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寵婢 第20節
齊敬堂卻見他捂著肩膀,覺察出他傷得不輕,不敢疏忽大意,忙叫侍衛找了太醫來。 畢竟人救了南枝一場,他也不好領著南枝先走,見她鬢發散落,頗為狼狽,唇角也干裂起皮,一副憐弱模樣。又見她細白的掌心里兩道血痕,更是心疼,拿了帕子替她小心擦了下,又叫人拿了墊子,扶著她坐下來,又取了水喂給她喝:“是不是嚇壞了?早知道不讓你學什么騎馬了?!?/br> 南枝擦了擦唇上的水漬,不想當著外人的面與他這般親昵,臉有些熱,想去瞧瞧沈知章的傷勢,又怕齊敬堂多想,橫生枝節,只扯了扯他袖子,實際他別再說了,齊敬堂知道她臉皮兒薄,也不勉強,想著等著回去再問。 目光掃向那倒地流血的白馬,只見馬屁股上還另有一支羽箭,想來便是讓這馬受驚的緣故所在。 眸光一瞬間冰寒起來,像隆冬的冰雪。 而此時已有侍衛將沈知章的馬牽了回來,他抬眼一掃,看見那馬臀上有個血洞,像是人故意扎出來的,齊敬堂心中幾番思量,眉頭便蹙了起來。 又想方才在馬上,遠遠地見兩人抱在一起,倒在地上的情景,心中更加生疑。 他掃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南枝,又見沈知章靠在樹下,低頭處理著手臂上的傷,眉頭蹙得更緊。 南枝與沈清月那般相熟,而與沈知章卻似頗為疏離,即便男女有別,也該熟絡些,更何況方才人才救了她一場,而如今這兩人未免過分疏離了。 待太醫替沈知章診治完,說手臂脫了臼,也有些瘀傷,得好生調理。 齊敬堂料理完這邊的事,才帶了南枝回去,叫了太醫來把了脈,又好生瞧了一番,見果真沒事,只是手肘處有些擦傷,才放下心來,取了砂布和藥,替她清理著掌心上的傷口。 南枝疼得瑟縮了下,齊敬堂抬眼,見她眼中水光盈盈,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只嘆了口氣,放輕了聲音:“我輕些,你忍著點?!?/br> 待上完了藥,將人哄睡了,齊敬堂才將自己收拾一番,聽著屬下查來的結果,神情有些冷肅。 剛要踏出營帳,又想起什么,憶起沈家接住在三房,而南枝當時也在三房伺候,眉心微攏,朝身后的圓石吩咐道:“你去查查沈知章這個人,看看他從前在咱們府上寄住時,和南枝可有什么牽連?!?/br> 因著這場意外,南枝驚懼之時又吹了山風,到底染了風寒,一連兩三日都窩在營帳中養傷,狩獵的事自然被擱置了下來。 齊敬堂雖未帶她出去,到底捉了只活蹦亂跳的灰兔兒,給她在帳中解悶兒。 秋獵很快便要結束,眼見她身子剛好,不敢帶她出去兜風,只好食了言,怕她失落,又撫弄著她細白的頸子安慰道:“待你傷養好了,我便再帶你出來一趟,可不會讓你白學一場?!?/br> 南枝正有心事,她昨日收到了沈知章的消息,說要見她一面。 她知他的性子,若無要緊的事,并不會約她私下出來見面,她出著神,只隨意應了一聲,倒不甚在意。 “驚馬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br> 南枝聞得這句回過神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原本她并不知道那日射過來的一箭是誰的手筆,只是養傷的那幾日,常聽侍衛同齊敬堂回稟,言語之間經常談及清寧郡主,南枝心中便有了數。 后來更是聽說郡主騎馬時不小心墜了馬,摔斷了腿,好像很是嚴重,已派人先行送回京了。 她便覺得這里頭有他的手筆,不過她也不會托大,覺得他是盡數為了自己。 她在齊敬堂身邊伺候久了,知道他雖是護短,對于自己的人也好,物件也罷,都絕不容外人冒犯,不過她倒是沒想到,一次墜馬竟不足以平他的怒火。 南枝也懶得問什么,只想著一會兒去見沈知章的事,便說前頭宴席快開了,催促他趕快去,莫耽擱了。 今日算是秋獵的最后一日,因此陛下擺了宴席,百官同慶,明日便要啟程回京了。 待齊敬堂走后,南枝算著時辰,找了個由頭出了營帳,匆匆往約好了的林地里走去。 