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21節
張行簡:“還差幾日?” 沈青梧:“……唔,還有十來天吧,怎么?” 她覺得他話里有話,又因為自己先前逼著他解蠱,而擔心他有何心事。她回頭悄悄看他—— 她不一定看得出他有什么心事。 但是她總是要看的。 俊逸風雅的郎君托腮坐在草地上,笑吟吟地看著她,眉目清雅烏靈,看著和往日一樣漂亮精致,不像有心事的樣子。 張行簡問:“梧桐,你想博容活著,還是死呢?” 沈青梧一愣。 沈青梧猜測,是長林告訴了他一些事吧。 沈青梧問:“東京有變?” 張行簡頷首。 沈青梧又問:“很麻煩嗎?你可以解決嗎?” 張行簡輕笑:“我可以啊——但是,你希望博容活著,還是博容死了呢? “梧桐,我都聽你的?!?/br> 沈青梧慢慢轉過肩,看著碧綠水藻,看著湖水上泛起的漣漪。 她輕聲:“我不在乎他了。我已經仁至義盡,你不應問我?!?/br> 張行簡輕聲:“若是我與他揮刀相向——梧桐,若是我與他一起推對方下懸崖,你要誰活著呢?” 他溫柔:“你若要他活著,我便救他。我一定會救他的?!?/br> 即使他自己千瘡百孔,他也要達成沈青梧的愿望。 沈青梧察覺到了什么。 她安靜的,悶悶的,扔著她的石子。 在張行簡以為自己不會聽到答案的時候,他聽到沈青梧輕聲:“要你?!?/br> 巨大的情意如潮,撲卷而來,吞沒張行簡。 此一刻珍貴漫長得宛如幻聽,他卻已覺得自己死而無憾。 張行簡怔忡:“什么?” 沈青梧依然背對著他扔石子。 湖水上泛起的水花,就是她的心情。她并不回頭,并不看他。 她的聲音很低,卻清晰:“我要你活著?!?/br> 張行簡目光,一瞬間搖晃,一瞬間盛滿湖泊。 強烈的情感擊中他,讓他周身驟冷又驟熱。他僵坐著,撐著下巴的手開始變冷,心臟卻如此guntang。 沈青梧要解“同心蠱”,卻沒有離開他;沈青梧說會選他,沈青梧好像不在乎博容了;沈青梧的生辰選的是和他決裂的日子,不是和博容相遇的日子,這是否說明、是否說明…… 沈青梧聽到背后張行簡聲音帶著顫:“梧桐……” 他呼吸有些亂。 他長睫毛沾上露水,勉強鎮定:“梧桐,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笑得有點緊張、僵硬:“你有沒有想過,你也許…… “是,我想過,”沈青梧回頭,望進他眼中,“我也許十分愛你?!?/br> 十六歲的沈青梧,決然走入雨夜。 十九歲的沈青梧,在上元佳節,跳入他懷中。 二十歲的沈青梧,在茫茫無際的雪山,被他找到,被他背著走了一路。 二十一歲的沈青梧,千里迢迢找到張行簡,將他囚禁,告訴他,她要困住他,得到他。 二十二歲的沈青梧,決絕地跳下懸崖,說絕不原諒。 二十三歲的沈青梧,在東京細雨與血腥洗刷中,被張行簡拉著手逃跑。 七年時光。 情意過了七年,將那些故事編作絲線,密密麻麻,網織出一張情網。 沈青梧一步步走入其中。 此時此刻,天地闃寂。 沈青梧給他明確的答案:“那是愛,不是單純的喜歡。我想了很久了,我確定我喜愛你,正如你對我的感情一樣——我曾以為那是不甘。 “可那不是不甘,那是愛?!?/br> 她被張行簡擁住。 夜幕如墨,螢火閃爍,湖水清澈,隔著水,苗疆兒女們俏皮的歌聲若隱若現。 張行簡跪在潮濕的水邊草地上,將沈青梧抱入懷。他顫抖的,讓她仰頸。 他手托著她后腦勺,側過臉,在她鬢角克制地連連落下幾個輕柔的吻。 