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 07】-2 「為葳海敏娜公主報仇」[II
王國的西北地區,特別是名為潘德薩利亞的行政區,從遠方就能看出是一塊相對貧脊的平原地帶??拷鞑亢0毒€的土壤皆為鹽鹼地,沒辦法進行農耕;然而若要製鹽的話,一來需要獲得王室許可,二來產出的海鹽質量遠遠比不上其他地區,不僅沒有銷路還得負擔許可費,所以經過兩、三次嘗試后便放棄製鹽的計畫。 鹽鹼地之外的可耕地不多,大多是種植苜蓿、燕麥之類低價值的作物,唯一能夠種植稻米的區域,正如伊利亞斯所說的,當地商人為了跟壟斷市場的娜歐蜜競爭,于是嚴重壓低價格。 簡言之,在這種地方發生貧農暴動不足為奇。事實上,早在恭爾拉茨國王在位期間就有為了跟魔族作戰強徵米糧而發生暴動,不過這種貧農區本身也沒像樣的壯丁,更別說是武器裝備,暴動最多不到三天就會被鎮壓。 這次之所以會演變成長期對峙,以至于蕾歐洛蕊女王得大費周章尋找消失多年的「王國勇者?珀斯提昂」,主要理由有三: 一是這次的農民暴動有貴族──疑似為出謀殺害葳海敏娜公主的元兇在背后支持,因此農民一方不僅有糧食、簡單的武裝,甚至還有一支由貴族培養出來的私人軍隊。 二是,與魔族戰爭結束那么多年,王國軍隊也早就武備廢弛,作戰能力遠遠不及與魔族抗衡的鼎盛時期,再加上兩位王子對王位的爭奪,兩敗俱傷的結果是無論是支持哪一方的將軍,在蕾歐洛蕊女王登基后都被貶官外放或直接解職。另一方面,戰爭結束后,大量的士兵卸甲歸田,但同時也有大量魔族成為廉價農奴,所以仍待在軍隊里的士兵很多本身就也活不下去的貧農。要他們跟處境相差不遠的同胞作戰,士氣自然十分低迷。 缺乏優秀的將官、沒有戰斗能力的士兵,戰事持續拖著士兵還可以不用工作就有飯吃,一場本該是小小的農民暴亂就演變成兩邊僵持不下的拖延戰。 王國全境當然不是只有這么一點兵:動員全國軍力,甚至只要出動近衛騎士團,不用兩三天就能剿滅所有暴亂貧農;但女王沒有這么做。 因為第三個理由便是,叛軍提出的口號雖然荒唐,依然很容易凝聚低層的不滿情緒:「都是因為勇者消滅了魔王,我們生活才會這么苦」;一口氣剿滅這次的暴亂很容易,但這個口號可以不斷被反覆利用。因此,只有在民間仍有極高聲望的「勇者」親自出面,在平民眼中就變成「勇者為了維持自身名譽而戰」,而非單純王室派兵鎮壓叛亂。 更何況,這次叛軍還號稱有雪豹旗成員的齊牧加入。如果單純是出動近衛騎士團平亂,甚至會演變成「王室把勇者隊伍內殘存的成員殺人滅口」。 正是最后這個理由,某種層面來說,女王也是被逼得非得找出勇者解決這場叛亂;動用伊利亞斯的「異端審判」權限,大概也有「如果不能為我所用,那么留著也是隱患」的意味。已經消失多年的勇者默默地被永遠消失掉,在年輕的女王看來是輕而易舉的事。 另外,蕾歐洛蕊女王或許也是想藉由「使喚消失多年的勇者為自己效力」以提升自己的威信。 這天的中午剛過,臨近前線的軍營里唐突地駛進了一輛黑色馬車。 正當指揮官想對哨兵喝斥「為何讓間雜人等進入營區」時,他看見馬車上的兩面旗幟立刻便閉上了嘴:「識者不見,見者無識」的黑色旗幟,以及三色國旗中間繡著王室徽章的御用旗。無論是哪一面都是在王國各地暢行無阻的通行證──包括在前線的軍營。 馬車的車門開啟,先下來的是一襲黑色裝束、頭戴紗面帽的侍女;對于待在軍中、不曉得多久沒見過異性的士兵們,簡直是像看到仙女降臨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即便那頂紗面帽遮住了她大半的臉龐。 之后從車里走出來的人物,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是讓眾人難以不多看幾眼:一個穿著破舊的圖尼卡、滿頭亂發、一臉鬍渣,腳踩著破爛草鞋的中年樣貌男子,在車門口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然后在侍女的鞠躬行禮下走下車廂。 