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骨 第24節
佟頌墨剛往那邊走了兩步,周翰初就立馬開口阻攔道:“本就受不住,看到你,更受不住了?!?/br> 佟頌墨臉色也不由自主的一紅,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還是把話咽回去,轉了話題:“你……可要喝點冷水?!?/br> 周翰初非常吃力的笑了笑:“剛才都被你澆我頭上了,眼下哪里還有能喝的冷水?!?/br> 佟頌墨晃了晃茶盞里的水,果然已經空了。 “……抱歉?!敝芎渤鮽冗^頭去,望向墻面的那一邊,閉上眼,“下意識的就跑到你這燕喜樓來,全沒了意識,被那藥效給掌控了?!?/br> 佟頌墨正要說話,外頭蘇娘指揮著人把一大桶冷水給抬了進來。佟頌墨上前要去扶周翰初,被周翰初給拒了:“蘇娘,你來扶我?!?/br> “哎!”蘇娘應了聲,忙上前把周翰初給拉起來,然后又扶到冷水桶旁,周翰初的衣服都顧不得脫,直接邁腿坐了進來,他臉上的熱氣好似消解了一些。 蘇娘急道:“這,我趕緊去找個大夫來?!?/br> “我就是醫生,”佟頌墨說著走到周翰初旁邊,要去拉他的胳膊,“我來吧?!?/br> 周翰初飛快的把手給抽開了,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換個醫生來?!?/br> 佟頌墨杵在一旁,頭一回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的開了口:“……你不信我?” “不?!敝芎渤鯎u搖頭,“頌墨,我怕做出什么你受不住的事,像剛才那樣?!?/br> 佟頌墨臉色一紅,想起方才都被人全身上下的摸透了,還要進……也罷,佟頌墨立馬往后退了一步,低聲道:“我馬上遣人去請大夫?!?/br> 等大夫過來,又把周翰初的藥效給解了,天已經蒙蒙亮,一夜就這么混了過去。 佟頌墨守在一旁,睡得迷迷瞪瞪的,半夢半醒了一夜,渾身都不太舒服。 直到周翰初突然喊了他一聲:“頌墨?” 佟頌墨睜開眼,朦朦朧朧的看著他:“嗯?” “去床上睡?!?/br> 周翰初已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將佟頌墨打橫抱起來放到了床上,佟頌墨翻了個身,又睡過去。 他再醒過來,已經日上三竿。 佟頌墨換了件衣服,想了想,往將軍府走去。穿過九曲回廊,將軍府連著燕喜樓,沒一會兒就到了。這也是佟頌墨自上次都統事件后第一次來將軍府,一路上還引起了頗多人的注意。 東苑內,有女人的慘叫聲,佟頌墨剛要邁過門檻進去,便撞上從里面出來的二福。 “佟少爺!”二福聲音放大了些,似在提醒里頭的人,“您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周翰初怎么樣?!辟№災锟戳搜?,“怎么,我進不得?” 二福吸了口氣,也往里瞅了眼,直到周翰初出了聲:“讓他進來?!?/br> 二福這才提起笑說到:“將軍府哪有您進不得的地方?佟少爺快請進?!?/br> 院子里一股血腥味兒。 佟頌墨一眼見看到趴在地上爛灘如泥的薛子凝,昨日打扮得高高在上的大家閨秀眼下早已沒了精致模樣,頭發披散,渾身是血,眼神渙散,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來,坐?!敝芎渤跖牧伺淖约荷磉叺奈恢?,說到。 佟頌墨走過去,卻沒坐下,皺著眉頭道:“周將軍還是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br> “憐香惜玉,呵,”周翰初微微抬了抬眼皮子,眼中冷厲之光閃過,“昨日遭了她的道,是我一時大意,今日又怎可能再放過她?!?/br> 佟頌墨壓低聲音道:“若不是周將軍為美色所禍,又怎會遭了一個小女子的道?!?