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第46節
顧傾進來收拾了講經的案,眼望內室,林氏久久沒從屏風后出來。 她當然不會出言去催促,垂眸望著那枝燃著的檀香,一抹笑意噙在嘴角。 道允對林氏這種空虛婦人果然有辦法,比她想象的下手更快更果斷。 到底是刀尖上舔血,提著腦袋生活的人。粗莽下流,膽大無畏。 ** 林氏整日精神恍惚。 她連午膳也沒有用。 顧傾和半夏輪流來送過一回茶點,都被她回絕了。 她躺在帳子里,合緊簾子緊緊裹著錦被。 她睜開眼睛就能望見道允抱住她親吻的場景。 閉上眼睛衣襟里就仿佛多出了一只肆意妄為的手。 他約她后日在寒露寺相會,說是就當為他送行。去了那里,會發生什么? 她愛的人是薛晟。她有丈夫。 她深深戀慕著自己的夫君,哪怕苦熬著這般空寂絕望的生活多年,她也從來沒想過背叛。她不覺得薛晟以外的男人能襯得上自己,她分明是那般高傲,那般不容攀折。 可是、可是…… 屋外,窗下傳來忍冬的說話聲,“你要去哪兒顧傾?快落鑰了?!?/br> “雀羽來知會我,說今晚五爺要回來?!?/br> 忍冬“噯”了聲,“那你快些去吧。五爺走了好些日子,去的時候還下著雪,這會子玉蘭花都開了?!?/br> 腳步聲遠了,聽不見了。 林氏睜眼望著錦繡的帳頂,薛晟回來了,特地叫人提前知會顧傾。 她這個做妻子的,早就被當成了一個死人。他是走是回,從來沒有提前告訴過她。 他眼里沒有她這個人。在他心里,她還不如個婢女對他重要。 林氏猛地坐起身來,“忍冬,更衣!” 忍冬嚇了一跳,飛快走進來,“奶奶,這是怎么了?” 林氏對鏡胡亂理了理鬢發,“去鳳隱閣,去見五爺!” 忍冬不知她怎么突然又要去闖五爺的院子,以往都討不得好去,難道又要去吃閉門羹么? 可她見林氏雙眼泛紅,似乎哭過,她猜不準林氏的心事,怕自己失言惹惱了她,當下亦不敢多勸。 林氏踩著落日最后一縷余暉走進了鳳隱閣。 院子里很靜,負責灑掃的小丫頭和其他仆役一概被支開了。 廡房坐著兩個人,正在說話,聽見步聲,吃驚地望過來。 是雀羽和彩琴。 彩琴原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使喚婢女,后來許給了余嬤嬤的兒子,同他一道在外頭鋪子里管生意。 彩琴為什么來,她很清楚。 顧傾和薛晟住在一塊兒,雀羽進出服侍不方便。尤其是夜里要水洗浴的時候…… “五奶……” 雀羽剛開口要行禮,就被林氏抬手制止住。 她立在門前,手掌扣在雕花上,卻沒力氣也沒勇氣推開。 她將臉貼在門上。 隱約的一聲笑,低低的,卻像一道雷,劈在她脆弱的鼓膜上。 薛晟,他捉弄人是什么樣子…… 他摟著人疼愛又是什么模樣…… 答案就在門后。 在屋內正行進的動作里。 多日未曾相見,饒是薛晟這般清冷自持,也難免有些狂放。 破碎的聲音,像哭泣,像撒嬌…… 伴著顫顫的一聲聲“爺……”。 林氏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陰沉沉的云罩在頭頂。 早就知道的事,為何還會令她這樣難過呢? 她究竟還在幻想些什么。 那種隱秘的快樂她一生都將無法品嘗。 憑什么,憑什么呢? ** 朝露寺中,一名妝飾華貴的婦人來布施。捐贈了香油錢后,她提議當面為每一名僧人親手發放僧衣。 婢女和婆子不解她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布施的東西到位了即可,心意佛祖收到,自然會保佑了的??蓩D人依舊堅持。 