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初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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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那天,郝意一大早打給我,破天荒叫我陪她去故宮。 很是不想去,我賴在被窩里眼都不想睜,邊摸遙控器邊尋思找個什么理由。 窗簾緩緩打開,外面晃得出奇,我遮了遮眼從指縫里瞇眼看過去,昨天還風和日麗的,一夜過去玻璃居然全都上了霜,霧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披上衣服起來,玻璃里面排著密密麻麻一層水蒸氣,外面真的冷了。 我心里愉悅起來,在這個城市住久了,難得碰到這樣突然的大降溫,我湊近了看窗上的一排排小水珠,它們那樣安靜老實,圓滾滾的又清澈透亮,擠在一起就能變成一道屏障模糊你的視力。這是鋼筋水泥里少有的田野詩意,像雨后泥土里不知怎么就會冒出來的小蘑菇一樣,只用一夜就能裝飾你的樹木,這一瞬間你的窗戶就不是流水線上出來的,硬邦邦的只被用厚度八、九厘,一米乘兩米,這樣的規格去束縛的一個擋風擋雨,隔音隔溫的配件。 瞬間它們就又成了礦物質,成了你的田園和泥土,跟外面的泥土不同,它們是寒冷的時候才會為你開出花來。 先是這樣霧蒙蒙的無辜的蒸汽,原本是乖巧可愛朦朦朧朧的,積累得多了又會突然團結在一起,它們變成它,一大顆飽滿的暫時地垂掛在那里,你看得出來它是垂下來的,它變得搖搖欲墜,但是卻有了思想,它眼里倒影著一方天地,或者倒影著觀察它的另一個眼睛,總之將那一方縮影困在它的思想里面,你湊近了看,它像微縮的放映機一樣變成小人國的故事。 即便是蒸汽有了思想,久了,它們都掛不住了,搖搖欲墜的最后還是像一滴淚一樣,忍了很久忽然滑落,你遍能從它撕破的乖巧懂事背后窺見它們的情緒。 它們便和你一樣,和人一樣,和花朵也是一樣,會含苞待放,會凋零死亡。 它們留下撕破的裂痕,你便透過那裂痕看見清晰了的世界,果真是銀裝素裹,明明冰冷卻落得厚實得看著十分暖和。 在樹梢裹著紅紅的冬青果子,就比糖霜和奶油這樣人工的產物看上去香甜,想擇下來一串和著它們一起嘗一口,一個都不能少。 壓在車頂上,扁平又囂張的那些金屬大家伙就變得敦實又憨厚,今日它們也會換了個性,也會溫溫和和地等紅燈變綠。 行色匆匆的行人,想必連一個笑話都沒有時間說,路邊的花從來都是錯過了,但今日他們會細細觀察,還會因此變得幽默滑稽,雖然可能不是自愿的。 冬日就是這樣,它是四兄弟里最調皮搗蛋的一個,拿整個世界的無措予它取樂,任怎樣漂亮的花朵都可能被人無視而過,但它只憑一身純白就要讓人們緊張兮兮,埋怨又快樂,卻又是唯一能讓人盡情親近的。 鵝毛一樣的多年未見的大雪,把我的窗沿堆擠裝飾得熱鬧非凡,我想起了小時候在家鄉,冬天最快樂的就是一片沒有被人擁有的雪地,或沒有被人擁有的霜花。 我一定會做那第一個踩上一圈我的符號的,第一個印上小腳丫形狀的,那樣,那片無主領地就屬于我了。 我舍不得碰還未開出霜花的窗戶,只透過它們偶爾的淚痕看了看外面。 這景象實在讓我有了早起的精神,出門之前我便為它們,這幅霧蒙蒙又悲傷的樣子,拍了一張照片發朋友圈—— 你看,多悲傷的田園啊。 路上,我隨口問郝意,怎么不找同學去。 意似乎沒怎么想,琢磨琢磨說,就感覺,這樣的日子還是想跟家人一起吧。 我倒有點意外,看她懵頭懵腦的又認真,也笑了,幫她把圍巾拉一拉。 “一會兒帶你去吃涮rou吧,故宮旁邊有一家很好吃的?!?/br> 孩子總有他們的率直天真,也許是今天的雪色讓我心情很好,我似乎又多理解了一些。 紅墻白瓦的紫禁城初雪難以言喻,我們足逛了大半晌,下午離開又直奔著涮rou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初雪逛故宮讓我竟有了一絲仿佛節日的儀式感,節日該安排的紛紛冒到腦海里??绝?,涮rou,小點心,什么都想來點,興奮上頭連大半天的冷風冷雪也感受不到,路上經過一些小店我們又逛了很久,買了很多零食和禮物,一份兒給郝意帶回去。 我想意多少是有點社交天份在身上的,讓我不由自主安排了這些,竟也有種當姐的實感。 可惜除了初雪逛故宮,大雪天吃涮rou也并不是我們一家的小九九,下午開始居然就要等上好幾小時的位,我們倆也終于開始后知后覺地喊累。 湊熱鬧就是會遭遇這樣處理不了的后果,雪天難行連叫車也要排上百號的位,我們饑腸轆轆邊等著邊躲躲雪。 我在朋友圈吐槽一把,可惜這樣難得的好天,難道要悶在這里等位直到天黑。 一會兒,手機響,我拿出來看,失蹤人口忽然出現。 他問我,在哪,我手還僵著,直接語音跟他絮叨一番。 很快,他也語音回我,我下意識關了外放又按小聲了點,才點開擱在耳邊。 