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第45節
道允緩緩抬起眼,撞上林氏春意涌動的雙眸,他淡定而平和的牽了牽嘴角。 “上回小僧與夫人講到心經,……以無所得故,菩提薩捶,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注1)……夫人多夢難眠,便是心有掛礙之故……” 他嗓音格外悅耳動聽,像淙淙流淌過的清溪,一聲一聲洗滌著她的感官。 半夏奉上茶來,滾熱的水汽和線香的輕煙混在一處,氤氳了簾后男人的影子。 時間流淌無聲,飛速到了該作別的時刻。 道允合上書,輕聲道:“夫人有煩惱,無法釋懷。小僧化符誦經,可緩皮相之苦,卻遠不能為夫人開解心結?!?/br> 他手中捏持佛珠,端坐案后朗聲道:“今日過后,望夫人常思己身貴重,勿以他人之謬自傷,小僧遠在萬里外,亦會為夫人日日禱祝,祈求佛祖恩被,護夫人一世無恙?!?/br> 林氏蹙眉,下意識看了眼簾外守候的半夏,開口道:“法師要走?” 道允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向她執禮,“正是?!?/br> 林氏脫口道:“法師要去哪兒?何時回來?” 道允笑了笑,垂眸望著簾后之人緊攥袖口的雙手,“小僧本就是云游之人,偶然入京,掛單在朝露寺研學講經。如今京中景色已然看遍,諸事萬物盡皆過眼,是該離京歸去,過小僧原本的閑散日子去了?!?/br> 簾外,小丫頭急匆匆立在門前,掀開半片簾子朝半夏打眼色。 半夏瞧了眼屋中交談的兩人,錯身邁出門去,壓低聲道:“什么事兒?” 小丫頭說:“半夏jiejie,角門上有人尋你呢?!?/br> 半夏一臉疑惑,“現在?誰呀?我這當值呢,哪里走得開?” 小丫頭道:“顧傾姐才跟我說,她去后院小廚房吩咐件事兒,馬上回來。這不法師要走了嗎?待會兒也就是著人送客,您放心,這兒有我呢?!?/br> 半夏有些猶豫,一抬眼,見顧傾端著托盤從廊下走了來,她這才放心下來,吩咐道:“你快進去,方才奶奶就找你呢?!?/br> 半夏去了,顧傾立在抱廈外卻沒進屋??吭谥旒t的柱子上仰頭望著頭頂的四角天空。那人鋪墊了這么久,也該是時候收些甜頭了吧? “……這趟京城之行,小僧見過了許多風景,發生了許多難忘的事,有過許多值得回味的經歷,小僧此生,不枉了?!?/br> 他抬手,將腕間的那串佛珠取下,放在掌心中,“夫人與佛祖有緣,這串佛珠,是當年小僧在南邊一座無名寺游歷時,當時的主持師父贈予的。如今轉贈夫人,希望此物能代小僧,完成尚未完成的使命。夫人今后為多夢困擾之時,可盤轉此珠,口誦心經……小僧試過,確有奇效……” 他掌心托著那串佛珠,手掌越過珠簾伸向她。 尚隔著幾步距離,她坐在原位上,緊緊攥住膝下的蒲團。 她這些日子難得覺著輕松些,心里那些煩悶隨著經文誦禱,佛光沁潤,一日日消解下來。 如今眼前的僧人,卻毫無預兆地向她辭行,說他要回萬里之外的故土去了。 她沉眉垂眼,抿了抿唇。 捕捉到他話語中最后那幾字,緩聲問:“法師也有受夢魘困擾的時候么?也要盤轉著佛珠,一遍遍念誦經文,才可安睡么?” 道允垂下手來,扣住掌心的珠串。他俊美的臉上蒙上一層陰郁顏色,“小僧雖修佛法,卻遠未能參悟此道,凡胎俗骨,難脫軟紅十丈負累。小僧與夫人一樣,為‘不可為’、‘不可得’、‘放不下’所擾?!?/br> 他搖了搖頭,嘴角掛著自嘲的笑。 “三日后,小僧便會離京。夫人您,請多保重?!?/br> 他輕輕擱下那串佛珠,俯身拾起經卷,仔細裝入背囊。 不可為,不可得,放不下……林氏回味著這幾個字,眸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重水霧。說的是她對薛晟無望又執拗的愛戀嗎?他的不可得和放不下又是為誰? 腦海中隱隱有個聲音告訴她答案,她卻不敢信,也不敢想。 “法師……當真不考慮多留一陣子么?” 道允背轉過去的身影頓了頓。 “夫人希望小僧留下來么?” 這句無疑是太過失禮,也太驚世駭俗的一問了。 仿佛兩個人之間,這些日子隱隱約約蒙著的那層紗,突然被撕了道口子。 她變了臉色,斥責的話卻在想到今后再也看不見他時而無法出口。 道允轉過身來,手攥住幾縷晃蕩的珠串。 她望著他那只手,那只在夢里原本無形無主,隨著相處的日子漸久,而在夢中越發有了清晰的形態和主人的手…… 她心臟顫動得好像被人吊在梁上肆意的抓拽著。 她屏住呼吸,看見男人頓了頓動作,而后豁然扯開了兩人之間那道珠簾。 他清俊的輪廓清晰的展現在她面前。 林氏突然有種想逃的沖動。 她驚慌著,恐懼著,又仿佛早已期待著…… 男人一步步走近,背囊隨著邁近的步子嗒地一聲落在地面上。 屋外守著下人們,侍婢隨時有可能會闖進來。 