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55節
裴時行自然不欲讓她再勞動,她如今月份漸大,又兼昨夜受了驚嚇,甚至奔徙過一段不少的距離。 正該是臥床修養之時,哪里就需要她親自入宮。 元承晚安靜地聽完他的阻攔之辭,只淡淡笑過:“君臣之道罷了?!?/br> 這話說的似乎意有所指。 甚至帶了些不似她平日隨和性子的鋒芒。 裴時行聞言一怔。 二人用過哺食便一同乘車入了宮,裴時行去立政殿尋了元承繹,她則在宮人延引下去了皇嫂住處。 千秋殿內陳設古樸幽意,并不漆金綴玉為飾。 檐下鸞鈴鳴音清脆,竹簾高高卷起,偶然打在沉香檐柱上,梭梭作響。 元承晚端坐在外殿,蔥根般的玉指不住把玩著手中天青色釉瓷杯盞。 釉色若疏雨洗過的晴空,煙水與薄霧輕籠其上,明凈無匹。 倒是像極了謝韞溫婉靜美,不染俗世一纖塵的性子。 可她并不打算入口。 只安靜地垂眸等候。 她尚有許多話想問問皇嫂,亦有些疑慮要待謝韞為她解惑。 半刻后,女官唱聲起,長公主緩緩抬眸,定望住珠簾后漸漸清晰的婀娜身影。 正是午睡方起的謝韞,此刻正由宮人攙扶,一步步朝她緩緩行來。 她看起來恢復的極好,面色粉中帶潤,目光瑩亮。 不似昨晚,神色惶惶,連一張小臉也慘白似紙。 尚未待她張口,謝韞趕在她之前率先說道:“貍貍,皇嫂有孕了?!?/br> 作者有話說: 縷亂恐風來,衫輕羞指現。故穿雙眼針,持扇縫合歡。(《七夕穿針》) 描寫古代七夕習俗的一首詩~ 裴時行今日人設是冷笑男,他的一些理論出自《胎產心法》清代閻純璽(誠齋)撰。 上一章小修了一下,有需要的寶寶可以回看。文案應該也快了,主要這篇文真的不長,我也寫不了多長,把想講的故事講完就完結啦 第31章 試探 元承晚沉默了一瞬。 謝韞腳下步子不停, 繼續笑望著她行來。 也只這么一瞬,長公主心頭所有的憂慮彷徨,所有待要出口的糾結都被謝韞的孕訊打散。 她抬起一雙清澄無垢的眼, 正正與謝韞對上:“此乃大喜,貍貍敬賀皇嫂?!?/br> 終于在她對面落座的謝韞由著宮人在她腰后細致地墊了軟枕, 松下口氣。 不知是因她過分看重這腹中胎兒, 此刻終于得以安穩坐下;還是因了旁的什么事體。 謝韞已小產過兩次,天子至今膝下無子,無論出于維護朝綱安穩抑或是夫婦私情,這孩兒的確是怎么受看重也不為過的。 長公主默然咽下了所有話。 還是對面的謝韞率先開了口: “這孩兒尚且未足三月,也怪我, 竟遲鈍至此, 也不知有了,還是昨夜診脈方知此喜?!?/br> 元承晚將目光落在對面的女子身上。 謝韞滿臉將為人母的幸福, 正將玉手貼置在小腹上。 這話中的微言雅意, 一是叫她不必宣揚此事;可是否還有旁的意味,長公主竟也一時不敢分辨。 “皇嫂宜有淑德, 自是能得上天厚愛, 貍貍心中也自有分寸?!?/br> 話罷, 她目中含了歉意:“我知皇嫂昨夜受驚, 只是再容我冒犯一句, 昨夜那些宣闐打扮的人,您可曾留意到他們有何特征?” 此話一出,謝韞素面上笑意一斂, 那一剎驚慌好似萎謝的白玉曇花。 看起來仍是未能自昨夜的驚嚇里完全恢復。 “我不記得……” 她看上去當真是嚇壞了。 想必自昨夜起, 皇兄便不許她再過問這場禍亂的后續, 而后她又緊跟著知曉自己懷喜之訊, 便當真再未理過。 只是謝韞似乎仍是存了些好奇: “那昨夜自市集中奔嘯而過的那隊人呢?他們是何身份,正是因了那群人才釀出慘劇?!?/br> 裴時行的確同她交代過那群商隊的下落: “聽說是涿州來的商隊,昨夜是為捉拿盜賊。