他聽著像是心情很好似的,對我們倆的慘狀嘲笑兩聲,又說,他剛回來,問我們要不跟他去吃涮rou,他知道一個地兒,保證有位。 我說,可我們也打不到車…… 他直接發了一個定位,居然不遠,今日的好運又被延長了,我直接發了一個雀躍的表情。 他回我倆字兒,等著。 我跟意說,有人來救咱們倆了,意也高興,高興完問我,是誰。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僵在嘴邊,只跟她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十幾分鐘,他叫我們出來,我們出去正看見積著雪的路上他的黑車慢慢停在路邊。 他降下點車窗叫我坐前面,我才發現今天居然是他自己開車的。 我上了車,他特意叫我系好安全帶,說這路他也開不好。 “好家伙,我正要謝你雪中送炭,敢情您拉著我們倆當小白鼠呢?!?/br> 他一回手就重拍了我腦門兒一下,“亂說話?!?/br> 他應該是個挺會吃的人,涮rou大約是正碰上他好那口了。 他帶我們去了一家老北京的老店,在一個七拐八拐的胡同里,一個幾層小樓,店面古樸雅致,一進門就看得出不會是那華而不實的,大廳一桌桌的銅鍋熱騰騰冒著氣兒,每桌都熱火朝天地吃著聊著,時不時高聲傳來幾句中氣十足抑揚頓挫的京片子,銅鍋和調料蒸騰的香氣瞬間包裹了我的感官,這種老店著實太讓人踏實。 唯一就是,我看著大廳等位的地方擠滿了人,心涼了半截。 我倒吸一口氣,又不好意思出聲抱怨,我拽著意,他回身,從人堆里把我扯著,領著我們穿過大堂上了幾樓,這層也是熱熱鬧鬧的,中間有個水景包圍的戲臺子,唱大鼓的藝人正在上面表演,邊上都是一個一個的隔斷和包間。 他張望兩眼,前臺有個年歲大一些但身板挺直很有精神的男人,看見他便過來招呼,他叫那人舅爺。 舅爺把我們領到一個窗邊的小隔間,視野很好,從這能遠遠看見故宮紅紅的一片角,窗外的一團團雪悠然落下,屋內的一桌桌銅鍋急急升煙。 他應該是常來的,跟舅爺熟練地點好了鍋和rou,讓我們再點點兒菜,舅爺是個爽朗人,又招呼旁邊服務員送點這兒的特色給我和意。 銅鍋就這點省事,不用怎么琢磨,麻利兒點好了菜只管等著服務員忙活一會兒,很快就能吃上,我看他,神色也很期待似的。 他今天很不一樣,穿了一身很運動居家的衣服,不像以往見他,每次都是襯衫西褲,連大衣都恨不得是燕尾的。淺色看著很柔軟的棉質料子,顯得他整個人都年輕了幾分,沒以往那么不好接近,我悄悄打量,覺得今日很是有點精神小伙。 方才約吃飯時沒想那么多,這會兒意識到,這是頭回在白天,在局以外的地方見他。 可能是他今天的氣場不太一樣,可能是這家接地氣的老店讓人身心松弛,可能是今天這日子總有點過節的心情,我們都少了些平時裝的那份兒包袱。 吃著零食拌著小料,他像精神小伙,我像對門妹子,看著大鼓拉起了家常。 我問他怎么趕大雪天一個人出門,他說出差回來去看他媽,老太太念叨。 “順便再給家買點東西?!?/br> 我奇怪,這人連車都不自己開,“你家的東西怎么還自己買?” 鍋好了,他邊下了一筷子rou,邊瞟我一眼,“我又不是皇帝?!?/br> 我在一邊樂,“我看你這架勢挺像?!?/br> “我媽送我的綠植什么的,差點都死了,還得去給它們買點料?!?/br> 我笑他,這么大的人還怕mama,他聽了直搖頭,“那你是不知道我們家老太太?!?/br> 然后就聽他講起之前她媽送的花花草草,沒叫他養好,他是怎么被絮叨了好幾年。 我聽得興致勃勃,倒不是他媽多有意思,是他此刻,叫我看得著實新鮮,我哄著他講了半天,他終于覺出我那一臉奇怪神色,看他仿似比看rou更有那餓相,又裝不知道,斜楞我一眼,“趕緊吃,這rou用不著這么涮?!?/br> “可不是嗎,rou可不能等老了?!蔽疫种爝呄驴曜舆吔右痪?,他反正就不搭理我了。 意從下午見了他就很高興,直叫哥哥好,來回來地哥哥長哥哥短,他不知為什么有點哭笑不得的。 “我聽說你剛上大學啊,你叫我叔叔差不多吧?!?/br> 意一愣,“你有那么大?”說完又頓了頓,瞪大了眼睛指著我,“我可管她叫姐?!?/br> “誒,別占我便宜啊?!蔽衣牭谜腥?,調侃他。 “哦,這樣啊?!彼孟窕腥淮笪蛩频?,一本正經回。 忽然又坐直了,聲音大起來,“那是不行,她是不能叫叔叔?!?/br> 我上了那個臭貧的勁兒,樂了,“我怎么不行,我跟意可差不了幾歲,我看我跟著意叫叔叔算了?!?/br> 他沒接話,我只琢磨他怎么不懟我。 他盯著新撲騰的一鍋,仿佛只是偏頭順便給我夾了一筷子,聲音卻沉下來在我側臉處來了一句。 “你好這口兒啊?!?/br> 嘴邊的笑沒來得及落下來,我戳著碗,只當是個包袱,又轉頭看他。 他喝了口茶放下,懶洋洋的,掀掀眼皮回應我,即便只是側著臉,也能那樣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給我一個那樣若冷若烈的眼神,沒什么笑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