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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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侍心頭有如雷鳴,差點兒嚇得魂不附體, 臉色煞白。 好在太后并未醒轉, 而那個太醫也只是試探, 并沒有將太后吵醒。 蘇探微見她沒有被吵醒, 知她睡得深了, 松了氣息, 雙臂扶住太后的香肩, 將她緩緩放落在榻。 血液長久沒能得到流動,他的雙腿已開始出現麻痛,僵硬地放落點地,為太后掖上了被角。 被疼痛折騰了半晚的太后,此刻臉色還是蒼白的,秀麗的容顏褪去了粉黛,依然白膩得色若羊脂。 蘇探微的雙臂在她的錦帳下,越過一床輕軟的棉被,摸索至腿彎,將她被掀開的綢褲慢慢地下卷。 殿內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除了他自己的呼吸。 “楚珩?!?/br> 姜月見突然發出了一道囈語,雖然很輕,但在安靜如死的寢殿之間,每一個人都聽得分明。 蘇探微的胳膊也停滯了一瞬,掩在長睫下的泠泠寒目略帶驚訝。 姜月見痛苦地皺了眉頭。猜不出她夢到了什么,或許是一個不太好的夢,但,就在蘇探微疑心那只是一聲短暫的幻覺時,這個聲音又響起了。 “楚珩……” 那聲音痛苦而夢幻,旖旎而纏綿。 幾乎讓人相信,她深愛著她口中的那個人。 蘇探微的眼眸如山雨欲來,晦暗莫名。姜月見對他怎樣,彼此心知肚明,不必惺惺作態。 他立刻就要離開,在指節觸碰簾帷之際,倏然又靜止。 轉回眸,蘇探微的指腹緩緩點在了姜月見攢蹙的眉心,落指之后,那水波似的褶痕慢慢被撫平了。 她松了心神,重新陷進了平靜的夢鄉。 姜月見,你是怎么做到,一邊勾搭新人,一邊又故作緬懷的? 他轉向外間,加緊腳步離去了。 姜月見渾然未覺,手臂在被褥下抓了抓,試圖挽留什么東西,但抓了一空,什么也沒夠著。 一晌,天光大熾。 姜月見從睡夢中清醒,伸了下懶腰。一夜過去,洶涌的血流在她稍稍扭動身子之際故態復蘇,勢不可擋。 姜月見強忍尷尬,擁被坐起,侍奉的女侍進來請太后吩咐,姜月見環顧左右,沒見到人影,向玉環道:“他人呢?” 玉環哪里聽不出娘娘問的是誰,忙道:“昨夜里,蘇太醫給娘娘抽針之后,便離去了,應是回太醫院了,娘娘還疼么?奴婢將蘇太醫傳回來?!?/br> 姜月見想了想,道:“不必,先替哀家準備筆墨?!?/br> 一晚腰酸背痛過去之后,姜月見艱難地扶著柳腰下榻,翠袖鐵心地在太后娘娘慣常用的虎皮大靠上多加了一層墊腰的軟枕,讓娘娘能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頭寫字。 姜月見親自研墨,構思筆觸。 姜岢是跟著冼明州回歲皇城述職,冼明州算是大業有名的將領,當年也曾追隨先帝一同北御胡羌,可惜在武威城一戰之際中了敵人的圈套,回防不及,致使武威孤立無援,釀成了驚天慘案。姜月見攝政之后,冼明州被無數人供到案頭要求處斬,但姜月見有了惜才的心思,認為過不在他,因此只將他的軍銜削了三級,左遷碎葉城。 冼明州一生橫刀立馬,戰功赫赫,若論戰績,不輸給老太師。姜月見貶他去碎葉城,是緩兵之計,先堵住悠悠眾口,等過了風頭,再將他調回。這一轉眼,也是兩年了,該到了他回朝的時候。 這次姜月見的目的很簡單,冼明州留下,姜岢依然回去碎葉城駐守。 姜岢個性暴戾恣睢,敢僅以五品軍職觸怒上將,若是將冼明州調回,碎葉城必須得留下一個厲害的人鎮住他,姜月見思索了一番,擬定了人選。 隨后太后的懿旨上了落了洋洋灑灑百十余字。 末了,姜月見將詔書卷起,“讓黃門將哀家的懿旨送去姜家,切記,宣讀完就走,不論誰人攔阻,片刻不得停留?!?/br> * 姜家大院里,姜岱正于井口旁磨刀霍霍。 “大哥,你說姜岢都回來了這么多天了,不見太后娘娘有懿旨,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這次是真的能留下?” 