/br> 薛子凝抬起頭,眼神發狠地望著佟頌墨:“佟頌墨!你這個賤人!你真以為自己能夠穩坐將軍夫人這個位置?沒了翰初哥,你什么都不是!” 佟頌墨垂下眼,輕輕嘆了口氣:“我從未說過我要坐將軍夫人這個位置,你們誰想要,拿去便是,我不跟你們爭?!?/br> 他人心中得不到的東西,在佟頌墨的嘴里卻如此輕而易舉的就能不要,讓人怎能不恨,聽到這話,薛子凝竟生生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雙染了血的手揪住佟頌墨的褲腳,就要借著力量往上爬。 “你以為翰初哥留著你真是喜歡你嗎?”薛子凝大笑道,“要不是為了……” “砰——” 薛子凝的話語突然停住了。 鮮血從她的額頭飚出來,濺了佟頌墨一身。那溫熱的血仿佛還在流動著,將他的下半身衣物沾染得污泥不堪。 薛子凝倒了下去,悄無聲息的沒了。 “你就這么把她殺了?”佟頌墨側過頭看周翰初,“她可是柳家的表親?!?/br> 周翰初冷漠的收回視線,還冒著煙兒的槍被他隨意的放到一旁的案幾上:“沒什么用,當然只能殺了。莫說是柳家的表親,就是柳君宴來了,敢給我下藥,也是一樣的下場?!?/br> 佟頌墨沒說話,卻心想周翰初殺她的緣由,恐怕更多是因為怕她說出下面要說的話吧。 他半蹲下去,右手蓋在薛子凝的臉上,讓她暝了目。 “拖走?!?/br> 周翰初隨意的扔下兩個字,一只手抓住佟頌墨的手腕往上抬了抬,說:“都是血?!?/br> 不只是手上,身上也全都是血。 佟頌墨“嗯”了一聲,問他:“你這兒可有能容我換一身衣服的地方?” “你隨我過來?!敝芎渤踝咴谇懊骖I路。 佟頌墨邊跟著邊回頭去看薛子凝的尸體,她被下人拖著雙腿,倒著往外去了,狼狽又可憐。 佟頌墨想這廬城雖然平穩,但讓周翰初只手遮天,恐怕,也有許多人不滿。 平靜的湖面下,指不定是怎樣的風起云涌。 第40章 極好看 周翰初的衣服,于佟頌墨來說大了些。袖寬且長,拖了好長一截兒在地上。佟頌墨試了一身,便擰著眉頭道:“不行,我還是得穿我自己的?!?/br> 周翰初只好又吩咐二福遣人去取。 換下的血衣擺在門口,佟頌墨看得心里不太舒服,掃了幾眼便擰過了頭。周翰初很快又讓人把這身衣服拿下去清洗了,只屋子里始終還有一股血腥味,讓人心里頭燒得慌,坐立不安。 佟頌墨穿著過于寬松的衣服坐在窗邊發了會兒呆,外面起了風,涼意十足,沒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周翰初道:“先關會兒窗?!?/br> “我透透氣?!辟№災f,“總聞到一股血味,不太舒服?!?/br> 周翰初看了會他,問道:“你覺得我不該殺她?” “我沒說這話?!?/br> “不管她的目的到底是因為什么,既然敢給我下藥,以后就能做點別的什么?!敝芎渤醯?,“我若是心軟,就坐不上眼下這個位置?!?/br> 佟頌墨側過頭看他,突然問道:“若給你下藥的人換做是我呢?” 這問題,周翰初沒回答他,佟頌墨也在他的沉默之中逐漸變得失落,最后干脆不去求那個答案,因為沉默已經是答案。 衣服此時已經送過來了,佟頌墨站在屏風后脫掉周翰初寬松的衣服,只剩下里褲。 白皙的后背從屏風的縫隙之間可見一二,佟頌墨的皮膚生得白嫩,此刻又被凍得發紅,周翰初只掃了一眼,便飛快的挪開視線,不再繼續看下去,甚至掩唇咳嗽了兩聲,才道:“你會給我下藥?” 佟頌墨萬沒料到話題又兜轉回來,愣了一下才道:“你覺得呢?” “不會?!敝芎渤跽f,“若是給我下昨晚那種藥,我倒是求之不得?!?/br> “……”佟頌墨懶得再搭理他,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從屏風內走出來,才繼續道,“我只知道他們說你是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位置,卻不曉得你從前是干什么的……你父母呢?” 周翰初道:“早沒了。我自小便是孤兒?!?