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45節
第25章 男女主沒見面 元承晚一張芙蓉面上瓊鼻泛紅, 熱淚未晞,猶如帶雨梨花。 她著意保持著這樣一副動容感懷的模樣,心卻漸漸冷下來。 長公主憶起昔年。 彼時她年不過十二, 楊氏日漸按捺不住野心,已有意替她與武將世家締結姻緣。 她那時尚不及此時身量, 在那場暗有用心的宴會里望著席間早已加冠的章安侯世子。 筋rou虬結, 狀貌粗野兇悍,魁梧似一座山。 一時竟覺心下無波。 她是下了決心的。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婚姻為餌,以身薦入朱門枕席,替皇兄繼續籌謀探聽。 可這終究只是她一心里的愿望,未有成真。 皇兄卻確確實實因不忍她嫁, 提前發動了肅章門宮變, 兵戈見血,直逼君父退位, 落得個衣冠梟獍的戾名。 梟也, 食母之惡鳥;獍也,長大而食其父。 被血水洗刷過的紫宮尚且處于震蕩, 眾人終日惶惶不可安, 為了安撫朝臣, 新帝并未能一舉肅清朝中余殃。 甚至為撫人心, 優容了舊時臣子, 冊封了先帝的兩位庶子。 她是親眼目睹皇兄初登基時,如何受天下學子文士檄文攻訐,背負罵名。 而后又是如何焚膏繼晷, 于受人鉗制之中艱難破局。 彼時心中感念之情, 簡直恨不能沾襟而涕下。 可惜終究不是舊時。 元承晚只恨自己此刻的敏銳, 恨自己為何要看的這般清爽。 皇兄今日宣詔, 盡吐一番肺腑之言,確然有憐她之意。 可她以為,更多的當是緣了裴時行之故。 裴時行此舉不僅是將他們兄妹二人的少時情誼擺作籌碼,甚至還不惜以自身加碼。 他既以晉陽長公主的駙馬之口為她訴苦,又憐她惶怯之狀,便已是在向皇兄表明自己的態度。 可偏偏他的身份卻不止長公主駙馬這一重。 是以,他的憐惜便有了舉足輕重的分量。 甚至讓君王都不禁要在心頭掂量過。 他是以臣子、裴氏子與駙馬的三重身份向皇帝求一諾。要的,是讓皇帝賜下一道能定她心、免她懼的承諾。 他酬答君王的意為真,可是愛她憐她,維護妻子的意更為真。 所幸裴時行并未看錯。 皇兄既知裴時行的意圖,卻也能不慍不怒,償其所求,如其所愿。 這一道密詔,系下的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平衡,亦是此朝此代的平衡。 天家溫情之下,總有這般那般的無奈和機心。 皇兄這一問,問的是她的態度;卻也在問,她究竟愿不愿意承裴時行之情,承君王之恩,受下這一詔。 從而將如今的局面繼續維系下去。 長公主心中千回百轉,終于微微一笑:“皇兄多慮,臣妹對駙馬并無不滿?!?/br> 如今新政在即,她又怎能為了一己的喜怒好惡左右時局,動搖君臣國本。 更令天下百姓無端蒙受上位者的私情私欲所招致的無窮禍患。 更何況—— “駙馬他很好,臣妹愿同他繼續走下去?!?/br> 裴時行的確是個不好不壞,能令人勉強看得過眼的男子。若對象是他,元承晚自問,其實她并非全然抗拒。 皇帝面上笑意不變,語氣卻愈發真摯柔軟下來: “貍貍的確擔得起晉陽之號,布散德澤,千歲崢嶸,乃大周之明珠。 “但如今你是天下人都沐其光華的明珠,卻也是哥哥自小便牽在手中的小丫頭?!?/br> 他終于吐出縈繞于心底的真摯話語: “皇兄曾與你說,若有一日你生悔,皇兄會支持你?!?/br> 他嘆口氣道:“那是真話,亦是皇兄予你的承諾。此事無關身份地位,是自家兄長能對meimei許下的底氣,此生亦不改?!?/br> 至此,元承晚周身松懈下來。 好似幼時于上書房進學,她既愛且懼桑仲玉,便要于課前戰戰兢兢獨自預備良久,不過也幸好苦心未白費。 她終究作出了令夫子滿意的答案。 “貍貍都知曉的,皇兄不必擔心?!?/br> 她粉面淚痕適時地干枯,經窗牖間透進的柔風一吹,yingying地皴在面上。 