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嬌百味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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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各路親戚紛紛登門,名義上祝賀她在百家盛宴上得勝,實際上各懷目的。 “亭亭,”四嬸母一改往昔的刻薄嘴臉,笑得慈愛溫和,“自你父親上京,顧家三年未入盛宴前二十。你這次,令人大開眼界,往后前途無量呀!” 顧逸亭記起蘇mama和丫鬟的討論,淡淡一笑:“謝四嬸夸獎,我就一莽撞丫頭,‘自恃父親在京當官,好大喜功’,何來的前途?” 四嬸母臉色大變:“這、這……哪兒的話?” “我說的是事實?!鳖櫼萃ふZ氣不冷不熱。 四叔趕緊緩和氣氛:“亭亭,你爹娘日夜盼著你北上團聚。贏了這百家盛宴,何不趁機請榮王爺為你舉薦?日后在京謀職或嫁人,必定加倍順利!” 顧逸亭還沒回話,陳家二舅捋須而笑:“我說顧四爺!你們顧家近年北遷的人還不夠?亭亭生于南國,長于南國,根已在此,何苦千里迢迢跑到京城?” 大姨插言:“對!人杰地靈的又不止京師,咱們穗州為嶺南第一大港,依山傍水,四季如春,美食佳肴隨處可得……王公貴族照樣有!” 雙方開始為顧逸亭的去留問題爭論不休。 四叔四嬸和堂兄弟們堅持,顧逸亭姐弟入京能獲得更好的發展;二舅大姨又笑說,他們要是真心想離開,過去三年有的是時機。 你一言我一語,倒把正主顧逸亭和顧逸峰晾在一旁。 各家仆役垂首而立,無不期盼這場爭執早點結束,是以無人留意,門邊上多了個淺灰袍裳的昂藏身影。 顧逸亭悠哉悠哉品嘗自家做的雕花蜜煎。 瓷碟上,冬瓜、木瓜、鮮姜、嫩筍、金橘、青梅、蓮藕等四時果品,紋飾精雕細琢,色彩賞心悅目,蜜甜與微酸沖淡她的煩躁。 吃下一顆雕花梅球兒,她含笑打斷爭論:“我,沒考慮北上?!?/br> 顧家叔嬸登時不悅,陳家舅姨則喜笑顏開。 顧逸亭又笑道:“當然,我性情乖張,登不上大雅之堂,也嫁不了王公貴族。大伙兒無須為我的終身大事cao心?!?/br> 顧逸峰順著她的話笑道:“反正,jiejie要是不想嫁人,我長大了,養她一輩子?!?/br> 大姨急了:“亭亭,十六了!該成婚生娃,盡女子本分才對呀!” 顧逸亭精致嘴角微微一勾:“大姨,‘女子就得乖乖嫁人生子’的理論,已不合時宜。你抬頭看看,當今龍椅上坐著的,是男人還是女子?” 她上輩子曾拜見過熙明帝。 熙明帝約莫二十出頭,不光美得驚心動魄,還以勤政開創百年以來的盛世。 鏡湖行宮的筵席上,熙明帝私下對未來弟媳顧逸亭說,她以年輕女子身份初登帝位,時局看似安定繁榮,實則是她退而求其次所換的表面安寧。 縱使反復提升女子從商、從政的機會,但千年來的積弊猶在,不是她一個人能扭轉乾坤,需要世間千萬人的努力,以及時日的推移。 熙明帝勸顧逸亭,來日嫁入寧王府,不必守著后院度日。 越是貴女,越該為天下人作表率。 她得悉顧逸亭擅廚藝,笑說不許讓寧王獨食云云。 顧逸亭當時滿臉通紅,唯唯諾諾。 只是,她沒能嫁給寧王,還死于其追捕之下。 可她對熙明帝的呵護與鼓勵,依然由衷感激。 重生后,顧逸亭身在嶺南,山高皇帝遠,榮王又不愛管事,女子地位暫未提高。 此刻,面對大姨的勸說,她直接搬出女帝。 無人敢辯駁。 理了理衣裙,顧逸亭離座起身,走至廳中。 “今時不同往日,且看秦王妃精于草藥,參與藥典編纂;定國公世子夫人婚后鉆研茶道,自成一派;還有沈侯爺的夫人,出自相府之家,也在工部擔任要職……更別說那些從商的、在私塾任教的貴女。 “可見,新政之下,女子除了相夫教子,也可研習技能、為師傳道。我昔日抱病,今已痊愈,正想證明自己的能力,懇請諸位長輩予以機會?!?/br> 四叔笑瞇瞇道:“要發揮所長,上京更合適!” 顧逸亭莞爾一笑:“京城固然是好,可父親的庇護下,即便我有所作為,也會遭人詬病。況且,我私以為,不論在京或是在南國,在朝或是在野,只要盡己所能,無愧于天地良心,自可造福一方,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br> “此言甚是!” 