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33節
兩人再無話可說。 劉艾玲走進來,梁傾抬眼看她。她們彼此嫌隙太深,很少這樣平靜地對視。 劉艾玲先移開的眼睛,走過來,說:“這個數字我們同意。錢得花幾天湊出來,年前分三批給你?!?/br> “行?!绷簝A拭了拭嘴,“那等錢到位,我找人把簽字的文件給您快送過去?!?/br> - 走出商場,不過下午兩三點的光景。所里還有一大堆事要做,但梁傾無任何加班的動力,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散步。 是個憊懶的晴日,一點疏倦的云掛在冬天的太陽上,遲遲不散。 她滿腦子全是這筆錢和她的一些之后的盤算,抬起眼才發現已走到了另一個十字路口,離周嶺泉住的酒店不算遠。 綠燈一亮,過路的人群烏泱泱一片,細看又有些不同,大都帶著孩子,手里攥著,懷里抱著,肩上坐著。孩子們都神氣地笑,額頭上汗涔涔,梁傾看得仔細,發現他們臉上都畫了彩畫,有的是小猴兒,有的是小老虎頭,五顏六色的。 是街那頭的商業廣場搞新年親子活動。 梁傾愣愣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開眼睛。 卻巧,看到那廣場邊緣的車道旁站著周嶺泉,他今天罕見地穿了件黑色短夾克,很利落,大概在等人,百無聊賴的模樣,往褲兜里摸煙。 有個胖胖的小姑娘背了雙粉色的蝴蝶翅膀,臉上畫著粉色的小老虎。突然絆倒了,哭得地動山搖。 附近沒大人,周嶺泉似乎不太會安撫孩子,皺著眉將她扶起來,表情不算和善,但人是蹲著的,手上細膩地將她白褲襪上的灰塵撣去了。她的兩條小胖腿像兩條小白蘿卜,可愛極了。 那女孩兒哭花了臉,正望周嶺泉衣袖上抹,周嶺泉有些潔癖,表情好笑極了。 遠處有個人叫了聲,“學長?!?/br> 梁傾循聲望去,看到了那晚在醫院見過的女孩子。裴至軍的女兒。 這女孩兒今天穿的又是件淺色大衣,白駝色,她見狀也蹲下來,像在詢問那女孩兒什么。 她似乎很會哄孩子,掏了紙巾出來給她搓鼻子,又指了指那小女孩兒背上的蝴蝶翅膀,像是在夸她。 果真不過一會兒,那傷心的粉色小老虎又笑起來,小胖腿也一蹬一蹬,像是在給他們演示蝴蝶是怎么飛的。 梁傾說不清心里的感受,混沌的陽光照在庸俗的年尾,照著庸俗的她。 而到了街對面,照在對面兩個人的身上,卻如同灑金。 周嶺泉與那女孩兒對視一眼,笑起來。 這笑容使他像個她不認識的人,也像個她看過一眼就會喜歡上的人。 于是梁傾也在街的這頭靜默地微笑了。 那天晚上約摸十一點,周嶺泉發微信給她說,“我回港城了?!?/br> 梁傾沒有再回。 - 過年前的那個周天,她回了所里加班,徐悠方建一眾人都在,大概算是節前最后的瘋狂。 工作到午后,梁傾正聚精會神地看屏幕,方建湊過來,問:“梁律師,今晚有約么?” 梁傾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又用微笑的表情掩飾,說:“怎么?方總要請大家吃飯?” 他又湊近說:“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我那哥們兒。他說今晚有空呢,一起吃個飯唄?!?/br> “我這哥們兒眼光是真高,之前好多人給他介紹他都沒去,今天也是看著我的面子。前段時間跟一個選美小姐在一塊兒呢,我見過一次,畢竟是要上鏡的人,長得是真好看??刹恢醯淖罱颤S了?!?/br> 梁傾之前敷衍著應下來,沒想到他竟當了真。她懶得去想方建為何要做這個媒,只是推說,“啊,不巧啊。有個朋友從北城來,今晚得趕去港口那邊跟他吃飯呢。挺遠的?!?/br> “哦,什么朋友?男朋友?”方建不依不饒。 梁傾模棱兩可地笑一笑,想就此止住他的好奇。 正好這時徐悠從他們面前端著水走過,落了座后不久,梁傾的手機就亮了。 ‘他又想干啥?’ ‘沒,上次說的給我介紹對象那事兒,他當真了,叫我晚上去吃飯呢?!?/br> ‘... 你推了吧?’ ‘推了?!?/br> ‘干得漂亮!別忘了咱小陳![飛吻]’ 梁傾垂眸笑了笑,抬起頭,徐悠隔著幾個座兒沖她眨眨眼。 這段時間她與陳之越雖見面少了些,但在手機上卻漸漸能聊一些可以交心的話題。 陳之越這個人,話不多但是能說到點子上,性格又平和,無論是何種形式的相處都讓人覺得很舒服。 也是,他家庭條件好,人本身優秀,言語間覺得他找女朋友也是奔著結婚去的。傻子才抗拒這樣的潛在結婚對象。 借用方建的話說,少奮斗二十年呢。 她抗拒方建的庸俗,卻又很清楚自己與他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區別。 時間到了五點,所里要接著加班的人便開始商量起了要吃些什么。梁傾心里暗暗叫苦,她本打算留下來繼續加班的,但沒辦法,做戲得做全套,只能一會兒回家再繼續。 