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71節
小院內燈火通明,沈老夫人和安杜木他們早就在家等得著急。 現下見到李嫵回來了,一個個像是尋到了主心骨般,蜂蛹上前。 “娘子,您可算回來了!” “您去哪里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br> “娘子,您的臉色怎么這樣差?快快快,你快進屋坐著?!?/br> “您肯定還沒用晚飯吧?朝露,快去廚房將留的飯菜熱一熱送來?!?/br> 聽著這七嘴八舌的嘰喳,放在前兩日李嫵定要說他們吵鬧,可現下聽得這份吵鬧,她卻覺得那樣溫情可貴。 壓下心頭那陣悵然凄哀,李嫵緩步走到正堂的紅木靠背椅坐下:“都別忙活了,過來,聽我交代?!?/br> 屋內眾人一怔,極少見到她這副嚴肅而沉郁的模樣——哪怕今天午后龐麒麟帶那么多人闖進來,也沒見她這般消極頹然。 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精氣神般,一下子就枯萎了。 石娘和朝露面面相覷,心里暗想,難道白日那位俊美無儔的郎君,真是吸人精氣的男狐貍精變的?不然娘子出去一個下午,如何就變成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身著石青色福字團紋長衣的沈老夫人也是一臉擔憂,給李嫵倒了杯溫茶水挪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問道:“難道龐家還不肯罷休?” “不是?!崩顙硴u了搖頭,的確是有些渴了,她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這才繼續道:“是我家里人找來了?!?/br> 沈老夫人愣了愣,滿臉錯愕:“你家里人?你不是說你家里人都死了么?” 李嫵輕抿紅唇,并不打算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坦白,畢竟她與裴青玄這些事實也算不上光彩,說了沒準還要把沈老太太嚇暈過去。 “老夫人,我先前與你說過,我是大戶家的逃妾?!崩顙晨粗?,語氣平靜道:“今日找上門的那位,便是那戶的主家?,F在他尋來了,要將我帶回長安,且只給我一個時辰與你們交代?!?/br> 沈老夫人驚住了,安杜木他們也都傻了眼。 這一路上,他們覺得李嫵的身份簡直像個謎,在牙行買他們的時候說是宮里放出來的女官,逃亡沒多久,又變成大戶的逃妾,后來更是直接認了個祖母,搖身一變成了官家小姐沈雯君。 他們心下雖有諸多疑惑,但主子的事,當奴才的自不好多打聽。 可現在,她說外頭那位“表哥”要帶她回長安——難道她真是大戶家的逃妾? “固安縣是留不住了?!崩顙陈龘崞街ド弦聰[的褶皺,慢條斯理道:“便是外頭那人沒找上門,此處也不是久留之地。安杜木、石娘、朝露,你們都是我一手采買的,于情于理,我也該對你們有個歸置。還有沈老夫人,我既答應給你養老,也不會食言?,F下,我有兩種安排——” “第一種,明日我會讓人保護你們,再給你們留一筆錢,你們盡快搬去外縣,在那里重新安家,安杜木、石娘、朝露,你們以后便是老夫人的家仆,直接聽命于她?!?/br> “第二種,你們隨我一起回長安。到了長安,再買院子安頓下來……” 不等李嫵把話說完,安杜木立刻表態:“主人,你去哪里,奴就去哪?!?/br> 朝露和石娘反應過來,也連連點頭:“是,我們也是!” 沈老夫人一把老骨頭,好不容易從長安地界附近趕了月余的路到了幽州,現下聽說又要回去,心下叫苦不迭。轉念再想,龐麒麟的舌頭都被割了,龐家定不會善罷甘休,沈家族人也不是什么會護著她的善茬,自己若還留在這,怕是不得善終。 總歸自己現下是個孤家寡人了,到哪里落腳都一樣,這小娘子雖說性子冷,卻有情有義,臨到這一步也沒想撂下自己,自己倒不如跟她一起去長安,同在一處,也更踏實。 這般考慮一通,沈老夫人也朝李嫵點頭道:“小娘子,老婦也隨你回長安吧。便是你那主家將你抓回去,有我們在長安,雖說我們也只是萍水相逢的緣分,算不上什么正兒八經的親人……但哪天您尋著機會出了門,起碼也有個去處?!?/br> “是啊是啊,我們跟你回長安!” “我們一起來的,要走也一起走?!?