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65節
“我打算...”何楚悅翻了個身,瞪著那月光勾出的窗棱的陰影,“我得去找他問清楚?!?/br> “當面做個了斷倒是蠻好的... 你打算什么時候去?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不用!明天!我明天就走!” 何楚悅夢囈似的說,“好阿傾,我好困我要睡了。你幫我把門帶上吧?” 梁傾見她必是哭了很久,只當她疲憊不堪,沒將她這一句放在心上。 - 洗漱停當便已過十一點。 大概被何楚悅的情緒感染,她有些心神不寧,躺在床上輾轉,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一時夢見小時候的瑣事,譬如領居家養的黃狗,一時又夢見工作上的事情。 時空錯雜。窗外似是大雨,濕熱之氣裹挾著撲進窗來,她朦朧間便以為仍在南城,身處暖冬時節漫長的雨季。 擁有潮濕被褥里的短暫相擁。 梁傾陡然睜開眼睛,怔了許久,小時候念過,夢里不知身是客,大概是這種午夜的恍然。 房間有種簇新的余味。 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外頭是真下起了豪雨。 北城的暴雨季在半夜來臨。 忽然想起陽臺上仍有衣物晾曬,且還有幾盆豆角本想曬干了做腌菜,她起身去收拾。結果還是晚了,衣物自然全都濕了,她折返一趟,見那盆豆角也泡了湯。 有些沮喪,索性站在陽臺上怔怔看雨。 北方的雨比南方稀少,也更不講道理,橫斜進來,將她的長睡裙下擺濕透,黏在小腿上,很陰涼的。 近幾幢樓各家窗戶里早沒了燈。只剩她和這個雨中的巨型都市,相互審視。 她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城市好像知道她從南城帶來了什么,留下了什么。這兒大概下過太多場這樣的雨,有太多她這樣的人,和悵惘的臉。 便是在此時,她才敢細細地思念起周嶺泉—— 其實也無非是瑣事,南城項目是否順利,為何又接下了這個舊城改造項目,偏頭疼是否見好,是否有新伴侶,是否還是忘記帶打火機 —— 就這些,不敢貪多。 到了此刻她才意識到,南城連同許多其他的東西,都已退出她的生命。 她想起何楚悅說的那些。有些羨慕。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她那樣的勇氣,明亮地去愛過一個人。 但她也有過的 —— 雖是謹慎的,漫不經心的,已流逝的愛。但那仍是愛。 她看了一會雨,進屋換了身睡衣這才躺下。朦朧間又聽見外邊窸窣一陣和關門聲,卻困倦至極,不再細聽。 - 第二天一早她出門時,見何楚悅房間大敞,餐桌上龍飛鳳舞幾個大字寫著‘我趕早班機去西寧’。 梁傾一笑,覺得這正是何楚悅做事的風格。 她梳洗停當便也出了門。 昨夜雨急,今早倒又是一個極晴朗明快的天氣。 又是一天忙碌。往常周五梁傾都會早些回家吃頓好飯,也算是慶祝一周結束。但因為今晚答應了楊崢南的聚會,因此在辦公室留到了九點多,活兒干得差不多了,楊崢南才發來一句“走么?他們也差不多了?!?/br> 梁傾收拾包出門的功夫,楊崢南已站在了她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里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兩人正一道往外,忽見jess從進門那頭的走廊來。不免要照面。 jess笑道:“誒,你倆這是有啥活動?!?/br> “楊律師和所里幾個他的大學同學聚會呢,把我也拉上了?!绷簝A笑答,都到了這份上,自然補一句,“一塊兒來么?就在樓下?!?/br> “不了不了,”jess也是個極有眼力見的人,知道他們只是客套,說:“我也約了人,拿了包就走啦。周末愉快!” 三人道了別,到酒吧門口與楊崢南的同學們會面。加他們二人一道,三男兩女。 - 進了酒吧,見燈光幽藍,布魯斯細細流淌,皆是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幾乎沒有空桌,好在他們有預定,這才能坐到窗邊。 因這幾人都比梁傾加入kc早,加上與楊崢南親近,因此對話也算愉悅。梁傾樂得聽些所內八卦,其余時候便喝酒看夜景。 幾座地標式建筑通明透亮,腳下燈火璀璨華美。 北城路寬,橫平豎直,將那燈火一路送到遠處的天際。 站得再高的人也會對這城市充滿敬畏。這明亮且勇敢的城市呵。 那邊幾人正說起同學近況,忽然聽梁傾問:“xx酒店是在附近么?”【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是,過兩條街就到了。怎么突然問?”楊崢南道。 梁傾笑笑,搖搖頭,說社交媒體上很出名。 既然起了話頭幾人便又繞著北京的幾家奢侈酒店說了一陣,又談起平日出差哪些客戶慷慨,哪些客戶摳索。 