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13節
如今時隔多年,雖泰半難溯,但也能自記憶深處隱約喚起些許。 待二女走后,他若無其事步入藥堂。 堂內小伙計眼瞧著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湊上前來。 他形容懊惱,語氣焦急:“小哥勞駕,我家中人急需這副方子,可來時路上不慎將藥方遺失,現下只記得其中幾味。 “小哥可否容在下敘述一番這幾味藥,若知是哪副方子便幫著再開一帖,不知便算?!?/br> 對面的小伙計形貌青嫩,聽聞此言,有些為難。 裴時行將聲貌言辭都演的精湛過人,又懇切道:“某家中著急,實在不甘心白跑一趟,若就這般空手回去,便是某自己也不能原諒。 “且不論能不能成,小哥先容一說,若對癥便知是一張方了!” 這男人容貌清雋,氣質軒昂,面上焦灼做不得假。 望上去似乎當真是家人有疾,他正為之殫精悔怨。 小伙計終究禁不住心軟,皺著眉允了他。 裴時行拱手道謝,而后憑著方才的好眼力,依次將認出的幾味藥材一一敘明:“川芎錢半,酒菟絲兩錢,川貝一錢,老姜三片……” 他話聲漸漸緩下來,且有意按照小伙計前番取藥的順序依次道明,助他回憶。 裴時行始終觀察著小伙計神色。 不過片刻,果見他面上驚喜又了然道:“你與前位客人是同一張方嘛!” 他終究是稚嫩了些,話畢嘖聲捶了下頭,似是極為懊惱自己的嘴快。 “竟是如此?!迸釙r行面上表現出恰到好處的喜色。 他心下落定,似無意卻又試探道:“那位夫人倒是與我家人同癥?!?/br> 索性話已出口,又聽這男子說的對癥,乃是為自家夫人取用;小伙計自覺幫了人,心下得意,也愿意同他起心閑談。 “是啊。這方子極好,聽說禁中貴人都用呢!這是你家夫人有喜了吧?” 裴時行臉上笑容愈發溫煦,語氣莫測道:“是啊,我夫人有孕了?!?/br> 作者有話說: 引用: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薄墩撜Z·學而》 文中十三太保方,出自《傅青主女科》,只是劇情需要,作者非該專業,輕噴。 卑微作者在線求評~(狂揮小手絹 第9章 自薦 在等候小伙計抓藥間隙,裴時行始終保持面上笑意,周身氣度益發溫文,不見絲毫不耐。 可這笑意在臉上太久,便叫清雋君子無端顯出幾分詭異莫測。 十三太保方,他少時曾在藏書樓有過浮光掠影的模糊印象,乃妊婦補養良方。 妊婦—— 極好,極好。 小伙計將方才做過的事重復一遍,十分熟手。 他很快稱好了藥,手下利落地疊紙打包。 望一眼這兀自微笑的男子,故作老成交代道:“這可是好方子!不過我師父說了,婦人懷妊艱辛,你夫人又是急需這藥,你更得好好照料才是?!?/br> 裴時行心神一凜,暗罵自己方才為何要用家中人急需做借口。 他從不信神佛,此刻倒是虔誠異常,連連在心中唾過三遍不作數,向各路神仙都先告罪一番。 但這伙計后半句說的不錯。 身姿峻拔的男子揚起唇角認真道謝:“多謝小哥提點。某與娘子佳緣天成,又生此喜,自會珍視妻兒,悉心照料?!?/br> 年青的小伙計臉上一紅,不知這氣質清冽的男子怎也如此直白奔放,說句話都叫人臉羞。 裴時行倒是不覺臉羞。 他身高腿長,又得此訊,一路闊步至長公主府,再次求見。 也再次毫無意外地被長公主拒見。 這可不行。 男人猶不死心地望向兩扇緊閉的朱門,似乎可以透過這層層厚重門扇見到心念魂牽的女子。 任門口鐵面侍衛以冷眼審視千百遍,也只看出一副十足的癡情姿態。 