅決話語,其間威力簡直不及頭發絲滑過體膚,心下無波。 她主動探出一雙藕臂勾緊了裴時行脖頸,羅袖滑落至臂彎之上,露出花葉鴛鴦金釧,輕輕晃了晃: “郎君莫要污本宮清白,本宮自是用心良苦。表兄是遠來之客,偏你時常作出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當著外人,豈不是有失體面?!?/br> “更何況,”她著意地頓了下,一雙曼睩妙目自懷中覷望他面色。 “不見反而清凈,你若不見,便不必在心頭積郁這許多的怒氣?!?/br> 話雖說的不甚真誠,但裴時行僅存的另一半怒氣已然搖搖欲墜。 “你話中之意,說的是內外有別,沈夷白為外,我為內?” 他話音仍是冷淡,卻極好地抓取了重點。 “這是自然?!?/br> 她既有意同裴時行做一對真夫婦,那他便為親為內。 至于表兄—— 不知裴時行何以生出這般離奇的類比? 但狡黠的長公主自然不會將心里話說出來。 她勾下裴時行脖頸,送上一個清涼鮮媚如煙云的吻??滟澋溃骸袄删┞斆?!” 裴時行順從地為懷中美人俯首,恨恨吮盡她口中甘甜。而后頂著唇上半污的口脂,冷笑一句: “油嘴滑舌的壞女子?!?/br> 不聽話中意而聽話外音,這便是將他哄好了的意思。 長公主方才被悶染出暈紅的面靨漸漸緩復過來,越發的貌如花光,艷發不定。 卻在心底暗罵裴時行愚笨粗魯,至今亦學不會親吻。 但她此刻尚有正事要問: “裴時行,整十二個時辰了,竟還是未能找到昨夜刺客么?” “三司并皇城衛都出動人馬傾城搜尋,但至今仍無所獲?!?/br> 城中九門皆由城門郎每日曉暝傳呼,按禁而應時奉鑰啟閉,但九門之中的朝鳳門乃是不受夜禁,警夜巡晝,常年不闔。 如今九門皆封,只為查探賊人蹤跡。 但若再封下去,百業俱廢,民間必然怨聲載道。 長公主心如懸黎流光,已然察覺到了裴時行此刻的情緒。 她一雙澄明妙目朝他覷望而去:“你看起來十分篤定,并不著急?” 裴時行揚眉望她一眼,真心實意回贊道:“殿下才當真是冰雪聰明?!?/br> “那敢問駙馬的計策為何,可否說與本宮一聽?” 又不喚他郎君了,裴時行呵然諷笑,話中帶刺: “還是冰雪聰明的殿下自己想罷?!?/br> 他又是一副堅貞傲然之態了。 長公主腕間力道未松,勾他垂首,仍不許他直起頸子。 十二時辰已過,有司已將城中所有的異邦人都查過文牒,搜問一遍,卻至今一無所獲。 要么是他們躲了起來,要么是他們招搖于市井,已然混入尋常百姓之間。 可上京城繁華物阜,人煙稠密,縱賊子暫時有藏身之處,人多耳目雜,再兼三司威力,他們注定無法潛藏太久。 若當真如此,便是在同官府博弈。 賭官府能不能找到他們的藏身處,亦賭究竟是他們先敗露,還是官府先撐不住壓力,疏放城門。 但若是招搖于街市卻能不被發覺,便說明昨夜他們的確是偽裝面目行事。 或許他們實乃中原人。 這才至今不被發現端倪。 這般龐雜的一隊人同行同止,卻又不惹周邊人生疑,要么他們素日散落于各處,本就是市井之中面目相熟的常人。 要么他們的確仍然集聚一處,但又不打眼,并不會令人因此生疑。 “是商隊還是漕運船工?” 她腦中第一個躍出來的便是這兩處。 商隊漕幫,往返于九州各地,奔波于江湖莽野,素日行跡多變。 故而,便是上京城中驟然多出這些生疏的男子面孔,周邊人亦不會生疑 裴時行眼神贊許,簡直對這聰慧無比的貍貍全無抵抗。 “可是,”元承晚的思緒又稍稍冷靜下來,“單安康坊一坊之內就有那么多腳店,這可怎么尋得過來呢?” 她仰頭回眸,寄望于裴時行為她解惑。 “唔?!?/br> 可裴時行的心神顯然早已不在于此。 長公主漸漸有些吃不住,雪脯起伏,氣促地摁住身后這男人的祿山之爪,摁自是摁不住的。 卻忽而生起一股無力感。 似乎總是這般情狀。 哪怕她知他才堪卿相,智周萬物,但自己一旦同他論及正事,最后便總是要變作這般狎昵不堪的情狀。 好似她所在意的一切,她以心智才力所竭盡思慮的種種,于裴時行眼中,都不及她的一身粉黛皮.rou來的有吸引力。 可裴時行顯然不知她心頭所想,亦只將她的清肌無力視作情動之態: “殿下果真聰慧?!?/br> “臣愿為殿下解惑?!?/br> 話雖如此,卻又不再往下說,反而將心神凝聚在手上那一處。 他的醫書當真沒有白看,顯然已是對如何緩解這處的脹滯了如指掌。手下的每一處指法和力道都精準恰當。 令她難耐地自牙關疏出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