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70節
融融日光下,那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由兩匹身形矯健的駿馬拉著,在這偏僻不算富庶的小縣城里,這樣的車駕便是縣太爺也不一定能坐,何況馬車左右還站著數位黑衣勁裝的守衛,氣勢凜然。 李嫵踩著杌凳上了車。 她能感受到來自左右看熱鬧鄰居的目光,隨意一瞥還有些熟面孔。龐麒麟又是放爆竹又是帶那么多號人,想不驚動左右都難。 只她現在是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掀開車簾,彎腰鉆進馬車。 才將探進半個身子,一只長臂陡然拉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反應,便在一陣強勁力道下,天旋地轉般撲進一個堅實而guntang的胸膛。 小巧鼻尖撞在男人胸口,那痛意險些叫她落下淚,待痛感稍緩,那熟悉的龍涎香氣便灌滿鼻腔,如一張密密織就的網鋪天蓋地將她籠住,讓她毫無逃脫的余地。 “阿嫵,你真是讓朕好找?!?/br> 磁沉冷冽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李嫵脊背一僵,反應過來,忙抬起頭,正好撞入那雙湛黑幽暗的眼。 許是車廂里光線昏暗,他此刻的瞳色顯得格外深暗,像暴雨即將來臨的夜色,陰沉到透不進一絲的光。 李嫵被他這般凝視著,心下警鈴大作,求生的本能告訴她,她得趕緊跑??衫碇菂s提醒她,跑不掉了,她此番已徹底激怒他了。 危險從四面八方攀上她身體的每一寸,她心如擂鼓,聒噪不休,還得分出一份理智去思考,現下曲意服軟,虛與委蛇還有用嗎?然而此念才起,心頭又涌上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她真的受夠了,煩透了,不想再裝了。 “是,我是跑了?!?/br> 閉了閉眼,她深吸一口氣,再次睜眼,形狀好看的烏眸一片清明:“叫你抓到,是我運氣不好,我自認倒霉?!?/br> 裴青玄瞇起眸,看著她坦然無畏的眉眼,胸口忽的升起一陣沉沉的悶氣,淤堵在喉間不上不下,真恨不得將她就此掐死。 修長的手指攏住,他扼緊她的手腕,語氣沉下:“你想說的就這些?” 腕骨好似要被捏碎,李嫵眉頭蹙起,吃痛看他:“不然呢?” 稍頓,她似想起什么,又補了句:“我知你心頭定然是惱恨的,但一人做事一人當,莫要牽連無辜?!?/br> “好,很好?!迸崆嘈α?,笑到后來,咬緊的牙關明顯帶著幾分陰惻惻意味:“事到如今,你仍不知悔改,看來的確要吃些教訓,才會知錯?!?/br> 李嫵聽這話直覺不妙,臉色也變了,防備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裴青玄不語,只抬手撥弄了車窗旁一道薔薇花形狀的木雕。 下一刻只聽得“嘩啦”一聲,伴隨著金屬碰撞聲響起,馬車兩側陡然出現兩個暗格,而暗格里各是一只鎏金鐐銬。 李嫵眸光猛閃了閃,前所未有的慌亂讓她劇烈掙扎起來:“裴青玄,你瘋了!” “是,朕瘋了?!彼w型高大,力氣又足,幾乎不費多少力氣就抓著她一只手,拷進了車壁上的金色拷鎖里:“被你給氣瘋的?!?/br> “你放開我!” 見一只手已被縛住,李嫵拼著全力躲藏在另一只手,不讓他得逞,平日那張冷靜臉龐此刻只剩下憤懣無措:“裴青玄,你混蛋,你自己是個瘋子,與我有何干系!你說我不知錯,我何錯之有?從一開始我就明明白白告訴過你,我已經不再愛你,我們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是你一意孤行,不擇手段拆散我的姻緣,還將我弄進宮里,妄圖將我變成你的禁臠!是,你當了皇帝,你了不起,人人都順著你,一大堆女人想伺候你,可我不想!我只想過正常人的日子,不想當個以色侍人、隨意擺弄的玩意兒,我逃跑有什么錯!” 禁臠?玩意兒? 裴青玄額心突突直跳,大掌扣住她另一只細腕,黑眸逼視著她:“朕說了給你名分,讓你風光入宮,是你推說明年?!?