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11節
只是后來知道了她的身世,什么尚書府嫡女對他來說就是個屁,令他冷血奔涌的,是她那江南俞家嗣脈的身份。 江南巨賈俞秉則當年馳騁南北商海,曾獨攬大齊半壁的漕運鹽鐵。只因俞家兩代煉丹修道子嗣單薄,俞秉則嫡女又嫁了大理寺卿薛釗,世宗皇帝才未降罪收服其家產。 如今薛老大人致仕歸隱,兩家皆已沒落,只是南邊曾傳言,俞家在鄔呈山中埋藏了一座金銀窟。 而眼前這女子,也算是俞秉則唯一的血親嗣脈了。 “村醫胡亂配藥阿姐也敢吃嗎?”他眸中關切,伸手將人一把撈起,“就像上回那樣,衫子也不解。這檔事,你不說我不說,外頭人哪個知道……” 一句話沒說完時,段征耳畔微動,冷箭一般的眸子泠泠如霜得就朝外間看去。 “你、你們!”一聲嬌斥穿透廚間虛掩著的門縫,趙筱晴本是來替母親傳話送吃食的,此刻驚怒中疾呼道,“你們不是姐弟嘛?!” 趙冉冉嚇得魂都驚散了幾分,剛要強行推開人起身,卻被段征掣肘著壓了。 對于討厭不屑之人,他素來都不愿多話,此時將人遮掩在身后,一雙眸子只是冷冷地直視著院子里的姑娘。 “什么詩禮簪纓的世家小姐,媒聘都無的與人茍合……”趙筱晴一顆芳心稀碎,頭腦發熱下帶著哭腔越發喊起來,“破落戶沒人要的丑八怪!桃源村多少年,都沒這不要臉的事!” 鄉下村婦吵鬧間皆是潑辣,趙冉冉何曾受過這個,‘丑八怪’、‘茍合’幾個字眼針一樣兜頭蓋臉朝她扎去,原是潮紅的眉眼一下子煞白起來,連剛措辭好的辯白都是一字出不了口了。 看著那趙筱晴指點叫罵夠了,段征忽攔腰打橫一把抱著她站了起來,三兩步里,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抱著人走到院里。 老樹下春和景明,一派日陽和煦,然而他只是這么近距離地站著,趙筱晴當即閉了嘴,也不知是怎么了,從他淡漠冷寂的眸光里,趙筱晴覺出了殺意。 那種神色,似乎不是在瞧人,而是在瞧一件死物罷了。 忽然,一聲極輕的笑聲打破寂靜,少年意態閑閑地掂了掂懷中女子,說了句:“趙家meimei也喜歡我這皮相,不如一并跟我屋里去?” 被這一笑晃了眼,趙筱晴回過神,暫且丟了方才無名懼意,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又重復罵了句:“不要臉!我呸?!鞭D了身一溜煙地跑了。 鎖了內外院門,將人一路抱回主屋里時,懷里人周身顫意一刻也未歇過。 等趙冉冉被他放在小竹塌上后,眼見著他去關房門的功夫,她心里頭五味雜陳的又被藥性催磨著,撐著口氣要去妝臺邊的小屜里取清心丸。 催心拱火的,又是驚惶自棄,一個不慎,便連人帶塌地‘轟’得翻去了地上。 等他再來攙抱時,趙冉冉力竭著跌在他肩頭,咬牙伸手拎過桌案茶壺,當頭就朝自個兒身上澆了。 到底還不是多暖的天氣,冷茶一下子激得她得了三分清明。 鬢發濕漉漉的,散亂著貼在面額間,她抬手一把扯下濕透的鮫綃,泣聲壓著苦澀顫聲遙指妝臺:“勞煩…試一試那清心丸,我多吃些?!?/br> 作者有話說: 第15章 提親 所謂清心丸,不過是村醫用些連翹、百合、蒲公英一些個干草藥研磨成的降火方子。 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丸藥碩大味辛極苦,趙冉冉囫圇嚼了兩下,要咽下時又噎著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亂咳,捏著瓷瓶的手抖得幾乎要拿不住。 