林氏臉色蒼白,眼含淚意,心情復雜地望著停在他面前的男人。 “夫人,希望道允留下嗎?”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絲毫不見隨時可能被撞破的膽怯和慌亂。 他還是那般從容淡定,平和而溫柔。 可是隱約的,他的氣息又與平素的端正溫和不同。 他變得存在感極強,壓迫感十足。 他居高臨下地俯望著她,聲音微揚,“夫人為何不答?夫人希望道允留下嗎?請夫人答話!” “我……”林氏開口,聲音沒來由地顫著。 男人突然伸手,以她絕對推不開去的力道握住了她的肩膀,俯身而下,單膝搭在她面前的矮幾上,吻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話說: 注1,此句摘自《心經》,此處引用。 第48章 親吻…… 平生第一次的親吻…… 與面前這個、只相處了十幾日,且隔著千重山萬重水般距離的男人。 她明明應該推掙開,斥他狂悖無禮,大聲喊人進來,將他叉出去,叫人痛打他…… 男人的嘴唇濕熱而柔軟,她身上發軟,抬手分明想推開,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他扣住她推過來的手繞到自己頸上。 幾乎沒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溫柔吻著她艷紅的唇,手上使勁將她推仰在柔軟的地毯上。 道允此人,游戲花叢,善布云雨,林氏雖是婦人身,可終年空閨獨守,又正在意念旺盛、久受煎熬之時,她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他知道這機會稍縱即逝。若是這會子讓她起身反應過來,等著自己的興許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他必須用最快最狠最直接的法子瓦解她的意志和驕傲,擊潰她維持了一輩子的尊嚴體面,把她拉到恥辱的境地里,才能任由自己予取予奪。 他下手極快,一邊頗有章法,用突如其來的親近、駕輕就熟的吻技麻木她的感官,一邊將手探到她前襟,毫不猶豫的拆散了衣帶。 覆上來的手掌令林氏張開眼眸,震驚地望著眼前人。 男人卻先她一步質問出口,“為何不躲?” “你為何不拒絕?”他眉目森然,問出的話像一把錘子,狠狠敲在林氏悸動的心門上。 “我……”林氏張口結舌,被他兩句話問得整個人都懵怔住了,她原本想掙,想推開他的,可是…… “夫人舍不得道允離開,對么?”他步步緊逼,眼眸始終緊盯著她。那只手掌沒有挪開,頗溫柔的愛撫帶來一縷清晰的酥熱。她不受控制地打著顫?!胺蛉诵闹?,是有道允的,對嗎?” “我……你……”眼淚不知為何流了滿臉,她開始推打他,掙扎,“放開……” 她環住臂膀,想要遮住自己的狼狽。 男人松開手,下一瞬卻突然將她打橫抱起,飛快跨過次間走進了內室。 不顧她的扭動掙扎,他將她抱放在床沿,解下袈裟,將她緊緊裹住。而后蹲跪下來,將俊美的臉側貼在她膝間。 光色暗下來,遠離開隨時可能闖進人來的那道門,似乎心中多了幾絲安全感。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一抬手甩了他一耳光。她眼眸濕潤一片,別過頭怔怔落下淚來。男人并未因為挨了巴掌而惱怒,他仍是滿臉溫柔。 “對不起……” 他說。 林氏攥著拳,心內茫然一片,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此刻的情境。 “道允自知有錯,身為出家人,卻不能清心忘愛,染指了不該肖想的人?!?/br> “可道允不悔?!?/br> 他抬起眼來,一手扣住她手背,一手輕柔擦去她眼角重新涌出的淚,“蒙夫人不棄,道允便是明朝身死,亦不枉了?!?/br> 林氏睫毛顫動著,喉嚨里堵得難受,她想說些什么,卻根本無從說起,如何辯解,如何發難。 男人仰首望著她,不容她抽回手去,鄭重地道:“道允自知身份,更為夫人聲名著想,不敢祈愿出雙入對朝暮相伴。夫人心中有道允這么個人,愿垂愛如斯,于道允來說,已是至幸?!?/br> …… 男人已經去了。眼前簾子晃蕩,那枝檀香才燃了一半。 后知后覺的羞恥和恐懼籠住林氏。 她跳起來躲去屏后,慌亂地理好衣衫。 怎么會這樣。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如何就到了這步? 男人掌心的溫度仿佛還留在鎖骨下。 清晰的告訴她適才發生過什么。 她緊緊抓住前襟震驚而后怕。她竟放任一個外男對自己…… 她瘋了嗎? 她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