/br> 暖黃燭光下,他們一張張臉都寫滿了真誠的追隨,饒是李嫵一向心硬,也不免有些觸動。 “既然如此,那你們等會兒就開始收拾東西吧?!?/br> 離一個時辰還有些辰光,李嫵單獨與沈老夫人交代一番,主要是說明她回長安后的處境:“我那主家脾氣不好,此番我被他尋到,回去后怕是有的要磨。你也不用擔心……他脾氣不好,出手卻闊綽,只要我順著他一些,他會替我安頓好你們?!?/br> 沈老夫人聽到這,疑惑蹙眉:“小娘子,我怎么聽你的話,你這郎主好似…格外愛重你?!?/br> 李嫵一怔,面上表情也古怪起來:“愛重?” “是啊?!鄙蚶戏蛉祟h首,望著她道:“照理說,像你這般的逃妾,主家真要尋,派下人來尋便是,何必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從長安跑這一遭。而且……咳,你莫怪我說話難聽,但若是尋常的高門逃妾,尋回去八成也是關上門打死了??晌铱茨氵@樣子,你家郎主應當不會打死你……他要帶你回去,還愿意聽你的,為你安頓好我們這些人……這若不是心里喜歡你,何至于做到這一步?” 李嫵:“……” 見她沉默,沈老夫人聲音也放輕:“小娘子,其實你心里也清楚,他是喜歡你的吧?” 這次,李嫵沉默了更久。 久到沈老夫人都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惹她不高興了,她才抬起眼,扯唇說一句:“他的喜歡,太沉重了?!?/br> 沉重得叫她喘不過氣,除了讓她感受到窒息、恐懼與束縛,再感受不到半分相愛該有的心動、溫柔與舒適。 一個時辰后,在暗影衛的提醒下,李嫵重新登上那輛馬車。 她什么都沒帶,就如三月前,她從太傅府那場大火之中逃離時,包袱里只放著一份戶籍、一份路引以及一些銀錢。 馬車之內燃了兩盞壁燈,車廂里男人似在歇息,聽到她進來的動靜,支著額角的那只手,指骨微不可查摩挲兩下。他緩緩掀起眼簾,辨不出情緒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交代好了?” “我要帶他們回長安?!?/br> 裴青玄聞言,眼尾微挑:“可以?!?/br> 他伸出手,抓著她的肩膀,將她往他身邊拉了些:“那兩個女婢直接帶入宮里,繼續伺候你。那個昆侖奴,可養在皇家御苑,他們訓練大象、麒麟都有一套。至于那個老太太,在長安給她置辦個院子,或是宮里挑個地方住……” “他們都住在宮外?!崩顙炒瓜马?,瞥了眼搭在肩頭的手掌,忍著想要推開的沖動,低聲道:“像這一樣,置辦一座一進的院子,由他們自己住著便成,其余的,你不必再管?!?/br> 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裴青玄也不會與她計較,他都答應下來。 馬車很快在夜色的掩映下,消失在白樓巷里。 這日夜里,裴青玄將李嫵帶到固安縣最大的一處客棧入住。 許是白日知道折騰得狠了,他并未再弄她,便是帶她沐浴,也只是拿巾帕細細替她擦洗一遍,再無其他逾矩。 李嫵對此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同時也生出一絲僥幸——也許白日馬車里的激狂,是因為他剛抓到她,尚在情緒上,所以才會拿鐐銬鎖住她。如果時間久一些,他慢慢消了氣,沒準回到長安之后還能想辦法。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是她想得太簡單。 待燭火熄滅,他回到榻上將她牢牢擁在懷中,闃靜黑暗里,他沉默地以唇描摹她的輪廓,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頰邊,宛若最親密不過的愛人。 在她快要溺死在這份溫存中時,微涼的耳垂忽的被咬住,濕熱的氣息拂過肌膚,她聽到他啞聲道:“阿嫵,你可知在尋到你之前,朕無數次在想,抓到你后,定要好好罰你?!?/br> “當然,朕也曾想過,不如掐死你好了?!?/br> 粗糲的長指應聲叩住了她纖細而脆弱的后頸,他的手掌那樣大,輕而易舉就握?。骸笆〉媚慊钪?,總是變著法子來氣朕?!?/br> 男人的嗓音磁沉而低啞,說到后一句話,還透著幾分無奈的喟嘆。 李嫵卻能感受到他的掌心在一點點的收攏,她的臉漸漸因缺氧而漲紅,雙腕被他握著無法反抗。