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32節
“怎么樣了?” “我爸這一下突然去了,連遺囑都沒簽,還在跟那一家人耗著呢?!?/br> “真急著用錢?” “還能應付。不過錢這種東西,多多益善傻子才誰跟錢過不去?!?/br> “學文學的人,怎么也這么俗?!?/br> 周嶺泉頓了頓,剛要開口說些什么,梁傾機敏道:“周嶺泉,我若是要借錢也會向南佳和楚楚開口。我們之間談這個就不開心了?!?/br> 梁傾回頭對他一笑,落下床去,墊著腳一路拾起自己的衣物,往身上穿戴,不再有羞澀的姿態。 忽然又拾起剛剛的話題,說“就是因為俗了,所以才不學了?!?/br> 周嶺泉望著她的背影,也笑笑,說:“南城處理這方面的律師我也認識幾個... 若你需要... 這種程度的人情,你總可以接受” “周總,你別忘了,我自己就是律師?!?/br> 梁傾扣上內衣的背扣。 周嶺泉知道她這樣有些傲氣的人斷然不會承他的情,只又燃了支煙,欣賞她緩緩拉起腰臀處的拉鏈。 “你可以放些衣服在這兒?!彼ㄗh。 梁傾聽了只說,“再說罷?!?/br> 她進了衛生間洗臉,又偏過頭問,“你下午做什么?!?/br> “ 約了個朋友碰面,晚些回港城。你呢?” “我等會也約了人?!?/br> 梁傾要與劉艾玲碰面。 “還有一周就過年了?!敝軒X泉說。 梁傾走出來收拾包,問,“是。你過年在港城?” “每年都是。親戚多,家里人最看重這幾天?!?/br> “挺好,熱鬧嘛。我家倒是相反。對了,陸析和南佳呢,今年也回港城?” “南佳還沒到三個月,最近孕反嚴重,陸家嫌港城親戚多,怕吵到孕婦,就讓陸析帶她回澳門散心,他爺爺奶奶在那兒,做個伴,也清凈?!?/br> “這樣更好?!?/br> 周嶺泉見梁傾從包里翻出支唇膏,丹蔻紅,對著巴掌大的小鏡子細細描唇,嘴里碎碎地哼著歌。 “你呢,回江城?” “嗯?!绷簝A關上鏡子,扔回背包里,見周嶺泉仍裸著上身坐在床上。 這場景有點搞笑,好像她是那些都市情感類節目里提上褲子翻臉不認人的感情騙子似的。 只說,“我得走了。我們年后見?” - 約的地方是梁傾定的。在離她家不遠的商場里的餐廳。 遠遠看劉艾玲已在床邊的卡座坐著了。 旁邊還坐了個男的,梁傾以為是馬志遠,或是劉艾宏,心想這弟弟為了jiejie的事兒也算是盡心盡力,后又想,劉家的生意本是他和梁坤共同打理,現在梁坤走了,留下些爛攤子給他收拾,他自然要來摻合這些錢財之事。 進了餐廳一看,才發現竟然是梁行舟。 怎么把他拉過來談這種事兒。她原對梁行舟是不反感的,此時不可避免地成了對立面,不舒服極了。 坐進卡座一看,才發現劉艾玲的狀態可稱得上糟糕透頂。比那日梁坤送去殯儀館時還要差。頭發也未打理,生了許多白發,黑眼珠蒙著一層翳,像是大病一場。 “小梁,喝點什么。行舟說這兒熱可可不錯,你也點一個?” 劉艾玲問她,這倒把她問愣了。 她想這次劉艾玲急不可耐地約她,大概遺產的事情她是愿意做些讓步了。 不過劉艾玲好聲好氣的,跟換了個人似的。這倒是始料未及。 梁傾搖搖頭,禮貌性地點了杯檸檬茶。梁行舟低著頭喝熱可可,并沒有跟她有眼神的交匯。 看得出劉艾玲早已想開口,但硬是挨到了飲料上來,這才問,“你要的那個數,馬律師給我看過了。阿姨這次單獨請你來吃飯,也是想再和你商量商量?!?/br> 梁傾不知道劉艾玲今天葫蘆里又賣什么藥。找完了劉艾宏唱紅臉,又找來梁行舟打感情牌。 她喝了口檸檬茶,說,“馬律師應該也跟您說過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br> 梁行舟在,她盡量保持禮貌。 一陣尷尬的沉默。 “阿姨,這事兒已經拖了這么久,爸爸也走了一陣子了,經濟不好,今年初開始南城房子一直在跌,這您是知道的。這回我來見您,是帶了馬律師給我的文件的,只要您把數額添進去,我就能馬上簽字。如果你們想賣,年前你就可以把房子掛出去?!?/br> 劉艾玲默了半晌,說:“能再少點么?!?