那名男子的打扮與行為舉止就跟普通的鄉下農民沒兩樣──除了腰帶上左右各綁著一柄長劍。 男子看似漫不經心地環視了軍營一圈,看到了身上掛著象徵指揮官肩帶的軍人,便開口詢問: 「敵方的營地就在前面嗎?」 「是!……呃,你是?」因為男子的行徑過于離奇,導致指揮官頓時不曉得該用什么態度應對他。 不過男子也不在意對方的反應。 他系著雙劍,邁開大步走出軍營,繞過臨時打入地面的拒馬木樁,逕直走向戰場中央。 戰場的彼方,不同于王國軍方面散成一排的營地,叛軍的前哨只搭建了一座面積不小的梯形城寨,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內,前方插著拒馬木樁,木樁后面是一層樓高的木墻,木墻上架著可讓弓手站在墻頭射箭的通道;第一道木墻后還有第二層護墻,里面即是農民跟貴族私兵的營房。 乍看之下,以王國的軍力并不難攻陷這個前哨站,但除了城寨之外,城寨附近崎嶇不平的地面、間隔一定距離便架起的數座防御箭塔,還有在崎嶇地形后方不曉得會藏有多少支援這個前哨站的敵軍,若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強攻,恐怕也會是一場苦戰;王國軍隊就是缺乏那樣的決心與士氣。 ──如果讓谷德蓮用「蒼云九破」把弓兵先解決掉、齊牧「虎行八方」打前鋒闖破寨門、提努斯帶著伊利亞斯繞道側面放出「萬千紅蓮」、自己迂回用「連環霹靂」殺進內部、娜歐蜜一刀把敵將斬首,這樣的城寨不到一個時辰就攻破了…… 當男子在腦中浮出這畫面時,他不免露出苦笑。 現在戰場上只有他一個人。 只剩他一個人。 叛軍也注意到他慢慢朝城寨走過來。由于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墻上的弓手們都困惑地不知如何是好。守城的指揮官很快就收到消息,一伙人都站到了墻上,看著這個農民裝扮的男子一步步朝城寨走近。 ……是來投靠己方的貧農嗎?外表看起來是很像,但對方是大搖大擺地從王國軍營走過來的。說是王國派來的談判官……這身打扮怎么也不像是獲得授權的使者。 他在接近城寨前不遠處止步。 雖然是在弓箭的射程范圍內,但他也沒辦法;他的嗓門沒那么大,這個距離應該是極限。 「我就是珀斯提昂。討伐隊『雪豹旗』的隊長。你們痛恨的王國勇者。聽說齊牧在你們那里,讓齊牧出來跟我說話?!?/br> 空曠的戰場回盪著男子的聲音。 城寨上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難以理解到底是什么情況。 「喂!齊牧!是我!珀斯提昂!你說你被我們拋棄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說好要在之后會合的嗎!齊牧!」 他見著城寨上的人沒有回應,便繼續喊道: 「齊牧!你知道你沒來跟我們會合,害我們打得多辛苦嗎,齊牧!」 一名弓手忍不住朝他射了一箭,然而不曉得為何,箭矢快到他身前時就斷成了兩截,散落在地。 男子看了一眼那名弓手:「……準度是有了,力度還不足?!惯@種軟綿綿的箭,對他來說速度慢到他抽劍砍斷再收劍,完全游刃有馀。 他繼續朝城寨喊道: 「不是說好要跟我進行料理對決的嗎?還是你怕我的廚藝勝過你所以不敢出來了?齊牧!」 他知道希望很渺茫。他知道幾乎不可能。他知道懷抱著期望只是會讓失落感更大──但是,那個出現在他農莊的魔族女孩,讓他不由得還有一絲絲的期待── 「齊牧!我可是抓到『黃金之刀』了喔!齊牧!」 就算是指責他拋下了自己也好。 「齊牧!娜歐蜜真的開了藥草店!我們還有一片藥草園喔!齊牧!」 就算是被叛軍吸納也好。 「齊牧──!出來面對我啊──!齊牧────!」 面對城下男子撕心裂肺般的吼叫,城寨里的指揮官向內喊道: 「來人??!快去把那個冒牌勇者宰了!」 冒牌勇者…… 他輕笑了一下。他還真希望自己是冒牌的。 