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光 第31節
“您和徐律師一樣心善,我人雖老,眼睛還沒瞎?!崩掀牌叛壑卸挤浩饻I花,“希望老天護佑你們,今后一定要平平安安,一輩子美滿幸福?!?/br> 一來二去,俞心橋對老婆婆女兒的案件也上了心。 他預約了旁聽席位,開庭當天和徐彥洹一起前往法院。 徐彥洹的車剛修完回來,俞心橋上車前謹慎地打開車前蓋觀察一番,每個轱轆都檢查一遍,上車后甚至讓徐彥洹先別著急加速,先踩剎車看看靈不靈,整套cao作都在詮釋何謂被害妄想癥。 徐彥洹讓他不用這么緊張,他還不聽。 “事實是的確有人想害你,怎么能不緊張?” 徐彥洹了然地“哦”一聲:“你擔心我?!?/br> 俞心橋正色道:“我這不是擔心你,是擔心坐在你車上的我自己?!?/br> 對此徐彥洹不置可否,俞心橋卻從余光里瞥見他上揚的唇角。 今天俞心橋穿著休閑,衛衣外搭寬松款牛仔外套,長及腳踝的黑色直筒褲和帆布鞋襯得他腿細而長,加上不顯年紀的一張臉,看著就像來法庭參觀的學生。 許是也發現這一點,徐彥洹今天的目光格外愛停留在他身上,俞心橋被他看得受不了,催他道:“你們律師開庭前不是都要提前做準備嗎,你還不快去?” 徐彥洹把一沓案件資料夾在臂彎里,另一只手抬起來,替俞心橋整了整凌亂的前襟:“閉庭后在這里等我,不要到處亂跑?!?/br> 俞心橋無語,心說我又不是小孩,嘴上到底還是應下了。 “知道了?!庇嵝臉蛘f,“加油啊,幫婆婆和她的女兒多要些損失費?!?/br> 徐彥洹看著他,眼含三分笑意,說:“好?!?/br> 這是俞心橋第一次旁聽庭審。 現場氣氛肅穆,臺下觀眾也都自覺保持安靜,雙方都是委托人出席,偌大的法庭上只能聽到法官和雙方律師對話聲。 俞心橋只關心結果,冗長的庭審時間被他用來欣賞原告律師。 雖然因為職業需要,徐彥洹如今幾乎每天都穿正裝,但是站在法庭上的他,給人的感受不同于往常。 不得不承認,徐彥洹很適合當律師。他理性冷靜,且思維縝密,每一段發言都干脆利落直切重點,還能輕而易舉揪住對方律師的漏洞乘勝追擊,放大己方優勢。 隔著人群看向徐彥洹起身發言時挺拔的站姿和沉靜的側臉,俞心橋恍然覺得這里就是他的主場,他是為正義而生。 一審判決下來,看著原告方親友松弛的表情,俞心橋猜測這個結果應該不錯。 他也放下心,在回到和徐彥洹約定的地方之前,先去了趟洗手間。 在洗手池旁遇到了剛才一起坐在觀眾席的兩名學生模樣的人。 兩人應是前來觀摩的法學院學生,從他們一遞一句的討論中,俞心橋確認自己的判斷沒錯,徐彥洹確實很厲害,不由得生出一種與有榮焉之感。 不料他們聊完正事,話鋒一轉,開始說八卦。 “不過說起來,你知道星辰律所是誰開的嗎?” “陸夢吧,她那么有名,學法的沒人不認識她?!?/br>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徐律和她是什么關系?” “前后輩關系?” “你可太天真了,徐彥洹可是我們法學院第一名畢業的高材生,你猜他為什么選擇進一家在業內毫無名氣的新律所?” “你的意思是……” “就這么說吧,星辰雖然名氣不大,但是陸夢可在這個行當混了十來年,除了實力受到認可,手頭上的人脈資源也不是鬧著玩的?!?/br> “主要是,以徐彥洹的條件,也沒必要吧?!?/br> “是沒必要,憑他自己十年內也能做到行業頂尖,但是搭上陸夢的順風車,至少縮短五年?!?/br> “也是,難怪陸夢快四十了還不結婚。不過我聽說徐彥洹是已婚的呀?” “已婚怎么了,我有個在星辰實習的朋友,說徐彥洹和陸夢走得很近,他接的案子都是陸夢親自給他篩選過的,要么很賺錢要么有利于提升名氣,聽說前陣子陸夢換房搬家他還去幫忙了,嘖,你說說……” 散場后,在婆婆的盛情邀請下,徐彥洹和俞心橋又和她以及證人親友等一起吃了晚飯。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直到這會兒,俞心橋才的空思考那人口中的“前陣子”有多前。 按照最近徐彥洹的行蹤軌跡,至少是在他失憶之前。 結合失憶前俞心橋發給徐彥洹的那條“我們還是算了吧”的消息,似乎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但也僅止于猜測。俞心橋吃一塹長一智,早已暗自發誓絕不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胡亂懷疑,況且道聽途說的流言蜚語最是當不得真。 可是站在二十四歲的俞心橋的角度,還是會介意。 回到家,俞心橋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前開發商贈送的電視背景墻,典雅卻難免流于俗氣的吊頂和花紋地磚,不禁想,不知道陸主任家什么樣,徐彥洹親自幫她搬的家,會不會比這里更溫馨,更漂亮。 又接著想到當年他和徐彥洹鬧崩的前夕,酒吧的黃姐曾有意無意地提醒他,這邊的服務生多半只跟有錢的人來往,而且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喜歡男人的男人。 原話是——當你嘗到甜頭,就該警惕對方是不是設下陷阱故意讓你栽進去,好占你便宜。 