她到時,沈知章已等在那里,他背身而立,站在月下,是一貫的清冷岑寂。 南枝走近,便瞧見他一只纏著繃帶的胳膊仍吊著,不禁鼻頭一酸,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沒事?!彼参克频匦π?,走上前兩步,將袖中的紙張掏出來遞到她的面前,“拿著?!?/br> 南枝接過,那紙質地偏硬一些,她沿著對折處翻開,指尖顫了顫,竟是一份戶籍和路引。 “你想出府,為什么不告訴我?” 沈知章的聲音里染著nongnong的哀痛,那夜在碼頭上,見她冒雨驚慌出逃,才知道她有多想離開這座府邸。 他幫了她一把,可沒過幾天,便傳出齊敬堂又將她帶回來的消息。 南枝看著手中的文書,眼眶發燙,淚珠子滾落下來,她忽地哽住,不知道要說什么,他向來為官清廉正直,她從未想過要將他牽扯進來,更不想他為自己破例做這種作jian犯科的事。 “不……我不能收……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一旦查到你頭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沈家敗落后,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這樣恩情,她拿什么還他。 沈知章看著她臉上細碎的淚光,像是有什么長久壓抑著的忽然破土而出,他伸臂一把將人摟進懷里,抱得很緊,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慌亂和掙扎。 “別動,只抱這一次。最后一次?!?/br> “其實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待我早已沒了那份情意,又或許你真的從未喜歡過我,只是當初深陷泥潭時本能地慰藉和依靠?!?/br> “可是沒關系,除去那些混沌的情愛,我們曾在最狼狽的時候,不曾拋棄過彼此,也曾在最寒冷孤寂的夜里,仰望天上的寒星,期待著著最遙不可及的日后?!?/br> “如果,如果你還愿意把我當一個肝膽相照的故人,如果你想讓我放下過往,如果你想讓我不要再回頭,只心無旁騖地往前走,那就收下,便當是我報答你對清月的救命之恩,走到今日,我沈家欠你的早已還不清了?!?/br> “這些東西你收好,找個機會離開這里,過你想過的生活,而我也會留在這繁華的京城,像你當年在祈愿燈上寫的那樣,金堂玉馬,光耀門楣,從此橋路各歸,遙祝安好?!?/br> 她投他以真摯,他愿報之以自由。 “好?!?/br> 南枝不由哽咽,終是在這月下,在這林木中,想起那些埋在塵灰里彼此依靠的日子,她顫著聲音,終究應下了他。 “你……你們!你們在干什么!”一聲驚厲的質問劃破了這林中的靜謐。 南枝和沈知章聞聲皆驚愕轉頭,本能地拉開一些距離,卻恰見滿面淚痕的齊若茗一步步走來,往日里那雙靈動的眸子,此刻卻盛滿了憤怒、悲傷和哀慟。 沈知章反應過來,擋在南枝面前:“三姑娘,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br> 齊若茗看向沈知章,又看向南枝,眼淚流得更兇:“你……你們……對得起我大哥嗎?” 她忽地想到什么,止住步子:“我要去告訴我大哥!”說著,含淚便要沖出林子。 沈知章知道若此事被齊敬堂知曉,只怕要遭,忙將人攔住道: “三姑娘可否容我說句話,姑娘若將此事告與侯爺,可想過會有什么后果?我與南枝的確有些故交,但并非像姑娘想的那樣,姑娘信我……” “誰要信你!”齊若茗仰頭看著他,淚水自臉頰滑落,她也不想這般沒出息地哭,可眼淚就是怎么忍都忍不住。 她看著眼前這個她偷偷喜歡了數年的人,覺得那些怦然心動的情誼都變得可笑起來,抹了把淚只問他:“你一直不肯娶我,是因為喜歡她是嗎?” 