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都能夢到清冷表哥 第202節
他好似動也未動,就著方才的姿勢,垂眸望著指節間輕旋的杯盞。 伴云霎時苦了臉。 往常世子爺沉思時都是站在窗前的,可他如今對外所稱的是個“半死不活”的廢人,若還站著,怕是不合邏輯。 伴云嘆口氣,上前幾步將手中的補湯放到桌前,一面盛滿了瓷碗,一面勸道,“您還是早些休息吧?!?/br> 世子爺雖說傷的沒街坊說的那般夸張,身上卻也結結實實多了好幾道疤痕。 陸明欽略抬兩指壓住他端來的碗沿,掀起眼皮子問道,“她如何了?” 伴云枯著眉頭,“那邊派去的醫師是說沒有大礙了,只是到底傷了元氣,得好生修養著?!?/br> 陸明欽支了支下巴讓他將碗放到前邊,吩咐道,“去庫房尋些御賜的補藥,派人去送,莫要聲張?!?/br> 說完,他又加了一句,“再送些銀子給謝夫人?!?/br> 伴云應了聲,眼見著男人眉目稍松弛,就多嘴問了一句,“您真不幫謝老爺?” 方才世子爺同謝夫人的對話猶然在耳畔環繞,彼時男人并未多說什么便回絕了,謝夫人也沒做何糾纏,行了禮徑自離府。 雖說這一番下來顯得他們世子有些狼心狗肺,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說旁的還有可能做些手腳,可那詔獄現如今全是邵遠的人,那只瘋狗最近盯世子爺盯得正緊。 陸明欽唇角揚了下,眼底卻無半分笑意,“此次本就是沖著我來的,若是我有什么動作讓謝府與我牽扯上了聯系,怕是更是逃不掉?!?/br> 他說完又吩咐道,“你差遣黃茂手底下幾個平日里貪財的與謝夫人接應,手腳干凈點,莫要讓人察覺出不對勁?!?/br> * 謝夫人雖說失望,卻也知凡事不可苛求,她本就聰穎,結合陸世子裝病這一行徑,早已猜出他自身難保。 可家中女兒還昏迷著,謝府頂梁柱又在獄中,她難免心灰意冷。 可沒成想不到兩日,事情又出現了轉機。 謝夫人投的銀子到底沒白費,她從靠著花錢買來的線人那得知有個要吏最近賭場輸了錢。 謝夫人為他解了燃眉之急,才了解到了謝老爺的境況,得知謝老爺未受過刑罰,她松了口氣。 只要人還在,就有希望。 巧的是,她又從線人那結識了監管此事的七品獄官,那人對青花瓷極度癡迷,謝夫人投其所好,得以替謝老爺送了些衣物同飯食進去。 這一來二去的,她也放心不少。 謝夫人打點完獄中的一切后又匆匆忙忙趕去店中照應。 此次香料之事鬧得很大,店鋪里不少人要退了先前購買的香,大批貨賣不出去,謝老太爺年紀又大了,辦不了這些事。 加之女兒看病買藥的費用,一趟下來原本賺的銀子又揮霍一空。 好在有人送了些藥材與銀兩,解了燃眉之急,這銀兩雖沒說是誰送的,謝夫人卻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她承了這份情,又因女兒并未好轉的境況對其心存芥蒂。 * 謝知鳶醒來時頭痛欲裂,她掙扎著伸手晃了晃床邊的銀鈴,可往常向來喜歡在門口曬太陽的四喜卻半點沒動靜。 她默默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風行居很安靜,卻安靜得滲人,外頭的暖陽透過窗牖散漫落進來,冷得她泛起雞皮疙瘩。 待習慣了背后的陣痛后,謝知鳶緩慢地起身,可僅僅是下榻穿繡鞋的動作便讓她直冒冷汗。 她向來怕疼,可不知怎的,自心中隱隱生起的那股子慌亂蓋過了其他的感觸,謝知鳶抿著唇,小步小步挪著打開了門。 初秋的風還帶著暮夏的燥熱,尤其日頭正盛,院落卻恍若毫無人氣般癱倒在日光中,唯有長廊下幾個小丫鬟說話的動靜傳來,照往常她們絕不敢如此懈怠,可謝府如今都要沒了,她們心里也著急,正在商量往后的出路呢。 “照我看啊,謝府還是能撐幾日的,咱們還是好好跟著謝夫人干吧?!?/br> “嗐,你說的也是,不過誰能想到老爺突然出了這樣的事,這被抓進牢里也不知能不能被放出來......” “不說了不說了,眼見著時辰不早了,我還得去給小姐端藥呢?!?/br> 小丫鬟說完拍拍褲腿直起了身子,可才轉身就被嚇了個哆嗦, 不遠處臉色蒼白的女子扶著欄桿,黑眸里滿是不可置信。 “小,小姐......” 她訥訥出聲,卻聽見小姐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方才說什么?我爹入獄了?到底發生了何事?” 謝小姐平日里待她們不薄,丫鬟一面憂心她的身體,一面將這兩日發生的事給說了。 原以為小姐會同往常般掉眼淚,未曾想她只是冷靜地說了句“我知道了”,便繞過她們一瘸一拐朝院外走去。 謝夫人聽明白丫鬟的稟報,匆匆忙忙趕出府時,謝知鳶正巧被門外侍衛攔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么?”謝夫人氣都沒喘過來,直直三步并作兩步,扯住少女纖瘦的腕骨,“你這是要氣死為娘嗎?你爹已經在牢里了,你又要走,你這是想留下娘一個人?” 被她牽住的少女不再往前,轉頭于日色中展露一張泛白的病容, “娘——”謝知鳶無措卻又決然,“那香藥本是我做的,那些人卻把爹抓了進去,這又是什么道理?您就讓我去,讓我去說一聲,我去替爹坐牢......” “謝知鳶!”謝夫人豁然打斷她,“你如今是十六而非六歲,該動動你的腦袋想想此事有這般簡單嗎?” 眼見著她被嚇得一哆嗦,唇蒼白無比,謝夫人想起她身上的傷,語氣和緩了些,“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將身子養好了才是大事,其他的自有娘來cao心?!?/br> 謝知鳶憋住將要噴涌的淚意,似是又想起什么,攥住娘親的衣袖,語調里的慌忙怎么都攔不住,“那表哥呢,我去求求我表哥,國公府那般顯赫,我這回救了表哥,我不要其他的,只要表哥能幫幫爹?!?/br> 她如今六神無主,因不知謝老爺的境況,下意識將他的現況往壞了的方向想,深怕下一刻從小疼愛自己的爹便要掉腦袋,只要有點希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謝夫人早已去求過陸明欽,自知不會有用,可她聽到女兒說這回遇險是她救了他,不由得渾身一激靈。 “你說是你救了他?”謝夫人反握住女兒冰冷無力的手,緩緩問,“你和娘說,你是不是愛慕你表哥?” 謝知鳶吸了吸鼻子,對著娘有些壓迫的目光,終究是點了點頭。 謝夫人忽地沉默,思忖了片刻后開口道,“那你去吧,” 她垂眸幫女兒將額前的一抹碎發繞至耳后,語調溫柔,“登門時記得要說是去看望他的病?!?/br> 一些小女兒家的愛慕之心,總經不起打擊,謝夫人知道如此有多殘忍,可她只有這么個女兒,下回若又碰著了這樣的事,一不小心出了意外,誰又能賠她這么個女兒? * 謝知鳶被攔在了停南軒門外。 蕭瑟秋風帶著日光般的暖意,先前遇到的行人皆著薄衫,唯有她披著厚實的氈篷。 四喜怕壓著她的傷口,時不時將氈帽拎起些許。 “謝小姐......”伴云囁嚅了下,輕聲勸道,“請回吧,世子爺他臥病在床,還昏迷中呢,御醫交代了不讓見客?!?/br> 雪做的少女直直站在院落中,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她望來的目光很輕,“表哥他還醒著是嗎?” 伴云為難地笑了笑,“您這話說的,全盛京都知道咱們世子爺生了大病,況且騙你做什么呀,總不會有人沒事裝病的?!?