所以當年那個吻就是甜頭?可是無論過去和現在,徐彥洹都沒從他身上占到任何便宜。 所以他買房子的錢也是從陸夢那里得來的?就算不是她直接贈予,也是幫忙牽線讓他賺到的吧。 俞心橋發覺自己在生氣。 并非氣徐彥洹和別人撲朔迷離的關系,而是氣徐彥洹寧愿占別人的便宜也不占自己的,甚至不讓自己在他身上花錢。 連買蘋果的錢都是徐彥洹花的,可蘋果都是俞心橋在吃。 憑什么?是不是看不起我的經濟實力? “我來吧?!?/br> 正想得入神,手里的蘋果和刀被徐彥洹接過去,俞心橋看著他嫻熟的動作,郁悶地發現他連蘋果都削得比自己漂亮整齊。 終是沒忍住,俞心橋擺弄桌案上的盤子,有意無意地問:“我聽說你們法學生畢業不包分配的,你為什么會選擇進星辰?” 徐彥洹削著蘋果皮,說:“熟人介紹?!?/br> “是陸主任嗎?我聽邢律說,你和她很熟?!?/br> “還行,她幫過我不少?!?/br> “你也幫過她不少吧,我聽說她搬家的時候——” 貼著果rou的刀刃頓住,徐彥洹忽然偏頭看向身旁的人,弄得俞心橋頓時心虛,話沒說完就收了聲。 已經來不及。徐彥洹的眼神太過凌厲,極具審視意味。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徐彥洹亦不隱藏,直接發問,“或者,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吃醋嗎?” 話音將將落下,頭頂的燈光忽地一閃,接著整個空間如同被蒙上遮光布,毫無防備地陷入黑暗。 俞心橋本就被徐彥洹問到無力招架,眼下的停電反而給他爭取到了喘息的機會。 至少不用面對他的逼問。 然而,“鐺”的一聲,徐彥洹把手上的東西放下,緊接著手一抬,把安在料理臺上方的蓄電燈給打開了。 俞心橋:“……”怪我對廚房不熟悉,沒想到還有這種貼心設備。 不過那燈不算亮,小面積的一束往下方打,原本是為了切菜補光,現在光線自桌案反射,只勉強照亮兩人的臉。 熟悉的場景,讓俞心橋想到六年前那個暴雨的夜晚,同樣的停電,同樣的兩個人,同樣的拉扯和煎熬。 彼時,生理上的痛逐漸被內心的苦澀淹沒,十八歲的俞心橋試圖詢問剛才發生的吻的含義:“你要接受我的追求嗎?” 接下來徐彥洹的沉默,讓他明白自己的天真,與此同時少年人天生的傲氣鉆出來,自尊心驅使著他昂著下巴繼續:“那么,接一次吻,要多少?” 好像這樣問,就可以掩飾自己剛才的動情,還有那一瞬的信以為真。 而徐彥洹的回答,無疑將最后一點隱秘的希冀也打破。 他冷冷地說:“免費的?!?/br> 剛才那個吻,是雙倍時薪的贈品,上門服務的套餐內容,它既不珍貴也不稀有,像飯店的一次性筷子,人人都可以免費拿取。 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如影隨形地跟到六年后,苦澀一層一層蔓上來,俞心橋緩慢地轉過身,讓自己背著光,神情隱沒在黑暗中。 “我為什么要吃醋?”他聽見自己說,“現在的我,已經不喜歡你了?!?/br> 或許是失憶的關系,他發現自己比起六年前毫無長進,碰到這種事,還是下意識不服輸地去占據上風,哪怕言不由衷。 至少,可以不讓自己顯得那么卑微無力。 話已至此,俞心橋接著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幫別人搬家,是不是和當年一樣,又是免費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俞心橋垂眉斂目,還是察覺到有人站到了他面前。 迎著微茫光線,露出徐彥洹坦然的、無需再隱藏的面孔。 緊接著,一條手臂自身后圈住俞心橋的腰,施力一撈,將他攏入懷中。 盡管俞心橋還是抗拒,抱到一半,他便反應過來往后撤,揚起的臉將將與徐彥洹的對上,因而發現眼下的姿勢除了擁抱,更適合做另外一件事。 接吻是順其自然發生的。 或許,之前的每一個吻,都是順其自然,而非誰被誰強迫。 這次很輕,讓俞心橋手腳蜷縮,覺得自己像一塊被皮膚的溫度慢慢融化的巧克力,一點一點地融入水中,變成一種微苦的流質食物。 他還是那么不爭氣,只要稍稍摻入一點溫柔,就能輕易將他拆分化解。 俞心橋不得不承認,不是不愿意與徐彥洹親近,而是不敢。他怕當年是自己判斷錯誤,平白受了那么多傷,吃了那么多苦。 如果是他猜錯了,那他們為什么要分開六年? 可是如果他沒錯,又憑什么只有他在受煎熬? 分開后,俞心橋后仰身體,靠在桌案邊緣,喘息著問面前的人:“這又是我欠你的補償嗎?” “不?!毙鞆╀≌f,“你不欠我,你誰都不欠?!?/br> 俞心橋覺得這話耳熟,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也無暇去想,他腦中混沌一片,思緒還停留在六年前的那晚。 于是徑直問:“那這個吻,也是免費的嗎?” 在俞心橋十八歲的預設里,答案毋庸置疑。 徐彥洹卻告訴他:“不免費?!?/br> 俞心橋不敢相信地愣了片刻。轉念一想,也是,徐彥洹如此精明,每次趁虛而入的親吻,都會要走一件東西。上次要他不再懷疑,上上次要他不準討厭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