門口方向忽然傳出一低沉醇嗓,恰如陳年佳釀,熏人欲醉。 顧逸亭暗覺這言辭不似出自仆役之口,聲音似在何處聽過。 得一人贊許,顧逸峰趕忙附和:“對!我姐說什么都對!” “峰峰,你不能縱容你姐!”二舅皺眉,“終身大事最為重要,眼下她正是花朵般的年紀,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顧逸亭明白他所指的是宋昱。 姑且不說她和宋昱相交淡如水,單單是對方的皇族身份,已教她退避三舍。 奈何個中秘辛,不可向外人道也,她該如何把這條路堵死? 沉吟未語之時,那醇厚沉嗓又發話了,“小娘子,叔伯舅姨們長居嶺南,鮮少在外走動……” 顧逸亭循聲望去,只見門邊的顧家仆役中混有一灰衣男子。 身量頎長,清雋容顏既有俊逸風流,亦具剛肅豪邁,竟是她從坑里挖出來的小青年! 他……能開口說話了? 顧逸亭狐惑驚奇,對上他溫柔且驕傲的凝望,心跳霎時亂了。 小青年笑中略帶狂氣,續道:“……兼之年紀大了,一下子未能接受新鮮想法,情有可原。我看他們身子骨還算硬朗,定有領悟之機?!?/br> 話中滿滿諷刺,頓時令長輩們火冒三丈: “這小子是誰!” “怎么說話的!” “是說我們笨?說我們井底之蛙?還是詛咒我們命不長?” 小青年以無辜眼神投向顧逸亭,嘴上嘟囔:“夸他們身體強健,他們還不高興!” 四叔四嬸、大姨二舅等人明知他在揶揄,可單從字面上挑不出毛病,只得怒目瞪視,磨牙吮血。 顧逸亭莫名解氣,忍笑勸道:“自家親戚,何必傷了和氣?” 顧逸峰咧嘴而笑:“長居嶺南、年長、身子骨硬朗,沒錯??!你們發脾氣作什么?” 顧家與陳家敢怒不敢言,悻悻告辭。 偌大顧府總算恢復安寧。 ***** 喧囂散去后,小青年立于花影處,雙手抱在胸前,饒有趣味地看眾人忙活。 顧逸亭凝住步伐,朝他招了招手:“我有話要問你?!?/br> 他唇畔噙笑,耳尖發紅,緩步走向她。 每一步,既有殷切,又似如履薄冰。 “忽然能說話了?”顧逸亭發覺他氣色好了不少。 他眨了眨眼,笑得歡暢:“喝下小娘子親手做的鮮美雞湯,睡一覺,好了!” “油嘴滑舌!”顧逸亭知他撒謊,怒而睨了他一眼,可眼神終究泄露心底的三分欣喜。 小青年咬了咬下唇,竊喜笑意夾雜赧然。 “你穿我府里人的衣裳,幾天不說話,一張口把族親得罪光了,這賬還全算我頭上!” 顧逸亭刻意擺出兇巴巴的模樣,殊不知她嬌顏如花,嗓音柔軟,一瞪一嗔皆瀲滟風情。 小青年呆滯片晌,笑了笑:“小娘子大可推卸,說我是府里臨時散工,不懂規矩,絕不辱沒你的名聲?!?/br> 顧逸亭偷偷抿唇,板著臉問:“野豬是你打死的?” 小青年撓了撓頭,訕笑道:“我那會兒被人下了毒,一心想尋個地方躲著,跳入坑里沒多想,順手拍死了……” 顧逸亭聽他三言兩語輕輕帶過,心頭有氣,忿然道:“都是你!害我陣腳大亂!你到底是誰?” 小青年愕然,復垂眸一笑:“我??!我就是個跑江湖的。那毒很詭異,不致命,但一運勁便會昏厥,原以為弄死野豬,能好好睡到到天亮,沒想到被你們連夜刨出來了……” 說到最后,眸底竟流露委屈。 仿佛好夢受人驚擾,需要她軟言安撫。 顧逸亭不知該惱還是該笑。 卻聽他半討好半求饒哄道:“別惱了好不好?野豬若沒死,你何來奇思妙想?” 顧逸亭本來沒真動怒,畢竟他救了她。 然而,腦海迅速閃過一個念頭,似笑非笑的俏臉瞬即蒙上一層烏云。 第7章 “怎么?”小青年顯然捕捉到顧逸亭的不豫之意。 顧逸亭皮笑rou不笑:“你輕而易舉打死野豬,定然身懷絕技。目下能說會走,想必毒性已除了吧?” 昨夜府中來了兩撥高手,激烈打斗后悄然撤出…… 她推測,此事很可能沖這小青年而來。 “此毒極難清除。我如今連走路都不敢邁大步子……”小青年品出她話中驅逐意味,苦笑,“小娘子擔心收留我,會惹麻煩?” 顧逸亭冷哼一聲:“我顧家世代良善,從政從商皆秉持赤誠公正,不愿無故招致禍患!” 小青年長眸掠過狐疑,眉間孤傲疏離若隱若現。 良久,他嘆息:“我……不是壞人,沒做壞事。如若不便,我馬上走就是。傷好之后,賠你們一頭活野豬?!?/br> “誰要你賠野豬!”顧逸亭驟生無名之火。 小青年凝望她清澈明眸,俊容漫過懊惱,余下盡是不知所措。 片晌,他摩挲雙手,溫聲問:“那……你要我怎樣才滿意?” 顧逸亭被他問得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