又談天了一陣,梁傾借口去洗手間,出了酒吧至外邊門廊透氣。門廊亦是寬敞明亮,裝修華美,挑高空間,大理石鋪襯,右側是一排電梯開間,左側則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梁傾在那處呆看了一會兒,看那車流如同城市血管中的細胞,一顆一顆地滾動著。 她問起xx酒店,是因去年跨年時,她與周嶺泉在那兒看過與眼前相似的夜景。 正好姚南佳的微信進來,問她和何楚悅周末安排,梁傾回復畢,便給何楚悅發微信問:“情況如何。住下來了嗎?” 那邊倒是秒回一張照片,偷拍的一個人模糊的衣角。 然后才回兩字:“放心?!?/br> 梁傾笑笑,抬頭正見悠遠深藍的天際,有飛機夜航而過,像一只夜飛的蜻蜓。與這腳下的靚麗城市相較,這樣的飛行無疑是寂寞的。 她正出神,聽那電梯間又是一陣動靜。見里頭嘻嘻哈哈下來四個妝扮出挑的男女,其中有一個,饒是她再不懂潮流也能認出是現在數一數二紅的美妝博主。 她忍不住隔著距離多打量兩眼,覺得也是趣事一樁。 還未及挪開眼睛,那同一側的第二架電梯亦開了,從中又走出幾人。 梁傾視線一滯,一時啞然在原地。 無思無想,只是恍惚。 這城市明明大到了天那邊去,方才想起的人卻這樣出現在面前。 她視線所及處,那人似乎眼光也帶過她這邊,但并未停留。 他們一行五人皆是西裝革履商務裝扮,言談頗為莊重,出了電梯間,右轉往另一頭的威士忌酒吧去了。 他要與各個投資機構打交道,出現在這個地點并不新奇。 —— 方才離得有些距離,她剪短了頭發,穿的是上次逛街買的新衣,亦學了新潮的眉毛畫法,并將嘴唇涂的比往日更紅。 所以未認出她來也不新奇的。 - 她再進去坐了一會兒,就已快到十二點,眾人話題將盡,也都有些疲憊,便提出散了。到樓下各自打車。 卻發現就這一瞬下樓的功夫便是暴雨突至。 原是楊崢南往西,她往東,但楊崢南熱心說時間太晚又下雨,畢竟總有隱患,便提出兩人共乘一車,先將她送到住處,自己再往西去,反正今晚兩人都算加了班,車費報銷。梁傾自然沒有拒絕。 周五午夜卻是叫車高峰,一部分人結束應酬回家,一部分人的夜生活剛開始。幾人告別后,兩人便站在側街屋檐下等車。 北城夏末,雨一下下來,到了夜里秋涼更盛。氤氳之氣,與南城有些許雷同。 “冷么?我也沒帶外套,北城再過兩周晚上就得穿外套了?!?/br> “季節分明這一點倒是挺好的?!?/br> “是,等過幾月就是紅葉季了,梁傾姐你想去山上看么。我和我幾個大學同學每年都會約著去看一次,雖然回回路上都堵車,但不看總是種遺憾,畢竟每年都有不同。我想你剛來北城朋友也不多,不如一起來唄?!?/br> 梁傾總是很欣賞楊崢南身上的某種氣質。具體說不上來,但既不是魯莽的自傲,也不是愚蠢的天真。而是踏實的,不世故的,對生活大敞懷抱的態度。 “行啊?!绷簝A道,“你幫我內部refer的事情我還沒正兒八經謝謝你。不如哪天尋個空白天去爬山,晚上我請你吃點好的?!?/br> “這就見外啦!我們可是一起在中環刷過夜的人。不過要是吃燒烤我還是不拒絕的?!?/br> “替我省錢呢?” “不,我們學校北門外燒烤絕對值得一個五星米其林,我作為p大學子,下次必須帶你去吃吃?!?/br> 兩人說笑一陣,一輛黑色轎車駛進這一側馬路,兩人探頭,俱以為是叫的車來了,一看車牌號卻發現不對。 不料那車卻在街邊緩了下來,窗戶下滑,梁傾莫名一陣心躁。 卻是楊崢南先認出的人,驚訝道:“小張總?” 張陽今日在后座上,見她身邊是楊崢南,亦有些訝異,卻轉瞬即逝,笑道:“我正好也在附近,剛剛在街對面看到梁律師,覺得眼熟。沒想到楊律師也在。二位好久不見?!?/br> 他神情妥帖地朝二人頷首。 “好久不見。真巧啊。張總來北城出差?” “是,得待一段日子。jenny說梁律師現在也跳到 kc了?” “是。還是楊律師給我內部refer的?!?/br> “難怪?!?/br> 那二人去年一同做了好幾個項目,又多寒暄幾句。張陽問:“去哪兒?送你們?下著雨呢。北城這雨真是說來就來?!?/br> “不麻煩您,叫了車馬上來?!?/br> “那行。改日再聚?!?/br> 張陽當真是路過的模樣,告別過后便示意司機離開。 那黑色轎車在雨里離開時也是靜的。聽不見噪聲,只看見尾燈在黑沉沉卻又亮瑩瑩的柏油路上拖曳出兩行明亮的紅痕,像淚打濕過的胭脂,臉頰上久久蹭不去似的。 梁傾收回視線,望了望雨水如注的屋檐,又望了眼寂寂的街角。 - 到了家簡單洗漱畢就是午夜一點已過。 她到廚房接水喝。開了燈卻見兩只灰蛾在墻角撲棱翅膀,輕輕往那裸露的燈泡上撞。她與何楚悅入住前做了細致打掃,按說家中不該有蟲。 她只得撐著困意查看一圈,總算發現是一盒綠豆生了蟲。 那盒中尚有未展翅的幼蟲,在緩緩爬行,生命之初那種毫無攻擊性的狀態,讓她覺得自己才是入侵者。 她在那白得不近人情的燈泡下站了一會兒,這光明的寂靜讓她想起了一些事。 后回過神來,決定先將那盒子敞口扔到陽臺,后又回廚房關緊了推拉門,明日再處理那兩只飛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