/br> 梁傾笑了,覺得像菜市場還價。 “阿姨,我餓了,你不急著走的話,我點個咖喱飯吃?!?/br> 劉艾玲點點頭,幫她招手叫來了服務員。 早晨和周嶺泉鬧一陣,到現在剛剛吃上飯,即使面對著劉艾玲也有胃口。 這家店的咖喱飯很好吃。她從前吃過。 她初中畢業時來過一次南城,那幾年她與梁坤的關系有所緩和,梁坤邀她南城來玩,她沒有推辭。那時梁坤正是生意做得最好的時候,派了個秘書陪著她吃喝玩樂了幾天。 梁傾以為會見到劉艾玲和她未曾謀面的弟弟meimei,她也做好心理準備,接受梁坤的新家庭。那時的她似乎認為,這是重新得到父愛的唯一途徑。 而梁坤只將她安排在了當時南城最好的酒店,并未提過他南城的家庭。 望縣不繁華,唯一的商場還是九十年代建成的服裝批發城。 彼時這座商場在南城剛剛建成,這家店是日本來的,那時還需要排隊,回望縣前的一晚,梁坤帶她來吃,兩人排了好一會兒隊,期間梁坤又接了無數電話,但并沒有提前離開。 大概因為咖喱飯對那時的她來說是新鮮物事吧,所以這個味道才記了這么久。 第26章 灑金 她吃了大半,并不再說什么,但這種沉默對劉艾玲是種折磨,她離席出去打電話,大概是與馬志遠或是劉艾宏做溝通。 梁傾按捺著,梁行舟沒跟著出去,坐在那兒顧盼不安,那杯可可大概早就見底了,他還是捧起了,咂了咂,才低頭說:“我meimei突然病了。我媽不是要故意膈應你,確實是一時拿不出那么多錢...” 梁傾去看面前的少年,離梁坤去世那次見面不過小幾周,卻覺得他臉上一夜之間有了大人的神情。 這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人五光十色,坦蕩的,干凈的,堅定的,飛揚的。 而成年人多是一個樣,模棱兩可的話語,猜忌迷茫的神情。 可這個世界最奇怪則在于,大部分的成年人都希望少年們活成他們現在的樣子。 梁傾想起他站在樂高的店里,那滿墻的紅橙黃綠照在他朝氣蓬勃的臉上。 “什么病?!?/br> “一種眼睛的病,發病率十萬分之一,給她趕上了,不治的話會失明。做手術成功率也只有30%,還只有香港的醫院有成功先例。做完后要繼續治療,很貴?!?/br> “什么時候的事兒?” “爸爸去世后不久... 她前陣子就一直發燒,當時也沒人有空顧著她。發現得晚了?!?/br> 梁行舟言語間愧疚極了。 “所以,jiejie,你能不能...如果你不那么急著用錢... ” 劉艾玲是個要強了一輩子的人,絕不會將梁可兒的事情搬到梁傾面前說。 這兩年為了劉家的公司,劉艾玲和梁坤兩人名下的房產商鋪都已經做了銀行抵押貸款,在手頭流轉的現金本就不多,梁坤病倒后更是花錢如流水。如今梁坤去世,廠子不見起色,梁可兒卻又突然病倒了。 劉艾玲已找了好幾個梁坤平素的生意伙伴借錢。但人情冷暖暫且不論,他們絕不看好劉家廠子日后發展,自然不愿借。 梁可兒在港城的住院費一天上千,用的藥都是進口的,梁行舟想,也許梁傾愿意讓一讓步,也許她不那么急著用錢呢。 為了梁可兒的眼睛,他低頭開這個口又算得了什么呢。 “行舟。今天你不該來的?!?/br> 梁傾沒抬頭,還在對付那盆咖喱飯,但語氣溫柔。 她心里殘忍冷靜地想,這樣一來,劉家根本耗不起上法院這一茬,且又急著賣房子給梁可兒治眼睛。 主動權反而到了她手上。 她非常誠實地承認,她對梁可兒的眼疾沒有一絲一毫的共情。 她們在醫院里罵她冷血,可能是對的。 她只是有些憐憫梁行舟,他叫過她一聲jiejie,也把她想得太善良。 終點近在眼前。等遺產的事兒了結,與劉家和這一雙弟妹大概也不會再有交集。 她來南城的第一天就知道與劉家反目幾乎是種必然。 無論如何不該在此時心有戚戚。 梁行舟聽了,心里無望,已經猜到了答案,一時看著梁傾說不出話來。好像窺見了一點成人世界的底色,不知作何評價。 “美國還去嗎?”梁傾如常問。 梁行舟搖搖頭。 “在國內高考么?” 梁行舟點點頭。 “想考哪兒?!?/br> “想去北城?!?/br> “挺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