寨門大開,一群看起來完全就是農民硬穿上盔甲的士兵,挺著長槍朝自己衝來。 他突然想起伊利亞斯好像說過:自古使弄長槍的,運氣都不太好。 ……這群人確實不太走運。 ※ 任誰也沒料想到,他還能撐到這一步──包括他自己。 所有的護衛都死在他的雙劍下……應該是護衛吧。無所謂。他已經不在乎了。他什么都不在乎。 茅草屋上的火勢在夜風下很快就穿過了石墻,讓墻內看似比較高級的房屋屋頂也著了火。婦人尖叫、小孩號哭。烈焰在木材上劈啪作響。 他喘著粗氣,看著同樣氣喘吁吁的對方。兩人的身上早就分不清楚是對方的血,還是自己的血。 戴著華麗頭冠、身穿紅色披風的魔王,舉起手中的魔石刀,朝著自己逕直砍來;珀斯提昂刻意只閃開了一點,讓對方的刀尖刮破自己的肩膀,并踉蹌了幾步,看似已經用盡體力──雖然他確實真的沒剩多少體力。 對方以為把握到了時機,怒吼一聲,猛烈地朝珀斯提昂揮刀──那是足以讓眼前所有物體都被千刀萬剮的魔力技能。他側身彎下腰,閃過了攻擊,并以右手的「御霜」──她的佩劍──用盡全力往魔王的腰間刺去: 『神孫英武舊蹤存,一劍霜威戡葦原;千秋醒井泉心凈,萬古吹山云氣昏』 「【會心一擊】!」 稱不上是殺手鐧,因為攻擊范圍只有一個點,并且會真的消耗他現在所有的力氣──但這個技能可以穿透任何防御;包括魔族的魔力防御。 腹部不僅被刺穿,魔王還被衝擊力釘在了其身后的石板屋墻上。 魔王舉刀想進行最后的反擊──珀斯提昂用左手的「凝雪」削去魔王的右手。斷肢掉落在地,那把魔石刀也飛落了出去。 魔王的口中不斷因為腹部的重創涌出鮮血。他瞪著眼前的珀斯提昂。 珀斯提昂在此時才察覺到,有著繁復斑紋的那張臉上,雙眼里已經不是仇恨與殺意,而是懊悔與擔憂──像是怕著失去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之物的擔憂。 「嗚薩(快逃)……嗚薩──!」 珀斯提昂聽不懂他的語言,卻能感受到他的焦慮。珀斯提昂不能冒著他還在發號指令的風險,于是他讓「御霜」繼續釘在魔王的腰部,空出手抽出身后的帕特斯蘭刀,俐落地插進對方的咽喉,然后往旁邊一劃── 戰斗結束了。戰爭結束了。 珀斯提昂喘著粗氣,熱汗與對方的鮮血灑濺在自己的全身上下。他后退了半步,看著眼前的尸體:被截斷的右手、從腹部流洩出來的內臟、傷痕累累的胸膛、項上空無一物。就跟他當年見到自己父親遺體的時候一模一樣。 然而珀斯提昂的心中沒有任何感受。沒有復仇的快感。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因為回想起父母的死而哀傷。 他的心像是完完全全被掏空一般。什么也沒有。 甚至覺得站在此刻的自身,也幾乎消失了。 ──喀鏘。 珀斯提昂順著聲響,注意到魔王遺體身后的墻角,一個小女孩正拾起魔王掉落在地上的魔石刀。衣衫不整的她,眼里不但沒有任何不安,反而十分堅毅盯著他。珀斯提昂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女孩在當年,也是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小女孩握起刀,完全不在乎兩人體格的差距,也似乎沒有求勝的打算,屈著膝蓋蓄起全力。 ……有那么一剎那,珀斯提昂覺得就這樣死在她的手中也不錯。 然而他必須在天亮以前回到隊友身邊。于是他只好抽出插在魔王身上的「御霜」,把劍鋒對準了小女孩── 瞬間,幾個人影從小女孩的身后竄出,把她迅速拉走。魔族的腳程很快,珀斯提昂連再看對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那些人影與小女孩就消失在火光沖天的黑夜之中。 珀斯提昂收起了雙劍與帕特斯蘭刀。他看著陷入一片火海的魔王都城,殘馀的魔族,有的在逃難,有的試圖滅火,有的則在火場中搶救親友。他看著他親手造成的一切,心里依然毫無漣漪;硬要說的話,那個小女孩的目光,讓他想到可能還需要做一件事。 