裴時行方才的精湛演技并未冷卻。 他在心中掐夠了點兒,以一個落寞追求者的身份遺憾離場。 待離開侍衛視線,落寞裴郎自如地收起面上情態,輕車熟路繞至長公主府后側邊門。 他是第一次打算做這種日探香閨的荒唐事,不由面色泛紅。 但事急從權,若當真這般苦等求見,恐怕待至孩兒出生她都不會愿意見他。 裴時行忽然神色一變——怨念是真,卻驀然震懾他思及另一種可能性。 方才被那天降小兒拋至云霄之上的心直直跌落谷底。 長公主一向對他排斥,此刻又拒見他。 若她憶及從前彈劾,對他更生厭惡,刺激之下改了主意怎么辦? 孟夏炎暑,裴時行面色卻似霜刀凜冽。 他緊了緊手中藥包,壓住心底的不自在。 而后心境自如的御史大人繼續前行,屏息在墻下辨聽院內府衛動靜。 本朝制式,令旨準封的親王公主建府后設護衛指揮使司拱衛,兵員分作五衛防御。 此處邊門應是左衛轄地,兵員最寡。 待墻內腳步聲遠去,裴時行掀襟藏起藥包,點足無聲,身手利落狡捷地攀上后側圍房的院墻。 又在下一瞬,趁角落那一府衛背身時更為利落地將其一掌敲暈。 動作之干脆剽疾,全然看不出初次的生疏,亦看不出其人片刻前還有過遲疑猶豫。 兵貴神速,裴時行只使最直截了當的招式。 咄嗟之間便解決圍房護衛,自水榭后池繞路而行。 是以,待半盞茶后,長公主看著一身府衛打扮的男子貌若赧然地垂頭默立在她面前時。 第一次體會到氣得牙關都在顫是什么滋味。 想來崔恪被家中小女氣得再怒意沖天也不過如此了。 “賊子!歹人!本宮這府上全是死人不成?!” 自然不全是死人。 長公主甩袂揮退急急追裴時行而來的眾衛與侍人。 而后回身怒瞪著罪魁禍首。 她是親眼見著裴時行自扇花窗欞后道一聲“臣裴時行冒犯殿下”。 可下一刻卻更加冒犯地翻窗入室的。 男人身著短了幾寸的府衛公服,以一個十足的歹人姿態行了個極其標準的拜禮。 她心氣郁滯難當,他卻俊面平靜,甚至有心安撫元承晚。 “殿下寬心,府上侍衛身手極好,圍房五衛中前三個皆是被臣自死角處一擊即暈,后兩個與臣有過交手,功夫也很不錯?!?/br> 抬眼見長公主香腮嫣紅如赤,氣得眸中火光炯亮。 他措了下辭,體貼地繼續出言解釋:“臣未傷他們,他們至多一炷香后便可蘇醒?!?/br> “……被臣換下衣服那位,臣也將自己的外袍留給他了。殿下若……” 元承晚聽著他的離奇言語,額角突突。 “閉嘴!” 她摁了摁額,咬牙道:“本宮倒不知裴御史身手過人,竟連私闖府宅的本事也有!” 裴時行默了默。 他自然聽出諷刺之意。 只是他眼下正是理虧,想極力滿足元承晚對他的每一個疑慮:“這事其實不必叫人知道。但君子修習六藝,且臣幼時……” “裴時行!本宮叫你噤聲?!?/br> 他道是解釋,可話聽到長公主耳朵里就是徹徹底底的挑釁。 元承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用幾欲灼燼的理智再問一聲:“你這般貿然闖入所為何事,活膩了趕著來被本宮殺頭?” 裴時行深深望她一眼,再次下跪,以額觸地,全然臣服與摯誠的姿態。 他深吸一氣,趁這一口氣將胸中話語盡吐:“臣知殿下懷妊,是臣犯下萬死之罪,但求殿下屈尊下降于臣?!?/br> “嘔——” 男子原本就因緊張而僵直的背脊驟然變得愈發僵硬。 元承晚本就怒火攻心,正是一團郁氣積堵在胸腔難以抒發。 又悚然被他的投體一跪驚的后退半步。 一時克制不住,發了她懷妊以來的第一聲嘔。 沒成想意外地達成了羞辱裴時行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