她看得出來,他看南枝的目光,就如同自己看著他的時候的模樣,眼里仿佛都盛著光,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夠似的。 她雖喜歡他,卻從未生出勉強的心思,原本聽了哥哥的話,下定了決心,日后只將這些情意深埋于心底,只是這次秋獵,她覺得終于離他那么近,她終究有些意動。 本想再見他最后一面,好好告個別,日后各自嫁娶,再不相干,可哪知道到營帳前,瞧見他匆匆出門,便遠遠地一路跟著。 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進這林子,哪知一進來,便瞧見他抱著另一個女子,竟是她大哥的通房南枝。 她想起那個香囊,想起他說有了喜歡的人,原來那個人就是南枝,一直就在她身邊,她像個小丑一樣在他面前獻著殷勤,他們是不是都在笑話她。 看著沉默下來的沈知章,她自嘲地笑了下,抹了把淚,像個不服輸的小女孩似的,倔犟地抿了抿唇:“你喜歡誰與我有什么干系,誰稀罕!” 她說著,一把揮開他的手,往回跑。 南枝見沈知章還要再追,只得將人攔下來,匆匆同他道:“阿章,不要再追了,若出了林子,叫人看見反倒不好,三小姐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是眼下在氣頭上,我去同她說說?!?/br> 她說完便快步追了上去,齊若茗在氣頭上,跑得很快,南枝一直追出了林子,等將人趕上,哪知話還沒有出口,便被她一下子甩到了地上:“你是個什么東西!不要同我拉扯!” 說著便氣勢兇兇地繼續往前走。 “這是怎的了?”聲音微沉,帶著些薄怒。 南枝聞聲抬頭,竟是齊敬堂,齊若茗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大哥,也愣了下。 她雖然嘴上說著將此事告訴大哥,可終究怕大哥生怒,徹底毀了沈知章的前程,只抹了把淚,小聲地道:“沒什么?!?/br> 齊敬堂蹙著眉將南枝從地上扶起來,瞪了meimei一眼,又往南枝身上瞧:“可摔疼了?” 齊若茗見自己大哥對南枝這般維護,不禁心里泛酸,又將人惱了幾分,只是待看到南枝手上被沙粒劃出的血痕,又有些不自然地瞥過眼去。 她其實也知道,表哥喜不喜歡她和其他的人都沒有關系,只是卻總覺得有一股郁氣堵在心里,怎么撫都撫不平。 “到底怎么了?說話?!?/br> 齊敬堂看向自己的meimei,語氣重了幾分,他看了眼滿臉淚痕的meimei,又瞧了一眼臉色有些發白的南枝。 很明顯發生了什么事,可兩人都是緘默不言,一時更起了疑心。 齊若茗咬了咬牙,就怕哥哥真查起來再查出什么,只道:“無事,是我方才又想去找沈表哥,南枝jiejie攔我罷了!大哥你改日再罵我吧,我今日很難受,想先回去了?!?/br> 說完便叫上守在林子外面的丫鬟,也不去看齊敬堂的臉色,匆匆往營帳回了。 “是這樣嗎?”齊敬堂看向南枝,見她仍垂著頭,沉聲問道。 他總隱隱覺得沒這么簡單,只是卻一時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讓meimei和南枝鬧成這樣。 他見她不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卻瞧見她眼圈發紅,似是剛哭過,神情一頓,南枝抬眼看他,見他漆黑的瞳仁深濃如墨,在這樣的深沉的夜下,格外的深不見底,讓人窺不見他心里半分。 夜風將濕潮的脊背吹透,萬籟俱寂,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那一瞬間,南枝生出了些蠻勇,想著不若將她和沈知章的過往,據實以告,得個心安,那些畢竟亦是往事了。 可是在這樣寒涼的夜里,她終究生了怯意,沒敢賭這一遭。 “是,是這樣?!?/br> 第二日一早,眾官員及家眷等,隨著皇駕,一同自西山返回皇城,此次秋獵也正式結束。 