闔府上下誰不知曉,姜岢成天盼著能從西北回來繁榮錦繡的都城。 說起這事兒,姜岱滿眼都是不屑:“碎葉城乃是我大業西北重鎮,毗連西域,當年我一直想去,辭君一夜取樓蘭,可武帝陛下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哼哼。倒是白讓他姜岢撿了這便宜,他這個孬貨,沒點屁用!” 要不怎么說,姜岢才是武帝陛下的親妻舅,他們兩兄弟,到底隔著一層,和太后不是一母所生的。 姜巖低頭品茗,皺了眉宇,語氣卻很溫和,與他一身清風霽月的氣質極為匹配:“太后是覺著西北窮苦之地,才放三弟去,那里不比歲皇城,不怪三弟年年想回來?!?/br> 姜岱不服氣,冷笑:“回得來么!他是想回來,太后不讓,我是想去,太后不放,真個煩了!” 姜巖搖頭,“莫如此說,我看這次三弟還是有信心,或許太后這里真松了口子,三弟能回來了。我們是兩兄弟,國公府我一肩可擔著,放你去天涯海角,也不用cao心家里的事兒。放老三能一樣么?!?/br> 姜岱更是不屑:“還不是他們母子倆作孽太多,對太后從小就那德性,怪得著人家如今飛黃騰達了凡塵腳下泥么?!?/br> 他說的姜巖何嘗不明白。 怪不上姜月見,她在公府里,沒享受過什么千金的榮光,出了閣以后,也不必將這里視作正經的娘家。何況父親已經仙去,這家里,實沒她惦念的人了。 公府的下人來報,說是禁中來了傳旨的太監。 姜巖與姜岱對視一眼,彼此神情都是一肅,姜岱手里發硎的長刀也不磨了,站起身擦了擦手,和兄長一起,神情莊嚴地請天使入府。 偏房的趙氏也聽說禁中來了人,歡歡喜喜地拉著姜岢一同來聽旨,沿途拽著姜岢胳膊上的疙瘩rou一路都不松,“你呀,這次是真能回來了,以后好好兒地在皇城腳下當差,只要回來了,以后抬頭低頭的,誰見了,還不顧全你國舅爺的體面?” 趙氏邊說,邊嗔怪式地推搡了心不在焉的姜岢一把,“別老是皺著個眉頭,回頭入宮去,將娘做的果子糕給陛下送去?!?/br> 姜岢卻心懷惴惴,喃喃自語道:“母親,來的是圣旨,還是懿旨?” 真的是圣旨么?陛下那個年紀,就算有翰林編修捉刀,又怎么可能這么快說動太后,寫下這道圣旨? 他憂煩不已,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公府能當事兒的人都出來了,跪聆圣訓。 姜岢偷摸地瞄向黃門手里恭恭敬敬捧著的太后懿旨,霎時兩眼發黑,一種不太妙的直覺,裹挾著透骨的寒意,沿著他的脊柱一直從后背竄上顱內。 剩下的,黃門宣讀的聲音在他耳中,就似珠子噼里啪啦滾落在盤,姜岢幾乎一個字都聽不到。 懿旨的意思傳達完畢,姜岢還沒醒回神來,忽聽得身旁傳來“啊呀”一聲,他的精神猝然繃緊,只見他的母親兩眼發白,倒向他的懷中,昏死了過去。 姜岢臉色慘淡,嚇得急忙去掐人中,趙氏被掐得指痕深陷,這才悠悠醒轉,淚花就在眼眶里直打轉,啞著嗓子無力地痛罵:“不是人吶……她不是人……” 姜岢也沒想到,陛下不但沒有達成目的,居然這么快,便讓太后一錘定音。 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的確不能指望。他灰心喪氣,不免口吻也重了幾分:“娘,我只當沒有這個meimei,咱們不求她?!?/br> 趙氏干干地嗷著,痛心難過,一想到要骨rou分離,就恨不得死了才痛快。再想到那個造成他們母子分離的罪魁,趙氏恨不得食了她的rou,寢著她的皮! 這一家子除了趙氏母子,情緒最激動的就屬姜岱,姜岢安撫母親時,分心聽到姜岱雀躍的聲音:“太后娘娘許我去碎葉城了?太后娘娘真的許了?大哥,你聽見沒有?以后,我也是從四品的輕車都尉了!” 姜巖與有榮焉,溫雅地笑道:“這可是勛官?!?/br> 正趕巧了,姜岱這一下子,成了姜岢的正頭上峰。 姜岢心神一動,這不明擺著么,姜月見故意的,知道他在家里和二哥不對付,姜岱那廝沒少欺壓他這個庶子,遠不如大哥那么好脾氣。若是一同到了碎葉城,姜岱少不得要徇私刁難。 