/br> 佟頌墨頓了頓:“……只你一人?” “嗯?!敝芎渤跽f得云淡風輕,似乎一點也不因此事煩憂,“1908年,南方鬧饑荒,我父母和兄弟姊妹都被餓死了,我一個人逃到了北平,在北平倒是能混些吃喝,沒給餓死,后來又給碰到了一個貴人,跟著他一起投了軍閥,后來他也死了,我倒是命大,一步一步的混到了這個位置上來?!?/br> “刀槍無眼,我如果不對別人狠一些,別人便會對我狠一些,”周翰初說到,“甭管她犯的是不是死罪,但只要留了她一命,她就還有再動手的機會,倒不如一次性把麻煩解決了,省得樹敵無數,還要日日擔憂別人卷土重來?!?/br> 這是周翰初的處事準則,佟頌墨無立場對他指手畫腳,只是對他如此強硬強勢的態度到底有所擔憂,所以還是勸道:“殺多了人,身上難免沾染血腥,興許會有報應?!?/br> 周翰初輕笑一聲,說:“我連死都不怕,怕什么報應。大不了以后去那十八層地獄,就怕閻羅王都不敢收我?!?/br> “你這人……”佟頌墨和周翰初不一樣,他從小天之驕子,從不為吃喝擔憂,甚至有余錢可以玩樂,可以留洋,還天賦異稟,幾乎是完美的,他理解不了周翰初的為人處世準則,但有一點他清楚,別人活了這么多年,都是這么活的,他改變不了什么,所以佟頌墨沒再繼續勸下去,而是道,“你最好是不怕死?!?/br> “死有什么好怕的?”周翰初淡淡道,“只看是否死得其所。為國捐軀,死也值。若是遭了這些小人的道,便是死得不值?!?/br> 佟頌墨看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滿腦子只掛著權勢?!?/br> 周翰初深深地看了一眼佟頌墨,沉默一瞬后才道:“你留洋學成歸國,是為師夷長技以制夷,是為救國。我手握軍權,是為戰火來時有人可沖在前線,也為救國,你怎會覺得我滿腦子只掛著權勢?” 別的不提,單周翰初說的這幾句話,甭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佟頌墨都覺得這人還不算完全被軍閥的權欲蒙蔽了思想,沖昏了頭腦。 況且,佟頌墨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 沒有緣由,只是一種直覺。 “你呢?還未告訴我為何要修習五官科,”周翰初問他,“外科救人,恐更有用處?!?/br> “醫術無高低之分,”佟頌墨道,“我眼下雖然是眼科??漆t館,可以后還是想把醫館做大,到時候就是一個全科醫院。只是以我一人精力,眼下實在不夠……更何況,我還想通過金篦術讓世人知曉中醫亦有外科,將中醫發揚光大。若是能結合集中西醫二家所長,治病救人,自是更好?!?/br> “修習五官科……”佟頌墨垂下眼,輕嘆一聲,“不過是為己?!?/br> “為己?” “我雙眼異于常人,若是換做其他人,恐怕早被當作妖異之怪,只因我是佟頌墨,他們才當做是天縱英才之殊,我想知道,我這雙眼為藍到底是何故?!?/br> 周翰初看著他那雙眼——冰冷的藍瞳宛如一潭湖水,叫人望了心底生寒,但也不得不承認,在佟頌墨的這張臉上,卻是相得益彰,尤為驚艷。 于是他情不自禁:“這雙眼生在你身上,剛剛好?!?/br> 佟頌墨垂下眼瞼,擋住這雙藍瞳,道:“我要走了?!?/br> “去哪兒?”周翰初下意識一驚,站起來。 “……自然是要去醫館?!辟№災婀值目此谎?,“不然去哪兒?” 周翰初壓下心頭的慌亂,松了口氣:“我送你過去?!?/br> “不必?!辟№災珦u頭,“你先把薛子凝的事情處理好,我總覺得柳家會找你麻煩?!?/br> “柳家……”周翰初冷笑一聲,“恐怕就是他們也不曉得,這位薛小姐的身份沒那么簡單?!?/br> 佟頌墨剛剛就已經想通了事情癥結,只是仍有些不明白的,不過他也不打算問周翰初了,因為知道周翰初不會據實已告。他只當做沒聽到,轉身就出了周翰初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