她俯身趴在翻倒的竹塌邊,一張臉上紅痕淚印交錯的又被欲念折磨著,冷茶一滴滴順著面額滑落,水色下,左眉那點朱紅熠熠妖冶。 “村醫配的也是藥,別不要命的吃了?!闭T哄般的放輕了聲調,少年長眉微鎖目光疼惜地靠近。 屋子里光影柔和,陋室簡素,鄉民自斫的短塌只浮著一層清水漆。 他一并朝翻倒的塌旁席地坐了,桃花眼里似乎是灼灼含情一般,眸色凝重地看了會兒,而后伸手握住了藥瓶。 短塌竹節冷硬,倚在其上一段皓腕,流光瑩瑩如玉,女子鬢發微斜,因著先前跌得急時,略寬的布裙外罩亂了,繃緊在身上,恰勾勒出一段纖腰如束。 少年喉間不自覺一動,探手去遮撫她右頰。 其實上一回,他倒真沒肆意動她,事畢后也只是摸著黑換了身衣。 現下天光透過蓬窗,垂首近瞧,方見她薄肩下身線起伏,明明是中等清瘦的身量,此刻卻如盛艷的夏蓮,正在風雨里娑婆顫擺。 禍國妖姬也不過就是這等風姿了。 倘若能遮去這右半張臉的話。 “我早就說薛老太婆那一家不好,她家丫頭不過是看上你尚書嫡女的身份?!闭f著話,段征若有所思地摩挲她右頰,“村里怕是不好呆了,阿姐若要離開,我便跟著?!?/br> 指腹粗糲冰涼,那一片胎痕就像是死物,并未染上主人的溫度。柔光下,他生起種錯覺,好像右頰色澤淺了一些。 藥性一下子聚起,趙冉冉伏著竹塌神志都有些不清起來,迷蒙間她含糊說:“薛嬤嬤是我生母南邊帶來的……” 還想再分辨,就被人一下撈了過去,跌靠著歪坐在他腿上。 “地上涼……阿姐讓我抱一抱?!?/br> 蠱惑的話一出口,她臉上轟得遍染了赤色,后腰肩側的胳膊有力而溫柔地牢牢托著,背心處不時被人拍撫著,驟然間,便是一聲難掩的囈語鶯啼。 柔媚入骨的,在愈發昏沉的神志間,她想要攀著他的領子撐遠些。 倏然間無力一歪,左手朝下支撐時,冷不防地便觸著了什么燙人之處。 身后靠著的胸膛似是急促起伏了下,意識徹底顛覆前,似乎覺察到一雙帶了重繭的手貼腰游入。 . 這一覺睡得頗沉,再醒來時已然是第二日辰時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昨日抱著她解毒的人,也是不知了去向。 沒覺出身上有何不適,趙冉冉臉紅心慌地整肅了番頭面衣衫后,還是如約去了村西祠堂與幼童講學。 本是想著等午時就去薛嬤嬤家的,卻不知村子里早已經起了些風言風語,她抱著書冊一路朝村西,一刻不到的路程,約莫遇著了十數個村民。 直到一個婦人跨著籃子羊草,神情鄙夷地擦身而過。 她轉念明白過來,當即僵立住白了臉。 辰時的日頭照得村里的土路纖毫畢見,她就這么立在矮墻下,腦子里掠過昨日段征說的話。 眸中閃過難以置信的慌亂和愧色。 趙吉家的meimei分明同她那般投緣,兩個人也算是一同閑玩嬉鬧了月余,便是昨日氣急說了難聽的話,如何真就到外頭就這么口不擇言地散播?! 一顆心惴惴著還是想要反駁自己,然而土路盡頭又過來幾個牽牛執鍬的漢子,看到她時,原本質樸憨厚的臉上,幾乎同時也是神色各異起來。 同先前婦人的鄙夷不同,這些男人的眼睛里,更多了些不壞好意的譏諷打量。 趙冉冉不敢停步,忙垂了頭急急朝西行去。 可是她越走,人倒是越發多了起來。 村民中一些人照舊同她招呼,一些人則指指點點不過也就是說兩句并不上前,然而她久處深閨又是常年被人欺負慣了的,此刻只是紅著眼,一言不發地低頭疾走。 正想著到前頭就走小巷先回自家院落,卻有個三十上下的艷麗婦人笑著過來拉她。 桃源村的人都并不富足,這婦人頭面上卻插了支鎏金的簪子,穿戴上也比普通村婦好上許多。 