當然,他若真下得了狠心,她反抗也無用。 直到她的身子在求生的本能下而顫抖時,他才如夢初醒般,松開她的后頸,大掌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她的背,語氣也溫柔至極:“別怕,別怕……朕怎么可能真殺了你?!?/br> “你可能不相信,但于朕而言,你比性命還重要?!?/br> 李嫵的確不信,甚至聽得想冷笑。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生怕他又要做些什么,于是低著嗓音道:“我累了,想睡覺?!?/br> “折騰了一整日,的確是該歇息了?!?/br> 李嫵聽他這樣說,心下暗松口氣,總算能清凈一會兒了。 剛要闔上眼,衾被里男人的手掌牽住了她的手腕,她眼皮微動,只當他要牽著她睡,也沒多說——左右從前與他睡在一塊兒時,他也總愛拉著她的手,有時還手腳并用將她牢牢裹抱著,恨不得將她整個揉進他身體似的。 可很快,李嫵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手腕忽的被套進某個質地冷硬的東西,隨著一聲極其輕微的“咔噠”,她驀得想到什么,忙不迭抬起手。 腕間卻被束縛著,同時有一陣強大的牽絆力。 “裴青玄,你瘋了!” 李嫵一把掀開被子,又拉開簾子,借著外頭透進來的微弱燭光,她清楚看見,她的右手與裴青玄的左手赫然以一枚鐐銬緊緊相連著。 “瘋子,你個瘋子!”李嫵只覺這一切實在太荒謬,白日里他在馬車里那般對她,她還能理解為激憤所致,可現在算什么? 他真當她是囚犯不成! 一陣出離憤怒涌遍全身,她用力去扯那枚鐐銬,那張清艷的臉龐也氣得發白:“你給我解開!” 裴青玄緩緩坐起身,看著她這般激烈反應,無動于衷。 等到她沒什么氣力,像只憤怒的小母獅子睜著一雙烏眸瞪著他,他才露出個不是很理解的無奈表情:“大晚上的,阿嫵這樣吵吵嚷嚷,也不怕將巡街的捕快招來?” 李嫵本就在氣頭上,現下被他這副平淡的口吻更加激怒。明明他才是那個瘋子,可他這般平靜從容的反應,就好似是她在無理取鬧。 “裴青玄,你到底想怎么樣?我都已經答應你跟回長安,人也與你在一張床上睡著了,還有那外頭……”她伸著另外那只沒被鎖住的手,柳眉緊蹙著:“外頭都是你的暗影衛,我的戶籍和路引也都被你收起來了,都這樣了,你至于夜里安置也鎖著我?” “朕也鎖著?!?/br> 裴青玄抬了抬那只被鎖住的手,另一只手安撫似的去攬李嫵,被她躲開,他也不惱,只嘆口氣:“阿嫵,這不能怪朕。自你離宮之后,朕再無一日得以安睡,便是好不容易睡過去,夢里的你,不是逃了,就是被人暗害……” 他不由分說再次攬住她,低下頭,以額抵著她的額,像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兄長與他一向頑劣的小meimei講道理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阿嫵聽話些,就這樣睡吧,不然朕夜里也睡不安穩?!?/br> 李嫵冷笑:“戴著鐐銬就能睡得安穩了?” “你在朕身邊,朕便能睡得安穩?!?/br> 裴青玄親了親她的頰,嗓音沙啞道:“你若一定要朕解開,也不是不行。但解開之后,朕睡不著,或許要捉著你做些旁的事,阿嫵說呢?” 李嫵面色一變,愕然看他。 昏朦燭光下,男人線條分明的臉龐仍是那副云淡風輕的神色,狹長黑眸靜靜看著她,似在她的選擇。 咬了咬牙,李嫵盡力平息著心間翻涌的荒謬情緒,恨聲道:“睡覺?!?/br> “這才乖?!?/br> 裴青玄按著她的肩膀,讓她躺好,又扯過被子仔細給她蓋好。 若不是衾被下那副冰涼的鐐銬,這副樣子任誰見了都要夸一句,細心體貼好夫婿。 床簾重新拉上,他再次擁著她入懷:“睡罷?!?/br> 李嫵平靜躺著,心下五味雜陳,不斷起伏洶涌著,直到疲憊的困意席卷而來,她沉沉睡去。 靜謐黑暗里,聽到懷中響起的輕柔呼吸,裴青玄蹭了蹭她柔軟發頂,在熟悉馨香里闔上雙眼。 他的確許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第54章 翌日,李嫵是被腕間一陣涼意冰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