大大小小的僧人被召集在寶殿中。 婦人翹首張望著,視線掠過每一張面孔。 僧人一排一排從她面前領了僧衣經過。 擠得滿滿當當的寶殿眼見空了,婦人抓住留在最后的小沙彌,“請問小師父,怎么沒見道允法師?” 小沙彌見怪不怪地道:“只怕見不著了,道允師叔這些日子閉關參禪,沒個倆月不會出來的。褚夫人找他有事?”他不理解為什么這么多女人都指名要找道允。 寺里得道高僧多的是,道允一個半道來掛單的和尚,怎么就這么受施主們敬重? 道允此時躺在禪房里,案上擺著一壺酒和半只叫花雞。他吃素吃久了,嘗到點兒rou味就覺著極香極滿足。 要不是為了逃命,他根本不會選擇出家。從前一頭水光溜滑的烏黑發,束起來也是副清貴公子模樣。 如今剃了頭,雖然面容俊秀依舊,可心里到底有些遺憾。 起初他只想做個幾天僧人,等大難躲過去了,就重新尋個小城落腳,重cao舊業。但后來他發現,僧人的身份給了他更多的便利。 那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根本用不著他費力去偶遇,只要勾搭上幾個富戶伺候主母的媳婦婆子,她們自然愿意為他說好話,到處鼓吹他佛法高深。那些婦人小姐,就會自動找上門。 賺的又多,又不費勁。 如今被他弄上手的那些人已經不重要了。 他釣到了一條最好的魚。 只要哄住了林嬌,還怕往后的日子沒錢花用? 且林嬌樣貌又美,又年輕,如果忽略六年前沒能弄上手的那個不算,林嬌便是他遇見過的最漂亮的婦人了。長久籠絡著,于他有什么壞處?要人得人,要錢得錢,再好不過。 想到白日里摸到的那團雪白,他就已經心癢難耐。從袖子里拽出在她身上摸來的繡花香囊,湊在鼻唇上嗅著。 真香……貴勛人家的奶奶,到底不一般。 明日,那朵金貴的嬌花就要落在他手里了。 ** 林氏連續兩個晚上沒睡著。 窗前擺著博山爐的那塊位置空了,香爐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叢修剪好的玉蘭。 帳外空落落的,守夜的胡萍靠在次間椅上,隱約發出綿長的呼吸聲。 林氏與自己較勁著。 ……只是去送行,去見最后一面罷了。 明日之后,他就會離開京城。 一切會回到正軌,什么都不會發生。 只是送行罷了,此生再沒機會相見,最后看一眼,也只是看一眼…… ** “明心哥,今兒是你趕車?” 顧傾抱著林氏的軟綢披風站在廊下,與正在調整轡頭的小廝說話。 “可不是?我干爹說,也該給我機會慢慢開始獨自趕車伺候主子們出行。今兒傾姑娘陪奶奶出去?” 顧傾點點頭,笑道:“待會兒到了朝露寺,我覷空給明心哥送幾樣點心吃,也免得明心哥空著肚子守在外頭?!?/br> 明心撓了撓頭,“行,那我先謝謝傾姑娘?!?/br> 顧傾爬上車將軟墊等物擺放好,溫了熱茶備用。林氏面容緊繃,扶著胡萍的手從夾道上走過來。 平時出門去,必然要帶上三五個護衛跑腿的婆子仆從,這般簡從出行,豈不更易叫人疑心? 顧傾含笑不語,躬身請林氏上車。 馬車一路顛蕩,半個多時辰才到目的地。 知客僧早就在門前迎著了。 今兒林氏跟薛家報備,說自己約了娘家姊妹一道來給母親祈福。故而薛家幾個妯娌小姑都沒有跟過來,怕打攪了人家姊妹說體己話。 在大殿里拜了菩薩,林氏便要去廂房休息。 顧傾在前頭替林氏布施,胡萍去外頭清洗茶盞回來,意外發現禪房從內上了鎖。 她拍門關切道:“奶奶,發生什么事了?” 屋內傳出林氏帶喘的聲音:“去替我拿個盛熱水的湯婆子來,興許是月事要提前,肚子疼的厲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