南枝窩在馬車里,一路上昏昏欲睡,只因昨夜齊敬堂將她折騰到半夜,她現在還覺得整個人似飄在云里,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 齊敬堂見她困鈍如此,也知是將人欺負狠了,一路上倒也安安分分,只在吃飯的時候將人叫起來,順道說幾句閑話,一路便就這樣過去。 車隊行了兩日,便入了皇城,一眾官員有序地離了車隊回府,待回了定遠侯府,管家早已在門前候著。 大夫人見女兒齊若茗一路上神思倦怠,郁郁寡歡,只將人帶去房里敘話,南枝則服侍著齊敬堂沐浴更衣,收拾一番,待將人送出門,南枝才算閑下來。 因著齊敬堂的吩咐,將幾個管事mama叫到了木樨閣,讓她們將此次秋獵帶回的野味皮毛等物,往安順堂和二房三房等送去。 待管事mama們退下后,她才算徹底閑下來,百無聊賴地逗弄了下那只圈養的灰兔兒,又喂了些青草葉子,便用了幾口飯午睡去了。 待過了晌午,紫蘇便過來了,南枝自是高興,她知道紫蘇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待過了年,便回鄉嫁人去了,只怕往后再難相見。 南枝忙將人請進來,又讓小蝶端了些果脯點心來招待,紫蘇瞧見她坐在大炕上,半臂還歪在小幾上的憊懶模樣,便作勢要去撓她:“我瞧你如今除了睡便是吃,還真有半個奶奶模樣了,你這次跟著去秋獵,卻反添了幾兩rou來?!?/br> 南枝被她撓得發癢,連連告饒,還順勢捏了顆干桂圓,剝了殼往她嘴里送,去堵她的嘴。 紫蘇停了嬉鬧,嚼著嘴里的桂圓,只覺那rou厚核小,甘美得很,知道侯爺待她上心,她這里盡是好東西,吐了核,拿帕子擦了擦嘴道:“見你如今想得開,我也就放心了?!?/br> 南枝聽得這句,心里一酸,忙往她懷里湊,輕輕一靠:“你說我想開了,我自己也不曉得,只是覺得鎮日里沒意思,像是一直撐著的那口氣兒垮下來,沒了什么盼頭……” 紫蘇忙去捂他的嘴:“便是在自己屋里,也不可亂說,我從前都怎么教你的,你如今一懈怠下來,怎么連這些警醒都忘了!無論看不看得開的,如今已走到了這兒,你便聽我一句勸,安安心心地侍奉侯爺,侯爺不會虧待了你,這樣的話再別說了,更不要讓侯爺瞧出這些心思來?!?/br> “說句僭越的話,我自小伺候侯爺,對他的性子再清楚不過,瞧著溫和冷淡,其實骨子里是很傲氣的,只不過今年累月的打磨下來,外人瞧不出罷了,你日后順著他些,萬不可擰著來,這是最要緊的,可記住了?” 南枝知道她這是待自己好,忙應下,又靠在她肩頭上,鼻子有些發酸:“紫蘇姐,我是真舍不得你,可也是真羨慕你,你以后記得給我寫信?!?/br> 紫蘇撫著她的肩頭嘆了口氣,其實說到嫁人,她也有幾分忐忑,雖然人是她相看好的,又是自小相熟,只是嫁過去便是別人家的媳婦了,不比在侯府的時候,她總有幾份體面。卻也知南枝心思,只是她們這種做奴婢的,能走到今日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安慰了她幾句,便又提起正事來:“我今日來,是想瞧瞧你的針線,也好有個數,往常侯爺貼身的一些衣物都是我縫的。只是我想著,待我走了,這些活便交到你手上,你親自縫的,侯爺穿著也貼心,只是平日里倒不曾見你拿針線,便想著來問問?!?/br> 南枝一聽是要做針線活,頭便有些疼:“紫蘇姐你可饒了我吧,你也說了,我平日里不怎么碰針線,那自是針線和我有些仇怨,我可不行,這針線我自小便不行,你另找個人吧,柏葉,或是小蝶,或是其他的誰,你挑一個,我可不成?!?/br> 紫蘇其實也能猜到幾分,見她這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只道:“行了,我來之前心里也有幾分數,那些大件兒的便交給別的丫鬟做,外頭的衣服還有針線房。只是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你多少也得沾手,讓侯爺瞧見你的心意,便是日后新婦進了門,你也可以以此籠絡住侯爺的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