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債 (朝露篇) 下
昭琁已在斷頭谷停留大半個月,斷頭谷說不上好客,但也從不限制昭琁人身自由,斷頭谷是個以實力說話的坦蕩之處,谷內沒有什么不可去的地方,只是昭琁身手不佳,離了主宅就得仰仗旁人背著她才能在這絕壁中來去。 起先昭琁還有白澤相助,自從那夜一番爭執,白澤便閉門不出,昭琁心懷尷尬、不知如何與白澤重歸于好,斷頭谷中她能信任的只剩袁媛一人,袁媛聽了昭琁說起他倆爭吵原由、露出不解之色……。 「聽起來像是因為冒犯了昭娥小姐才讓他不爽,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一個背主小人有什么理由為了昭娥小姐生氣呢?喔對,上回在百曉園我無意說了昭娥小姐一句,他也立刻翻臉,這到底是什么心態?」 「你真相信她背叛了昭娥?」 「難道不是?」 「我一直不知當年宗家內斗詳情,可在我看來,白澤不是背信棄義的人,當中必有誤會,袁媛,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宗家內斗時,園主和我們都不在商丘城,但我們在那兒的探子回報是宗主的孿生胞弟不滿宗主繼任、策動反叛,因而導致宗家內亂?!?/br> 昭琁之父、亦即現今燧明族宗主名為熾人,他與雙生胞弟烈人自幼便被當成下任宗主的繼承人培養,二人明爭暗斗,最終由熾人拿下宗主之位,烈人不甘,伙同支持他的手下掀起一場大戰、意圖清除熾人一黨,熾人危難之時,白澤捨身相救,熾人等人奮起反抗,烈人戰敗,逃出商丘城。 烈人自知宗主之位無望,只是一心尋求報仇之機的他將主意打到昭娥身上,當時昭娥為避宗家之亂而藏匿行蹤,烈人找上白澤,與其達成協議,白澤將昭娥所在說出,待殺掉昭娥這名熾人唯一愛女、解了心頭恨后,便奉上自己的命助白澤在宗主面前立足,最終昭娥身故、烈人慘死、白澤也成了宗主身邊的紅人。 昭琁聽完后,問道:「前面的事還算合理,但后頭的事畢竟是叔父和白澤之間的密談,你們是如何知曉的?」 「白澤自己說的?!?/br> 「他自己說的?不可能,他怎會蠢到承認與叔父合謀害死昭娥?這豈非讓父親恨他入骨嗎?」 袁媛不滿說道:「事實就是這樣,宗主不但不計前嫌、還將白澤收為心腹,因為這事園主氣個半死,還親自去過向宗主討說法?!?/br> 「竟還有這些事?!拐熏I似乎越來越能理解為何宗家不得人心,前有疫病之事、后有昭娥之事,怎能不失人心?她又問:「安戈敬愛昭娥,以他衝動的性子怎會容白澤活到今日?」 「園主都提刀衝去砍那王八羔子了,只是沒能打得過他,之后有一回夫人不知道向園主說了什么,園主才不再找白澤麻煩?!?/br> 昭琁推測郝夫人不愿百曉園與宗主起衝突,才私下勸戒安戈放下心結,之后安戈雖沒給過白澤好臉色看,起碼不再動刀動槍,也算相安無事。 昭琁初次了解十五年前宗家內斗經過,也曉得了白澤背叛昭娥的意思,不過她仍相信白澤對昭娥的忠心……更甚者,對她的情意……。 昭琁不傻,每每提起昭娥時白澤眼中的思念與情感一目了然,那早已超出主僕之情,聽聞白澤幼時受難之際,是昭娥將他帶回家、醫治好他的眼疾、讓他從人人喊打的白子妖怪活成一個人,這份恩情豈能說拋棄就拋棄? 昭琁不知為何白澤要將昭娥的藏身所透露給烈人,也懷疑這說辭是真是假,她使中堅信自己所想,白澤絕非傳聞中的惡人。 「僅僅聽到一句議論昭娥之詞就能令他盛怒,這樣的他不可能背叛昭娥?!拐熏I想起來到斷頭谷第一日,白澤也曾發怒,而今想來應當是葭月那句宗家沒一個好東西引起的。 「管他是好是壞,現在最重要的是園主的事,我們得盡快找到害園主的人啊?!乖虑普熏I執著探詢白澤之事,提醒昭琁正事為先。 昭琁認為袁媛言之有理,說道:「我明白,我一直在考慮將真相告知飛雪?!?/br> 「您是說要把露月和北辰參與暗殺園主的事告訴谷主?那不等于出賣了他們嗎?這不好吧?」袁媛是個老實人,覺得此舉有違誠信。 「確實不恰當,但我想了很久,比起我們盲目尋找,不如由飛雪施壓讓露月、北辰親口說出買兇之人?!拐鎯醇饶芘c黑道掛勾、藏身幕后,必定不是簡單人物,繼續查下去也不見得有所成效。 「會不會適得其反?萬一谷主認為我們不仗義反而翻臉怎么辦?斷頭谷可沒百曉園好說話,宗家小姐的名頭在這里大概沒用?!癸w雪的狂暴眾所周知,要是不高興起來,誰的面子都不給。 「宗家沒用的話,搬出爐公山的名義呢?」