張行簡低頭看她。 他想起很多過往。 他曾期待她的愛,他覺得只要她愛他,她就會為他赴湯蹈火,他想要那種強烈的愛。 而今—— 張行簡想,原來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不忍心看她赴湯蹈火的。真的喜歡一人時,只想她無病無災,不要受任何傷害。 他彎眸。 沈青梧學他,對他彎眸。 他便伸指撫摸她眼尾,輕聲:“梧桐,我們打個賭——若是我能在一月內結束這些陰謀亂象,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 當夜,二人在苗疆那“吱呀吱呀”的竹床上,鬧出了一夜聲音,讓隔壁的長林無奈望天。 次日,沈青梧醒來,發現自己手腳被長布條困住,她從床上坐起,竟跌了回去。 張行簡不在。 沈青梧一拳擊在竹床上,門外,長林瑟瑟發抖的聲音傳來: “沈將軍,你莫激動啊。你聽我說——郎君留了話給你。 “郎君說,他要先回東京。但他不能帶你一起,太危險了,他不想你動武,你那藥不是還有好幾天呢么?郎君說,讓我陪著你……” 沈青梧沉默,驚愕,靜下。 所以—— 她這算是被張行簡軟禁了嗎? 第102章 長林看守沈青梧看得戰戰兢兢。 郎君怎把這么可怕的任務交給他!他如何完成! 那是沈青梧! 那是心狠如冰、心硬如鐵的大周唯一女將,郎君都折在她手中無數次,長林壓根不認為自己能看住那人。 然而張行簡臨走前,說:“不必那么懼怕。她不是洪水猛獸,你不必這樣怕她。我也不指望你能看住她多久,幫我拖延些時間便已足夠。 “唔,我留一封信于你,你日日念于她聽,也許能讓她聽話些……” 長林便把張行簡留下的信件奉為圭臬。 沈青梧被綁于屋中,活動范圍僅限于這一木屋。她手腳皆被繩索所縛,體內被下了軟筋散之類無法調動內力的藥。 沈青梧寒著臉,在屋中踱步,聽外面長林咳嗽一聲。 沈青梧心想:咳個屁。 長林抬高聲音:“梧桐,你可有去過我家?” 屋內沈青梧一怔——長林怎么這樣叫她? 屋外長林也一愣,心里嘀咕:郎君這信,怎么寫的如此白話? 長林接著念:“你恐怕沒有真正踏足過我家,沒有真正踏足過我的院落。去年,我在院中植了一棵梧桐樹,今年恐可巍巍如蓋,昂然挺拔。待你來我家了,我當親自帶你去看?!?/br> 屋內沈青梧靠著門,睫毛顫低:這是張月鹿的口吻。張月鹿的話,不是長林的。 屋外長林也琢磨出味兒:郎君是怕沈青梧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才用大白話寫信。說出去丟人,但郎君不在乎。 長林心中不知該喜該嘆,還是該憂。他向木屋瞥一眼:沈青梧,你可知我家郎君有多喜歡你? 長林出神間,聽到屋內娘子冰涼的聲音:“接著念?!?/br> 長林:“???哦?!?/br> 屋內,沈青梧靠著門,慢慢坐下。 她低頭看縛著自己手腳的白布條,聽著門外長林的聲音。長林無法模仿張行簡說話時那抑揚頓挫、總帶點兒調笑的語氣,沈青梧閉上眼,想象著張月鹿透過那封信,真正想說的話—— “不要冒險?!?/br> “好好養病,等我歸來?!?/br> 他獨闖龍潭虎xue,希望她如世間嬌娘子一般,只是牽腸掛肚,卻無能為力,生死平安都要從旁人口中得知,才能聽到他的只言片語。 東京有變。 恐博容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