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褚終仁 02
「對?!顾媒醺锌穆曇艋匚?,聲音里多了些許氣音與哽咽,「我就是想要報復回去,讓他們看看身邊的人變成自己全然不認識的樣子,那會有多可怕……」 「但到最后受傷最深的還是自己?!顾偷氐舫鲆坏螠I,哭到不能自已,身體一抽一抽地啜泣。 「會有人或事讓你走出來的?!刮逸p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她卻突然抱住我,雖然動作夸張了點,不過我并沒有推開,因為我們像是同類人。 從小偷竊成性,偷雜貨店的橡皮擦、偷理發店的剪刀、偷便利商店的巧克力……其實并不是因為好玩,而是讓自己感覺像是活過。 我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一條水平道路,兩側沒有會干擾我思緒的風景,也沒有讓我抉擇困難的岔路,只有一條筆直的道路,看不見盡頭,聽覺總被他人的掌聲填滿,連自己的腳步聲都模糊了。 在安排好的道路上,其實踏出的每一步都艱難,地上都印著令人困惑的腳印。 為什么要做這個決定? 爸爸說,這都是為了你好。 為什么要燒掉mama的遺物? 爸爸說,留著只是你的牽絆。 為什么媽死后,爸爸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 爸爸說,人本來都是會變的。 為什么你是我爸爸? 爸爸不回話了。 只說:聽好了,如果沒有我是你爸爸,你的人生會有那么多人稱羨,會獲得那么多掌聲?為什么還要不知足? 對于掌聲的感動細胞早就麻痺,裹上一層又一層厚繭,模糊每次受鼓勵時的喜悅,一次一次,越沖越淡。 真正讓我展露微笑的,只有偷竊成功后,裹著罪惡感的成就感。 喜悅是用偷竊得來的,暗自躲在房里,望著偷來的物品竊笑,笑著笑著卻開始啜泣,很自然的,或許是偏離跑道的不安全感籠罩。 偷竊就像是割腕那樣,利用自我折磨來獲得快感,將所有不勘與怨懟揉合參雜,成為作傻事的動力,綺麗的疼痛令人目眩神迷,更甚至心神嚮往。 長大的我才開始想,是為什么偷竊? 就是為了報復。 報復誰? 會是罹癌放棄治療的母親? 還是不斷安排自己道路的父親? 還是始終不敢吭聲的我自己? 不清楚了。 「你為什么要偷東西???」 「那你為什么要幫我扛下這些?被打的傷口不痛?」傷口像是血紅色的蛛網,纏在他的臉上,那是因為我偷了剪刀,而他被素娟阿姨打的。 他頗感無言,又問我,「我是問你為什么,不要轉移話題?!?/br> 「好玩?!刮业卣f。 「好玩?你不知道偷東西是錯的嗎?」 我沒直視他,「我知道?!顾剖呛ε滤呢熈R,卻又希望他大力的罵我,我在矛盾里感到身不由己。 他沒開口,只是靜靜地望著我,我回望了過去,正對他的視線,他瞳孔綻著晶瑩的紅黑色,像極了重烘焙紅茶的那抹紅,顏色也很像他傷口上結的痂。 偷竊是一把紅色大火,燒給他臉上的傷口,燒給我心里的罪惡,沒想過要牽連任何人,但真正偷竊被發現了,自己只是畏罪的鼠輩。 「抱歉?!?/br> 不偷東西了。 我本以為我會堅持下去。 / 我從降落到停機坪的飛機上醒來。 這次的夢相較在國外時做的夢安穩許多,比較像是稍微被改編的回憶錄。 行李箱輪子刮過機場的白色磁磚,喀喀響聲此起彼落,游客熙來攘往,四處都是人的話語交雜,和離開前的回憶如出一轍。我喉嚨發燙,手心冒汗,將行李箱手柄握得更緊。 走到機場外,所幸還停留著一臺空車的計程車,我將行李箱放到后車廂,接著上車。 計程車司機是一名高大的中年女子,身著紅衣,身材微臃,臉抹著厚厚的白粉,兩頰抹上腮紅,唇上頂著大紅色,她嘴角翹的高高的,露出敬業的微笑,「帥哥,你要去哪里?」 我坐在駕駛座斜后方,「我先去恩懷靈塔一趟?!?/br> 「沒問題?!古狱c點頭,「你先睡一會吧,去那里需要一段路,剛搭飛機回來應該挺累的?!?/br> 我望向車內后視鏡,她正對著我看,我回以微笑,「我剛剛在飛機上睡夠久了?!?/br> 「我能開廣播來聽嗎?」司機詢問。 「可以阿?!刮乙惨呀浐瞄L一段時間沒聽過中文廣播了,對著臺灣的一切都感到熟悉,還有一點缺憾在隱隱作祟。我靠在窗邊望著機場越來越小,我們離機場越來越遠,駛在公路上。 我望著自己映在窗戶上的倒影,像看見久未見面的摯友,既熟悉又陌生,本來平整的瀏海變成了旁分,有神的雙眼濛上一層滄桑,眼下也添了淡淡的細紋,明明才出國三、四年時間,卻好像已經過了十年多。 本來在臉上的線條也模糊了點,我看了國外的身心科一段時間,仍然改變不了惡夢的侵擾,只換得一臉憔悴,還有長期吃藥的水腫。即便這段時間有在保持運動,但輪廓仍然沒有當年那么乾凈俐落,多了些不必要的圓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