昭琁已和流魚結盟,斷頭谷的武人最需要趁手的武器,爐公山擁有九州最好的匠人,因此斷頭谷和爐公山一直以來多有交集。 袁媛拍桌激動道:「在谷主面前千萬別提爐公山!尤其是山主佛以子!」 「為何?」 袁媛緊張兮兮地跑到窗邊四處探看,確認無人后關上窗,回到昭琁身邊悄聲說道:「因為飛雪谷主是佛以子山主的前妻啊?!?/br> 「真、真的嗎?從未聽說呀!」昭琁目瞪口呆。 「真的真的,當年宗家為了拉近分家之間的關係,一力促成他們二位聯姻,可不知道發生什么了,新婚當晚飛雪就氣沖沖離開了爐公山,二人就此和離,之后不久她就成了斷頭谷谷主、娶了現在的夫人,谷主下了死命令不許谷中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今連在她面前提山主的名字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br> 「竟還有這種事?!?/br> 「燧明族里亂七八糟的事多著呢,不過大多不怎么光彩,您啊不知道也好?!?/br> 昭琁心里有些不舒服,宗主確實將她保護得很好,以致于她對宗家做過的自私之事、宗主夫婦不合以及十五年前內斗的原由一無所知,她不禁懷疑自己真能這般無知地安坐在宗家小姐的位置嗎?曾經的昭娥是否也如同自己被瞞在鼓中?若是昭娥,她會選擇視而不見、安然度日或是直面丑惡、彌補過錯呢? 瘟疫肆虐,宗家壟斷藥材害了城民,宗主之位的爭斗隱發內亂又連累許多生命,還有那為了鞏固權力一次次的犧牲他人幸福的聯姻之策,皆是一筆筆償不盡的債務。 北辰欠的債有露月和秀真一忙著償還,那宗家欠的債……該由誰還? 露月這兒,他本要去找飛絮要些食譜帶回去給北辰間時做些料理,一接近雙親臥室便聞到地坤散發的氣味,不用說,是飛絮的雨露期來了,聽著房中不曉的動靜,飛雪和飛絮現在肯定忙著呢,這些天大概是見不到他倆了,二人年歲都不小了還如此恩愛,露月想著興許明年自己又要多一名弟弟或meimei了。 回到房中,露月又向北辰說起轉化為地坤一事,露月滿心期待,北辰卻反應平平,露月問道:「我說了這么多,你怎么一句不答?」 「一直如此?!贡背奖揪凸蜒?,若非要事,平時也是露月說了一百句才換回他的一句。 「你說得好有道理啊,那大哥,能不能請你說兩句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別搞得只有我一個人在乎啊?!?/br> 「我原就不在乎?!贡背嚼淅涞?。 露月心一揪,帶著哭腔、十分戲劇化說道:「薄情郎,你不在乎我,吃乾抹凈就不認帳!」 「……?!贡背届o靜看著露月自導自演。 露月演了半天、北辰還是不動如山,他便收了手,一臉掃興道:「沒勁,不玩了?!?/br> 北辰道:「你別打那種藥的主意?!?/br> 「為何?當地坤感覺好玩著呢?!?/br> 「逆轉常理之物皆損人,隱香丹、迷香丹如此,那藥更是如此?!?/br> 「你擔心我?」露月撐著下巴,微微一笑。 「我只有你,不想失去?!?/br> 北辰喪失記憶后,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世間彷彿只剩他孤單一人,這時露月出現了,是露月讓北辰覺得自己被需要著,露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牽絆,沒了露月,他與世間再無關聯。 北辰實力強大,但露月心知他心中缺了一塊,他想為北辰補好缺失的心,他握著北辰的手,說道:「你記得燧明族的族徽嗎?」 「火中螟蛾?!?/br> 「你可知其中意涵?」 「燧明族為火、世人為蛾,烈火可吞噬飛蛾?!?/br> 「這只是表層,在我看來,這族徽背后還代表著飛蛾追逐烈焰的執著,飛蛾嚮往光明,所以即便會被烈火吞噬,牠也不惜飛撲而去,火焰或許強大,但飛蛾的勇氣更甚于此,我沒有火焰的強大,但我有飛蛾的勇氣,北辰,我們就活這么一次,不放手玩玩,還有什么意思呢?」 露月想受活在當下,受不了任何束縛,既然來到世間,不轟轟烈烈走一遭豈不可惜?露月的勇敢與坦蕩是北辰最為欣賞的,他敢說出想要的東西、奮力爭取,光是這自由自在的無畏精神便是常人難以做到的。 北辰反握住露月的手,道:「即使你不是地坤,也足以深深吸引我,不論是身體或靈魂……?!?/br> 尸山血海的斷頭谷本是最無情之地,但總有些感情縱然在最貧瘠的土地上,也能悄然萌芽、茁壯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