/br> 李嫵怒目回視:“你以為給了我名分,就能掩蓋你強迫我入宮的事實么?什么名分,我不稀罕!我告訴你,我李嫵不想要的東西,便是再好再名貴,旁人吹得天花亂墜,于我而言也不過一堆廢物。名分如此,人亦如此!” 若說方才裴青玄還能收著幾分力道,怕鐐銬傷了她,現下聽到她這話,就如火上澆了滿滿一桶油,騰得燒遍整個胸膛,那難以遏制的惱怒夾雜著心口疼痛融入血液,淌過四肢百骸,又沖上大腦,叫他徹底失了理智。 “好,你既如此不屑,那日后便遂了你的心意?!?/br> 他冷著臉將她另一只手拷上,看她雙手縛在馬車兩側掙扎的模樣,嘴角弧度愈發涼?。骸半迣⒛惝斪鲗?,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事無巨細地體貼你、照顧你,只想將這世間最好一切都捧給你。你說朕將你禁臠、當玩意兒?傻阿嫵,你可知真正以色侍人的玩意兒該是怎樣的?” 微涼的長指撫過她的頰邊,一點點往下,勾住她的衣帶扯落:“主人歸家,她們須得打扮的花枝招展笑臉相迎。端茶遞水、捶肩捏腿自不用說,還得會些諸如唱曲跳舞取悅男人的手段。這些朕可讓你做過?倒是朕,替你端茶倒水、穿衣洗漱,變著法子哄你展顏……” 夕嵐色外衫敞開,里頭那件芙蓉色魚戲蓮葉的小衣完全顯露眼前,玲瓏有致的身體曼妙無比,因著兩手被鐐銬牽住,外衫逶逶沿肩堆著,雪白肩頭一觸到秋日微涼的空氣激起顆顆戰栗,李嫵咬著唇,面色難堪地辯駁:“我沒叫你那樣做?!?/br> “是,都是朕愿意?!?/br> 裴青玄面無表情扯開芙蓉色的系帶,見她僵住的身形,他眸色暗了暗。 “再說伺候人?!彼ひ舨患膊恍?,聽不出半點情緒:“若真是個玩意兒,何必還要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哪家玩意兒敢這樣給主子臉色?早就被弄死了拖出去埋?!?/br> 這番話說得極不客氣,加之他掌心熾熱溫度,李嫵也不知她是被這話嚇得,還是如何,纖薄肩背止不住抖,一雙烏眸也漸漸泛起淚意:“你松開我……” “這就怕了?” 裴青玄嗤笑:“朕當你膽子有多大?!?/br> 李嫵仰起臉,兩只手掙動著,扯著鎖鏈發出鐺鐺的響聲,她水眸間淚意瀲滟,紅唇翕動,仍是那句話:“松開我?!?/br> 松開那抹瑩軟,大掌轉而攫住她小巧如玉的下頜:“你的眼淚,現下對朕已毫無作用?!?/br> 裴青玄深深看著她的眼,好似要看進她的心里:“你那封遺書說的對,朕的確愚不可及,竟會被你這樣的女人騙了一次又一次,莫說你覺得可笑,就連朕都覺得自己可笑。好在現下想明白了,你本就沒有心,朕何必去求那種沒有的東西,倒不如抓住眼前能得到的東西,盡情享受才是?!?/br> 李嫵覺得他這話駭人,再看他嘴角那抹殘忍的弧度,心下惴惴,連著嗓音都發顫:“你…你要做什么?” “傻阿嫵,都這個樣子了,還問朕做什么?!?/br> 身形高大的男人低下頭,薄唇若有似無擦過她的臉頰,忽又含咬住她的耳垂,濕熱氣息涌入耳廓,他嗓音喑?。骸爱斎皇?,你啊?!?/br> 第53章 暮色黃昏將遠方的天穹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秋日郊野里的蘆葦黍稷在晚風中搖曳,遠方山坡上的野柿子樹,一顆顆紅色果實如一盞盞火紅的小燈籠,成為這茫茫郊野里濃墨重彩的一抹亮色。 余暉籠罩著的黑漆平頂馬車靜靜停在山坡旁,周遭杳無人煙,只剩那兩匹拉車的馬低頭吃著蹄下的枯草。也不知過了多久,清脆的鎖鏈聲與沉重拍打聲總算停了下來。 兩匹馬似有所感般,嚼著草料,抬頭打了個響鼻。 靜謐車廂里,原本擺在正中的檀木小桌案被擠到門邊,鎏金博山爐里華貴的龍涎香絲絲縷縷地升起,很快又與空氣中略顯壓抑的綺靡甜香糅雜。 “你還有什么行李要拿?” 裴青玄坐在窗邊,長指撿起地上堆疊的錦緞袍服,慢條斯理地穿戴:“朕可給你一個時辰收拾?!?/br> 話音落下許久,遲遲沒有回應。 他穿衣動作微頓,側眸看去,只見光線晦暗的角落里,她安靜而無力地伏趴在角落,好似一尾剛從海里捕撈起來傳說中的人魚。 一頭如瀑烏發被水浸得濕透,無比柔順地貼掩著纖薄的肩背,細白手腕被金色鐐銬束縛著,腕間因劇烈摩擦已紅腫一片,隱約泛著血絲。