那商隊主人貲贖其罪,被罰了金,如今整個商隊都要被逐出上京了?!?/br> 謝韞怔怔點頭,便也不再多問。 二人一時沉默下來。 那些疑慮既是難問出口,索性這“君臣之道”也做的差不多了,元承晚正欲順勢告辭。 卻忽聽得殿外宣唱。 竟是皇帝歸了。 皇帝一向勤于秉政,素日里宵衣旰食,甚至起居都常常安置在立政殿,不及宵分上燈時分,輕易不回后宮。 可此刻元承繹一身雪灰緙絲團龍袍,龍驤虎步,甫一入門便上前扶住了謝韞,話音也放得極軟:“阿韞今日如何,可安好?” 謝韞粉面染上羞意,不答,只略略握了握皇帝的手,示意他望向此間的第三個活人。 元承繹這才舍得將目光分予一星半點過來:“哦,貍貍也在,你今日可安好?” 他語氣亦算得上誠摯,故而長公主亦柔聲帶笑回應他:“臣妹多謝陛下關懷,裴時行何在?” 皇帝面色一黑。 隨即又哼聲道: “當真是女大不中留,見面第一句不問皇兄,竟敢問旁的男子?!?/br> “彼此彼此。若非得皇嫂從旁示意,皇兄見面時都未能知曉臣妹的存在呢?!?/br> “……” 皇帝一時啞口無言,深覺自己的meimei沾染上了裴時行巧舌如簧的壞習氣。 一時被這忤逆饒舌的meimei氣得不輕,三言兩語便將她打發走。 不過話末倒是老實地告知了裴時行的去向。 那男人一早便在崇樓外的新政門下候她同歸。 時已向晚,他半身披了熔金落日,負手立在樓觀之下,站成一道清雋又沉默的影。 元承晚面上不自覺帶了笑,揚手止了伴駕內官的唱聲,就這么一步步慢悠悠地向前頭那人行去。 玉墀之下,他二人的影子已快要交融在一處。 她前次也是這般在丹陽門下等他的。 等他同歸。 不知為何,長公主驀然憶起了裴時行求娶當日,曾對她說過的“風雪同道,萬死不辭”。 只是那日她等他的緣由,是因皇嫂曾誡她以女則,而后又示她以夫婦相處之道。 待至最后,端莊慎言的皇后甚至出言暗示自己,道是裴御史今日也入了宮,貍貍既為人.妻,理應與之同歸。 她一貫很聽他們眾人的話,自然是去了。 去的時候不是很暢意,卻終究對著裴時行滿含驚喜的一雙眼說出了軟話。 前方的裴時行忽然回過身來。 這一舉動倒是出乎長公主意料,她頓步原地,恰好對上男人朝她望來的一雙漠靜含冰的眼。 元承晚因這眼神怔住。 而后眼睜睜望著他眸中飛快閃過一絲訝異。 倏而化開冰雪破顏而笑,對她彎出一個清艷似雪中春光的笑意。 原來她平日不見他時,他對旁人竟是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么? “裴時行,”長公主忽覺自己很有必要同裴時行說道一番為人處世之道。 “你入朝為官不過四年,且年歲又輕,素日更該與人為善,處處敬慎?!?/br> 裴時行上前牽過她的手,安靜地垂眸聽她教誨。 她這是嫌自己太兇了。 其實裴時行幼承裴矩庭訓,并不似她想象的一般訥于世故人情。 至少不似掌管刑獄的崔少卿一般終日冷面,一人便可抵寺門口端坐的獬豸,牢頭齜牙的狴犴。 他方才一人等候于此,便也趁著這難得的空隙來思索一番,究竟該如何將賊子捉拿歸案。 只是凝神之際忽聽來人蛩音,一時警醒,這才忘了披上往日端方溫然的皮。 卻不料叫她看去了。 裴時行不欲令她發現更多端倪,懇聲道:“臣知曉了,多謝殿下賜教?!?/br> 長公主瞥眼望去,這男人牽著她的手,正凝神細聽。 俊面上長睫默默垂覆于眼瞼,紅唇也自愧地抿起,倒是一副溫順又無害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