那一瞬間,前路的黑暗,讓姜岢簡直要隨著趙氏一同昏死過去,他心里又氣又恨,叫苦不迭。 趙氏聽了姜岱心潮澎湃的歡呼聲,和姜岢想到了一塊兒去了,登時恨不得將眼珠子給哭出來,哀嚎道:“兒啊,你meimei為何這樣狠心!她在府里的時候,我們待她不薄,她為何這樣狼心狗肺,非要害得我們骨rou離散,讓我不得養老送終啊……” 就連姜岱,聽了趙氏這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的一席話,也不禁翻了個上天的白眼。 被姜巖以目光警告之后,姜岱收斂了臉上神情,和顏悅色地湊上前去,“趙姨娘,既然這么舍不得與三弟分離,就追隨著三弟,一同去碎葉城吧?!?/br> 一聽說此話,趙氏激動地蹬開了姜岢跳腳起來:“讓我去那窮酸地方,你安的什么心!你們兄弟兩個,就沒好心眼兒,這樣對庶母,也是公府的體統嗎?” 姜岱早知她裝模作樣,懶得同她一般計較,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庶母,您的腿腳好得真利索啊?!?/br> 趙氏呆了呆,看向自己完好無損的一雙腿腳,一時間羞惱難當,臉憋了個通紅,牙縫里蹦不出半個字來。 姜岱將圣旨妥善藏好,言語譏諷:“公府里有人好吃好喝供奉著,庶母舍不得了?不是成日家的心疼三弟在外頭餐風飲露,又黑了瘦了,一時不忘地天天念叨么,既然這么心疼,跟著去怎么不成,我看三弟這是要在碎葉城長了,一輩子為我大業駐守西鎮,榮光加身啊?!?/br> 他是最懂趙氏要害的,趙氏氣得直翻白眼兒,反駁不得他的話,也不敢犯上造次,憋得又昏死了過去。 姜岢將母親抱在懷里,立刻要為難那個傳旨的黃門太監,黃門謹記太后娘娘的吩咐,傳達懿旨之后,片刻不得停留,此時懿旨早已被姜家二公子收了起來,他便腳底抹了油,不跟姜岢、趙氏一般見識,先滑出了公府,姜岢再要無理鬧三分,也人影都找不著一個了。 姜巖訓斥了姜岱,令他不得對庶母無禮。 他隨即上前,和善地安撫姜岢:“三弟勿用著急煩惱,終究從前是一人跋山涉水,奔波在外,日后有了二弟一同前往,也算互相有個照應,不至煢煢孑立,一個人外頭孤單了?!?/br> 這話說還不如不說,姜岱就是個野蠻人,不通教化的老粗。姜岢心如死灰,咬牙暗忖,姜月見這賤人,將娘氣成這樣,他一定不會教她好過。 作者有話說: 裊裊:螻蟻。 楚狗:的確。 小皇帝:渣滓。 就問你,一家三個圣人,怕不怕。 第27章 埋首整理經卷, 將近日所得著書成文的蘇太醫,忽聽得門扉輕叩的聲音。 打眼一瞧,太后宮里主掌扇傘燈燭的女官錢滴珠, 嬌柔的身影映在薄薄的一扇紗上, 宛如流水般,線條明麗而姽婳。 “蘇大人。太后傳召?!?/br> 錢滴珠聲音響在外間。 這樣的召見每隔一兩日總會有的,蘇探微已經習慣了, 前夜離去之后,太后沒再立刻傳召, 應是腹痛癥狀有所緩解, 這是好事。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蘇探微欣然愿往。 蘇探微將醫經收理妥當,皺著長眉分神回復了一聲, 將行醫的家伙事帶在身上, 舉步跟隨錢滴珠前往坤儀宮。 這樣的路, 不算長也不算短, 兩人已經走了不下十回。 錢滴珠偶然一抬眼,蘇大人的腳步又已落在了身前,從她的角度去看,僅僅只能窺見一側雅白的耳廓,仿似被日光曬照得透明, 能暈染出薄粉的色彩。 她怔了一瞬的神, 直至蘇探微聲音傳回:“娘娘鳳體可還安康?” 錢滴珠愣愣醒回神, 體面垂下了眸光, 定心, 道:“大人醫術精湛, 太后娘娘得大人施針之后, 疼痛緩和一些了,這兩日只是精神有些不濟,也沒能上朝?!?/br> 現如今四海太平無事,太后偶然不上金殿,影響可控。只是當她回到太和殿同小皇帝處理奏折時,會稍稍疲累些。 蘇探微頷首,“太后體虛畏寒,臣昨夜擬了一份藥方,請錢內人日后照方為太后煎服此藥,藥性緩慢,得數月才能見成效,請錢內人讓太后萬勿心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