正腹誹這件事的荒謬,方建的手機忽然響起,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往外走,說:“哎,你等著,我下來接你,得刷卡才能上?!?/br> 梁傾和徐悠對望一眼,后者聳了聳肩。 方建真把人接上來,梁傾倒傻了眼。她原以為方建接的是他未婚妻,卻沒想到是那個‘朋友’。 兩人高聲談笑,走進辦公區時梁傾看清來人長相 —— 其人至少三十五歲了,臉頰掛著三兩余rou,鼻頭腫脹,手腕上幾層串珠,登雙logo顯眼的奢侈品牌球鞋,穿件潮牌衛衣,有些滑稽。 梁傾打量他,他也用那雙倒三角眼睛上上下下地看她。 方建引薦,那人姓吳,名家涵。梁傾和徐悠和來人打了個招呼,都假裝忙碌,不愿再多話。吳家涵也沒再用正眼看梁傾,只是跟著方建到處逛了一逛。 所里本不讓人私自帶人往辦公區來,但在場方建的級別是最高的,也沒人敢出這個頭。 那兩人又高聲談笑了一陣,方建帶著他去了前臺,那兒有沙發,大概是讓他在那兒等他。 方建折回來,坐下來小聲問梁傾:“怎么樣,還行吧?!?/br> 梁傾嗯嗯啊啊敷衍,沒辦法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一句還行。 好容易快到六點,梁傾提了包走人,走到前臺那人還在,端著手機在刷短視頻,里面有女人嬌滴滴說話。 梁傾目不斜視地去按電梯。 電梯還未完全開,沒想到方建和那人也后腳一塊兒走了出來,立在電梯前問,“我們也要去港口那邊呢。順你一塊兒?現在也不好打車?!?/br> 電梯門開了,她別無選擇,只能和他們一塊兒上了電梯,站在離電梯門近一些的地方。 “不了。不麻煩你們?!?/br> “跟我見外干什么?沒時間吃飯,一塊兒坐車也不行?”方建倚在電梯側面的扶手上,皮笑rou不笑,和他那朋友交換個眼神,接著說“小吳總最近新換了車,別人想坐,他還不愿意呢。是吧,吳哥?!?/br> 那人站在她身后一些,沒應聲,梁傾沒回頭,卻覺得如芒在背。 “方總又開我玩笑?!绷簝A摳緊了電腦包的背帶,嘴上雖還是客氣,臉色卻冷下去。 不再回話,只昂著頭看著電梯里的廣告。 好不容易到了大堂,梁傾不好拂袖而去,只能和這兩人保持著一點距離,沉默著往旋轉門那一處走。方建又問她去哪兒吃飯,地址在哪一塊兒。梁傾隨便編了個餐廳名,疲于應付。 快到旋轉門,方建又準備開口,卻忽然聽到有人喊梁傾的名字。 梁傾也怔了怔。循聲望去,竟是陳之越。 那頭陳之越朝她走來,梁傾回眸說,“方總我先走了,朋友來接我?!?/br> 方建表情有些意味深長,只說:“以前沒見過?!?/br> 陳之越站定在梁傾身邊,沖那二人點頭,算是招呼過。他今天意外穿了正裝,深灰色襯衫,西裝搭在手臂上。他本就高挑,西裝西褲上身氣質更好。 那兩人多看他兩眼,也沒有再與他寒暄,便先出了旋轉門。 梁傾與陳之越面對面地在門前站著,小兩周沒見,梁傾有點尷尬,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這兒。只問,“你怎么在這兒?!?/br> 陳之越晃晃手機說:“徐悠說有人硬要給你做媒,要我來江湖救急呢?!?/br> 梁傾聽了,學那些武俠電視劇里朝他抱拳道:“那多謝了?!?/br> 兩人站在旋轉門前一同垂眸發笑。 既然他來了,也沒有再徑自回家的道理。兩人去附近覓食。 陳之越替她解圍,她便堅持要請客。 近新年,街上燈火通明,樹上亦裝飾著,年味很重。 “是不是打擾了你重要的事兒?”梁傾問他。 “本是參加個南城大的研討會,是我導師的課題。不過也快開完了,我早點走不礙事?!?/br> “徐悠也真是... ”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br> 南城大開來市中心不堵車也要一個多小時。 梁傾聽了,接不上話,又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是曖昧的,或是真誠的。只是將手腕上的皮圈從左手褪到右手帶著,撫摸那圈淺淺的痕跡。 半路在車上等紅燈,兩人輕聲細語地聊些過年計劃。陳之越告訴她,他有好些年沒能回國過年了,現在博士畢業那邊的事兒差不多告一段落,總算可以好好回來陪父母過個年。 “過年在南城?”梁傾問。 “不,今年我家回北城過。我媽是北城人,姥姥姥爺還有兩個姨媽都在北城。你呢?徐悠說你父母都在江城?” 梁傾一頓,偏移重點,只說“是。我二十八就回去了。請了兩天年假?!?/br> “我從前也不知道,你們這行強度這么大?!?/br> 梁傾聳聳肩表示無奈。 “剛剛那個瘦一點的,就是那個姓方的律師么?”他便頭問她。 “你認識?” “沒,徐悠提過幾嘴,說他愛說些讓人不舒服的話?!?/br> “他是有點。不過總是同事,也不好搞得太難看。也就忍了?!?/br> “... 女孩兒嘛,別太委屈自己,換個輕松點的工作也行?!标愔匠鲇诤靡獾卣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