這樣的人家不多,趙冉冉雖是心下不安,也是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此人正是張秀才家的二姐。 張二姐生相普通口齒卻伶俐,一路笑著開解著就將她朝僻巷里引。 “那位進士老爺啊,的的確確是奔了南邊楚國去了,聽人說啊,咱大齊新皇可要下旨清算叛黨了呦。趙大小姐……哎!瞧我這嘴,可不敢再喊這殺頭的稱呼。大妹子呀!按jiejie的意思,這地方你也不好再待了,最穩妥的還是該去南邊投奔您外祖家……還有你院子里那小子來路不明的,乍一瞧就不像個好人?!?/br> 張二姐巧舌如簧將幺弟探聽的消息敷衍變幻,一通寬慰后,終歸是點明了來意: “不瞞你說呀,我那幺弟泰然呀,生得俊又聰慧,自幼好讀書,十二歲上就中了秀才咧!他原就傾慕有才氣的女子,頭一回見您呀,其實就央我來說合呢?!?/br> 話說到這份上,趙冉冉聽懂了,張二姐這是提親來的。 替她自家眼珠子似的幺寶貝弟—張泰然。 可張秀才不是同村長家定了娃娃親嘛? 況且前兒他來學堂里,還呼喝著說自己搶了行,言辭態度幾近兇惡了。 她吃驚不已,心里頭牽掛著表兄,愈發混亂起來。 然而終身大事兒戲不得,迎著張二姐期待熱絡的目光,她還是囁喏著問了句:“二姐怕是誤會了,前幾日我見令弟…應當是還在備薛嬤嬤家的五禮?!?/br> 張二姐高聲哎了句,才親熱地去拍撫她手,還不待開口再說時,矮墻后的樹影底下就跨出個男子來。 正是那張秀才親自來了。 “小姐容稟,那日我實是失禮,只為怕配不上小姐,才急著要多攢些束脩以作聘金的?!?/br> 說著話,張秀才前跨一步,容長臉上俱是傾慕憂色,瞧著模樣竟是飽受相思之苦久矣。 趙冉冉險險朝后退開,饒是她涉世未深良善天真慣了,也能從這秀才的眉目語氣里覺出真假來。 這一處離著主路不遠,只是隔了池塘樹影,時常少有人來。 眼見的她并不應和感動,甚至退避著不像是要首肯的模樣,張二姐也開腔說叨起來,姐弟兩個將她圍著,你一言我一嘴的,恨不能把這門婚事說出朵花來。 作者有話說: 第16章 受辱 莫說趙冉冉滿心里只有表兄一人,便是沒有表兄,也斷不會看上這樣一個聒噪貪利的落第秀才。 平心而論,她曉得自個兒相貌拙陋,原本就沒有門第對等的男子相配的??伤睦锏陌翚鈴膩砭蜎]比任何世家女少過,甚至的確想過,若尋不著真心實意的郎君,此生寥落獨過也可圓滿。 見她始終謙辭推拒,土路盡頭又似有人過來了,張家姐弟才算暫且放下,走的時候臉上都十分難看,尤其是那張秀才,背過身后一連嘟囔暗罵了好幾句。 “阿姐怎的拐這兒來了,我就挑個水的功夫,回來你就不見了?!?/br> 迎面走來的少年一身短打,額角沁著層薄汗,桃花眼里泛著憂色,疾步過來拉她。 掌心相扣的那一瞬,或許是被村民不善譏諷的眼神駭著了,趙冉冉心頭一穩,竟是沒有掙開。 遠處主路上人語聲漸大,段征垂頭望她一眼,拉著她的手就轉巷間小道往回走。 “鍋里不是留了米粥,我特意溫著,你都沒喝就跑出來了。一會兒你先少喝些,待我炒上兩碟一道吃晌午的飯罷了?!?/br> 他刻意撿人少的路走,一面走時一面還絮絮叨叨著。 似是剛挑完水的緣故,少年的掌心里很熱,握的久時,甚至有些發燙。 他腳步大巷子又窄,走的快些便時不時要回過頭說話。 影子打在仲春苔綠的土墻上,碎金般的日陽落在他年輕俊逸的側臉上,偏著頭眼尾上揚著,光暈下斜睨的眼角里,似流瀉著瀲滟春景。 聽著他這突如其來的絮叨,趙冉冉雖只是敷衍著隨口應兩句,心事忡忡間倒也奇異般得褪去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