兩條骨rou勻亭的腿也如魚尾般,交疊并攏著,腿彎成柔和的弧度,半坐半跪般沒入昂貴而柔軟的白色羊絨地毯。 美麗又脆弱的人魚,珍珠般皎潔的肌膚上布著人類殘暴捕獵的痕跡,若不是胸口還在呼吸起伏,真如死去一般。 “不說話?” 裴青玄瞇眸,兩根長指掐起她的下頜,迫使她抬頭,觸及她輕顫的長睫,語氣沉下:“看來沒有行李要收拾。既如此,那今日便啟程回長安?!?/br> 李嫵這才睜開了眼,烏眸里一片濃郁疲倦,帶著破碎傀儡的麻木。 她直直看著眼前的男人,像是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他已徹底失去從前的樣子,成了一個與臥龍山的山匪、與龐麒麟他們無甚區別的衣冠禽獸,不,更具體地說,是一個掌握了無上權力、更為可怕的瘋子。 “我不要跟你回長安……”她虛弱地開了口,嗓音沙啞地不像話:“要如何,你才肯放過我?” “放過你?阿嫵又在說傻話?!?/br> 他彎唇笑了,手掌拍了拍她雪白的臉頰:“你不是朕的禁臠么?禁臠就該有禁臠的自覺,別再想那些不現實的事?!?/br> 他說這話的語氣格外冷,不帶半點情緒,李嫵的心徹底跌入了谷底。 眸中的光彩黯淡下來,她偏過臉,試圖掙開他手指的鉗制。因著她的動作,腕間的鎖鏈又錚錚發出清脆響聲。 這響聲勾起午后無數不堪的記憶,她惱恨地咬緊唇瓣,只恨自己力量太過弱小。 裴青玄倒也沒再動她,收回手,任由她繼續倒在坐榻間當個啞巴。 待他穿戴齊整,再看闔著雙眼仿若熟睡的李嫵,薄唇抿了抿,彎腰撿起地上她的衣裳,朝她那邊挪了些。 才將伸手,她陡然睜開眼,一臉防備看著他。 “穿上,別著涼?!迸崆嘈f著,從那堆凌亂絲衣里挑出最里那件芙蓉色小衣,皺巴巴擰成一團還沾著些許污濁,壓根沒辦法再穿。 車廂里有一瞬沉默,他的臉龐也閃過一抹不自在般,將那團小衣暫且放在一旁,拿褻衣給她披上:“晚些給你換套新的?!?/br> “我自己穿?!崩顙潮荛_他的觸碰,神情無比冷漠:“解開我?!?/br> 裴青玄盯著她冷若冰霜的眉眼看了半晌,又瞥過她那兩只磨出紅痕的手腕,默了兩息,還是抬手解開她的鐐銬。 “但凡你乖順些,少氣點朕,朕也不必……” “啪——” 一聲利落的巴掌聲在車廂內響起。 裴青玄身形微僵,看著面前揮爪子的女人,黑眸陡然暗下:“看來方才還沒叫你吃夠教訓?!?/br>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用這種手段折辱我,何等無恥!”李嫵絲毫不怵地看他。 “是,朕就是無恥?!?/br> 裴青玄扼住她的手腕,掌心碰到她傷處時,聽到她倒吸一口涼氣,也沒有松開,他只死死盯著她,眼睛分明憤怒而陰沉,語氣卻詭異地溫和:“卑鄙、無恥、衣冠禽獸,還有什么詞,阿嫵盡管罵。終歸你罵得再兇再難聽,朕要你時,你也得乖乖聽朕的話?!?/br> 李嫵被他這毫無底線的話給噎住,怔怔看著他,半晌不知該說什么。 就在她以為他或許又要“懲罰”她時,手腕陡然被他松開。 “把衣衫穿好?!彼Z氣冰冷,稍頓,不冷不淡乜她一眼:“身體好時都撐不了兩回,若是病了,豈非真從床上直接拖去棺材?!?/br> 李嫵抱著衣衫冷笑:“那不是更好?!?/br> 裴青玄道:“朕沒那癖好?!?/br> 稍頓,又改了口,淡淡看她道:“如果對象是你,試試也無妨?!?/br> 李嫵一怔,而后一張臉又白又紅,恨恨咬牙:“喪心病狂?!?/br> 裴青玄置若未聞,視線瞥過她身前,才消解不久的火氣又躥上身。 也許她說得對,他真是個禽獸,一沾上她便不肯撒手。 按捺著再次推倒她的想法,他打開車門,下去透透氣。 郊野已是一片沉沉暮色,遠方的天邊依稀可見啟明星在閃爍。 趕在天徹底黑下之前,李嫵回到了白樓巷的小院。 裴青玄給她兩個選擇,第一,在一個時辰內收好東西,交代好一切,與他離去。第二,他與她在此處過夜,明早再離去。 李嫵選擇了前者。 也不顧裴青玄陰沉的臉,馬車一到小院門口,她便下了車。 雙腳才落地時還虛得發軟,她撐著車壁緩了許久,才提步往前,可那踉蹌而緩慢的步子,真如才將化形上岸的人魚般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