/br> 謝知鳶直直望進他的眼里,“那為何不敢讓我進去?” 伴云急得很,停南軒外為了方便都沒安插其他下人,獨有不能出來的暗衛在暗中護著,表小姐身上帶了傷,他又不敢碰她,這一下子就讓她闖了進去。 “表——”謝知鳶瞧清眼前的景象便霎時停了步。 男人一襲月白寢衣坐在桌邊,指尖捏著杯盞,聽著動靜抬睫望來一雙墨黑的眼。 他靜靜看了她一眼,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伴云?!?/br> “小的在?!卑樵铺蛑樳M門來,卻見世子爺再度垂眸,淡聲道,“送客?!?/br> 伴云訕訕瞧了表小姐一眼,正要哈腰去勸,卻見原本還強裝著冷靜的小姑娘驀然掉了眼淚, “你,你知道我是為著什么來的......”她語調顫抖,含著哭腔,“表哥,我問問你,真不能救救我爹嗎?” 沒聽到男人應答,謝知鳶抬起了臉,黑白分明的淚眼里滿是哀求,“表哥——算我求求你,阿鳶什么都不要了,只求您能救救我爹......就算是看在擋了那一刀的份上......” 陸明欽未置可否,反而又瞧了伴云一眼。 伴云一個激靈,就要再度伸手去請表小姐,謝知鳶卻避開他的動作,目光凝聚在男人的臉上,“行,我知曉是我強人所難了,您也有您的難處,哪能為我這等小人物費心呢......” 她這話說的平平穩穩卻夾雜著不可聞的哀怨。 沒等他們反應,謝知鳶俯身端端正正作了個辭行禮,晶瑩的淚珠墜落至地上,“多有叨擾,我便不再打擾陸世子了?!?/br> 伴云伸出的手頓在空中,他看向世子爺,卻見男人垂眸不語,只是捏著杯盞的指骨有些泛白。 他心中哀嘆,這叫什么事呀。 伴云正想起身去送送表小姐,將要踏出門的小姑娘卻頓了步子,轉身回眸時竟笑了笑,那笑容破碎得好似下一秒便能溢出淚來。 伴云微愣,聽見耳邊傳來小姑娘溫啞的聲音,“不論如何,見到您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傷的那么重,阿鳶很高興?!?/br> * 謝知鳶回府后就暈倒了。 她今日才醒,本該是要好好調養的,卻因接連幾道消息被打擊得心緒大動,人暈了不說,傷口又有裂開的跡象。 謝夫人無比自責,守在女兒的床前握住她的手禱告上蒼。 他們家該遭的難已經夠多了,若是還有,也請降臨到她的頭上,不要再讓她的阿鳶受這樣的苦了。 可是眾生皆苦,佛祖普度眾生,卻也將苦視作平常。 夜間,錦衣衛再度來到謝府,如三日前那樣,是來抓人的,只不過抓的人換成了謝知鳶。 錦衣衛可不管要抓的人是死是活,就算女孩還昏迷著,也要扭著她的肩膀將人從床上拖下來。 謝夫人苦苦哀求,見這些人不管不顧,甚至跪下來求他們輕一些,就算要帶人走,也讓人拿個抬擔來。 那領頭的邵大人蹙蹙眉,揮手示意了幾個手下,暗地里看情況的小廝們見情況忙進來頷首哈腰帶他們去尋了。 謝夫人還跪著哭泣,她沒起身就著爬到被放倒在地上的女兒身邊,將榻上的棉袍拽了下來,用盡力氣替她套了進去。 不舍地捏了捏她的小手,謝夫人才冷靜抬眸,雖是跪著的,可渾身卻比何人都敞亮,她抿唇,“民婦有一事相求?!?/br> 邵遠指腹按上刀柄處的紋路,他眉骨稍揚,“謝夫人不問問我,謝小姐犯了何事?” 謝夫人半闔住眸,啞然道,“......沒有必要了......” 邵遠垂眸看向她,意味不明笑了笑,“謝夫人請講?!?/br> 謝夫人緊握住女兒的手,語帶艱澀,“若是小女她,她沒能......撐過去,還望邵大人能給個機會,由我們幫著斂尸......就算罪至民婦也要進去,那也麻煩您,讓她能入土?!?/br> 邵遠未置可否,不多時身后便有獄卒挑著抬擔過來,將這位昏迷不醒的謝姑娘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