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22節
沈青梧在昨夜就意識到了,她只是沒想到,張行簡獨自離開,不帶她。她以為自己武功這么高,無論是博容還是李令歌,都千方百計要得到她的支持,要將她當做殺向敵人的第一支箭用…… 可是張行簡不用她。 她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用的武器嗎? 她的武功與桀驁執著的性情,不足以讓張行簡覺得安全嗎? 誰會放著這么好的武器不用,誰會舍得雪藏她這么好的武器? 閉著眼的沈青梧,睫毛顫抖,腦海中浮現張行簡溫柔看著她的眼神。 千言萬語,說出一半,藏著一半??傇谟^察她的人,向她說明愛意的人,也時時藏著愛的執拗一面—— 世人都要將她當武器用,都要利用她的武功,算計她的武力。 只有一人執拗于讓她養傷,讓她休息,讓她不用總沖在第一線。 世人都知道她與博容的關系。 張行簡為此嫉妒而不安。 可是張行簡昨夜問她——你要我救他嗎? 他雪藏她,不想她受傷,不想她直面博容——哪有學生,要直面所有的殘酷,要打敗自己的老師,要踏著老師的尸體,才能走完自己的路呢? -- 長林還在嘀咕念:“我為你備了許多佳釀……” 沈青梧將頭埋入膝蓋。 世人皆懼她,惡她,敬她,怕她。 張月鹿憐她,愛她,喜她,護她。 -- 可是沈青梧說過要保護他。 沈青梧從來都說話算數。 -- 長林太害怕沈青梧發難。 但是沈青梧沒有。 沈青梧似乎就這么接受了郎君軟禁她的現實——那些苗疆人欲言又止,還沒接受,沈青梧先接受了。 每日三餐與煎好的藥送到屋中,每天為她讀一讀郎君的信,長林就用這種方式安撫著沈青梧。沈青梧一直很平靜,長林漸漸放松下來。 長林一邊掛念著東京的郎君,一邊為此刻的沈青梧欣慰。 他想沈青梧也是蠻好相處的嘛。郎君與她同行數月,到底沒有白同行。郎君必然馴化好了沈青梧,必然讓沈青梧聽話了。 于是,到了這一天。 這一日,是沈青梧被囚的第八天。 長林給沈青梧將藥送到門口,他坐在門框外的臺階上,翻開那封被他折得皺巴巴的信紙。 長林打個哈欠:“咱們今天繼續讀信哈……” 屋中沈青梧淡淡說:“藥太苦了?!?/br> 長林愣:“啊?!?/br> 他試探:“我給你端盤糕點?你想要什么餡的?” 沈青梧:“張月鹿都喂蜜水給我喝?!?/br> 長林驚悚:“……我可不敢喂你!” 郎君知道后,會殺了他! 沈青梧:“我要蜜水?!?/br> 長林松口氣,擦把汗。他語重心長勸:“姑奶奶……” 郎君囑咐什么都不要給沈青梧的。 沈青梧沒有吭聲。 長林以為翻篇了,他正要繼續讀信,聽到屋內一聲哽咽。 長林臉快裂了:“……” 他哆嗦:“你、你不會在哭吧?” 屋內沈青梧冷冰冰:“沒有?!?/br> 可她聲音有點兒啞。 長林開始不安。 他無措時,聽到沈青梧說:“以前我囚禁張月鹿的時候,他是否就如我此時這樣,從天黑到天亮,從天亮到天黑,沒有人陪伴,沒有人搭理……所有的精力都被一人占用,除了那人,沒有人陪他說話。 “他是否是被我關出問題了,才說愛我?” 長林:“……應該不是……” 沈青梧失落:“長林,你陪我說說話吧。我很寂寞,很孤獨。除了你,沒有人會理我,我如今每日盼著的,就是你說話的時候……” 長林驚恐:“你可不能日日盼著我??!我家郎君還活著呢!” 沈青梧冷笑一聲:“他軟禁我,還想與我好?