仿佛被縛住一層假面。 “皇兄今日所言,貍貍萬分感動,永世不敢忘?!?/br> 長公主話音嬌柔,仿佛舊年于春風花林里策馬揚鞭的小女郎,桃腮粉面,意氣高昂。 郊東郊西踏春色,醉舞淋浪花插額。 如今卻作孤鴻影。 其實如今也已經是很好很好,她炊金饌玉,綺羅加身,享膏粱錦繡,受天下奉養。 亦能于皇家真假交織的笑面里咂摸出片刻真情,填入自己的心房取暖。 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天正七年夏,上詔晉陽長公主入禁中受命,兄妹二人于立政殿密談良久。帝泣下霑衿,二人相持慟哭,彼此皆作舊時稱。 天家少有的親情或許只在寥寥,卻足以掩蓋溫情之下的殘忍。 元承晚當日領了一道密詔回府,自此封存于庫,不曾告知一人。 府上眾人皆知殿下入禁中,向晚方歸。猜想約莫是如從前一般,殿下因此番駙馬憤然離府之事,入宮聽了皇后訓誨。 聽云以為此事至此已該做終結,卻不料駙馬竟一直梗著脖子不肯回府。 他連日以公署繁冗為由推脫,長居臺中,仿佛要就此住到天荒地老。 慧心細致的女官暗自算一算,哪怕是自殿下入宮那日算起,駙馬也在府外住了十多日了。 這位當真是世家里受盡追捧的鳳雛麟子,脾氣一點兒也不遜色于殿下,竟如此的桀傲不恭。 桀傲不恭的駙馬此刻正于臺中等候。 他劬勞一早,正候著道清為他送來哺食。 無他,只因臺中飯食實在太過粗陋。 裴時行自認不是吹毛求疵的挑剔之人,在強迫自己食過幾日公廚食后,卻也覺體輕身薄,說不得哪日便要羽化而登仙。 待日過正中,道清終于入來。 忠厚的小長隨取下臂間提梁膳盒,一樣樣擺出菜碟,復又望著清瘦許多的郎君,至此猶不肯廢一絲禮節,食相規整潔凈。 再望一眼他居所的薄絮硬床板,不過僅能容一人平躺的窄榻。 終于忍不住道:“郎君何必自苦,殿下已經消氣了,您的脾氣難道比殿下還硬?” 裴時行手中箸一頓,乜一眼這多嘴刁奴,語氣振振: “消氣?她此番做錯了事,我以夫婿之大量,主動退避,哪里須得等她消氣?!?/br> 自這話里全然聽不出他的心虛膽怯。 自成婚以來,裴時行許久未曾耳熱。 偏元承晚入宮那日,他雙耳似被烈火炙烤。 雙耳紅透的裴御史忍耐多時,待至天暮時方自宮中探得消息。便料想事態的確如他向前所希圖的那般,順利發展。 裴時行的憐惜之意的確為真,想讓皇帝知曉長公主的敬畏,并為她多取一道安心亦為真。 可他亦知自己其實是在算計她。 這一道安心取來的同時,元承晚便會意識到他的逼迫。 他絕不可能對元承晚放手。 凡夫俗子既得了垂青,便要拽著神女陪他一同陷落紅塵,要同她共享男歡女愛之極樂。將她縛在身旁,生要白首,至死同xue長眠,骨殖相依。 哪怕自最初,便是他的強求掠奪,裴時行亦不知悔改。 她的每一滴淚都該是在他身下吟.泣之時,被他以唇舌舔吻入腹,癡迷如斯。 可他已然算盡一切,卻生平第一遭生出了怯懦。怕她傷懷,怕她對他冷眼,怕她再說出什么令他割心的話來。 卻聽道清繼續道: “可眼下殿下并未發作,便是在給您臺階,您若再不回府,日后都回不去了可怎生是好?!?/br> 其實若是平日的裴時行,便可自道清這話里察覺出什么,偏他一旦對上元承晚便生出諸多的私心,反而蒙蔽自己。 這話將他貶的恁是不值錢,裴時行道: “這算什么臺階?她一向對我寬容呵護,從不忤逆,眼下未有動靜,便是在思索當以何種手段來哄我?!?/br> 他極有心機地為自己先鋪置了余地: “正所謂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我既是她的夫婿,只要她有所表示,我自會寬容她些?!?/br> 道清自覺話已說的實處,可郎君卻全不接招。 他隱隱覺得事實并非如此,卻不敢辯駁。 又轉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