長林,如此荒山野嶺,只有你我二人……” 長林快瘋了。 他一向知道沈青梧腦子有病,沒想到她有病到這個程度。若是郎君解決完所有事,滿懷欣喜地來接沈青梧,沈青梧來一句——“我不愛你了,我愛上長林了?!?/br> 長林恐怕要跪。 危機意識上來,長林不等屋內女人發瘋完,趕緊爬起來,結結巴巴:“我我我這就去給你拿蜜水,你可得把持住,別發瘋??!” 屋內的沈青梧,睫毛輕輕一揚,似笑非笑。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 連續八日,對方送進來的膳食,她只吃一點,多余的都倒掉。軟筋散在她體內殘留,作用有,但是沈青梧剛才試了試—— 也許是日日吃藥果真有用,也許是她吃那些沾了軟筋散的膳食少,她用內力的時候,心肺處若有若無的刺痛與無力感,消退了很多。 換言之,她可以動手了。 沈青梧心想,學張月鹿胡說八道,還是蠻有用的嘛。 -- 長林將一盞蜜水送到門邊。 屋內沈青梧發脾氣,要他送進去。他任勞任怨開門送進去,她一看到他盛蜜水用的是木碗,便又發怒。 沈青梧:“我連個銅碗都不配用,連個瓷碗都不配用?怎么,防我防到這個地步,張月鹿不得好死!” 長林:“別別別!你可別罵我家郎君了,不就是瓷碗嗎,我這就給你換……” 她每日吃那么多軟筋散,想來換了瓷器也無用。 再次滿頭大汗回來的長林,吃驚地看到一眨眼的功夫,沈青梧換了裝束—— 不再是方才和他吵架時散發凌亂、目光陰狠的模樣。 此時沈青梧穿一身靛藍色武袍,箭袖束腕,長發后挽。大半發絲扎作馬尾,讓她看起來干練非常,但也有那么幾綹發絲被發簪斜斜插著,繞幾圈后彎下來,搭在臉側,呈一個斜尾的樣子。 沈青梧長腿搭在竹床上,正在系武靴的帶子。 除了手腳仍被白布條束著,她此時抬臉,明眸皓齒,眉目清麗,哪里有被囚禁的狼狽模樣? 長林看到她這樣,心里突突一跳。 他意識到什么,捏著蜜水瓷盞的手用力。 沈青梧:“蜜水端給我?!?/br> 長林想:她大約是被關得悶了,才換身衣服。她此時還不發作,想來只是單純要蜜水,自己想多了。 長林將蜜水遞過去,見她一飲而盡,他更放心。 但是沈青梧捏著瓷盞,垂著眼看半天。 她若有所思地問:“張月鹿走了快十日了吧?” 長林盯著她手中瓷盞,心不在焉:“是,快馬加鞭、中途不停歇的話,今日傍晚應該能回到東京?!?/br> 沈青梧:“回到東京,他也會被關起來吧?” 長林:“不清楚……但是張家現在必然是被嚴密防范的重地,郎君回去,實在,哎……” 沈青梧端著瓷碗,手忽然一用力。 長林眼睜睜看著瓷器在她手中裂開。 長林猛地拔身而起,但沈青梧一抬頭,一片磁塊向他飛來,直襲向他。 長林厲聲:“你——” 沈青梧站起來:“跟你們郎君學的?!?/br> 另一塊碎開的瓷片,被她揚手一拋,刮向捆綁她的布條。長林從后襲來,沈青梧身子一旋,手肘橫劈,一手捏瓷,一手拳擊。 -- 沈青梧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身后長林追出:“沈青梧,你去哪里,等我——” 他咬牙,不得不四處找馬,要繼續追她。 沈青梧心煩,但是隨便吧。 她眼觀八方,伏下身貼著馬身,韁繩握緊:她要先去見李令歌,她要知道如今情形。 -- 東京下著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