娜歐蜜被安置在一棵樹旁倚坐,身上蓋著珀斯提昂的披風。伊利亞斯則望著天邊星辰的光芒慢慢變弱,等著天亮。當兩人看到珀斯提昂拎著魔王的首級回來時,都訝異地難以置信。 但更讓伊利亞斯備受衝擊的,是珀斯提昂的提問: 「伊利亞斯,你還有力量使出『萬千紅蓮』嗎?」 「……你想干嘛?」 「去把都城里剩馀的魔族全部殺了。一個都不留?!?/br> 連倚坐在樹干旁的娜歐蜜都瞪大了左眼;她想像不到他會講出這種話。 「你是真的瘋了嗎?」他湊到珀斯提昂鼻前:「你殺掉魔王了,戰爭已經結束了,該停止無謂的殺戮──」 「難道戰爭之中的殺戮,就有意義嗎?」 珀斯提昂冰冷的語氣,讓伊利亞斯感受到遠比山林里的朝露、遠比自己施放的「萬千紅蓮」還要寒冷。 「留一個活,就有上百個找你索命?!?/br> 珀斯提昂看著那個小女孩,想到了被「復仇」束縛住一生的少女。與其讓她們痛苦地抱著復仇的心情活下來,不如趁現在讓她們全部死去。 不過伊利亞斯并不知道珀斯提昂的想法;即使知道,他也不會認同。 「……我現在沒有力量使出『萬千紅蓮』?!?/br> 「那好吧?!?/br> 珀斯提昂取走蓋在娜歐蜜身上的披風,將披風綁成一個袋子,把魔王的頭放進去,遞給了伊利亞斯: 「你拿著。我來揹娜歐蜜?!?/br> 珀斯提昂下了一個他自己期盼已久、終結所有一切的指令: 「我們下山?!?/br> ※ 就像在當時面對魔族的長矛,珀斯提昂一個箭步就竄到那排長槍底下,抽出雙劍把所有的槍頭都切斷。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拔出劍。他已經看膩了鮮血。 將雙劍插入鞘中后,他從腰間抽出裝著劍的劍鞘,對著襲來的敵人一陣「捶打」;儘管將近十年沒有再戰斗過,但埋在身體里的記憶不會忘。 而這些幾乎沒有戰斗力的農民,就像幫他熱身一樣。 很難稱為交戰,甚至連武打都不算,每一個試圖衝他到面前的孱弱農民都被他輕易撂倒,有些看起來還像是被不合身的皮甲卡住,自己失去平衡,他就順手往對方的后腦杓用手肘頂了下去。 他是連魔王都殺得掉的人。雙手沾滿的血,比全場的人的血量還多。 舉起柴刀的農民,他用帶鞘的「御霜」壓偏對方的刀鋒,另一手將「凝雪」重重地打在對方的腰間。如果是在山林中,那個腹部應該會剎那間迸出內臟吧,腸子跟肝、膽,可能還會削出一些骨屑。 一個轉身,他閃過了拿著斧頭的農民,帶鞘「凝雪」的往對方的第二及第三節頸椎打下去:那是最能俐落斷開首級的部位。 接下來那一排拿著鐵劍傻愣在旁邊的,若用「霹靂連環」的話一個瞬間就能雷電導過去──他無奈地多移動幾步用劍柄往一個一個的心窩敲進去。 試圖朝他舉起弓拉箭的,在下一秒弓身就被他的「御霜」打成兩截;踏著草鞋的他不留情地往對方的胸口踹上一腳。 雖然不想再被稱為勇者,但王國第一劍士的實力,他可是還沒扔棄。 許多農民看到他的「表演」,早就拋下武器四散奔逃?,F在也不再需要娜歐蜜截斷那些人的后路。 「給我上!」 在臨時湊起來的武裝農民之后,是看起來裝備相對精良的私兵。他們至少都穿著鐵甲或皮甲,手中拿的武器也不是粗製濫造或廢棄回收的東西。不過光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那些私兵根本就沒有斗志,不過是接受命令往前衝罷了。 有裝甲就更好辦了。那些私兵的移動速度會相對較慢,而且會以為自己有著防護及武器,對于自身的防護反而更松懈。 一個滑步,他就迂回到幾個私兵的側面,往他們的側后背揮出一記重擊;這個力道下去,如果是劍鋒出鞘的話,每一個肩胛骨都會被劃裂,骨頭碎片扎入背肌中。 此時天空降下了綿綿細雨。 梅雨季節,他在心中暗嘆:不是穿重甲打仗的季節。 簡單地彎腰避開攻擊,順帶用劍柄狠狠打向一個一個的膕窩──膝蓋的后面。一批批穿戴護甲的私兵立刻失去平衡,撲倒在泥濘的戰場上。男子當然沒忘記朝他們暴露出來后背,往約略是最后一節胸椎的位置補上一記;他們會感激這只是讓他們痛到沒辦法站起身,而不是直接讓上胸跟下腰分離。 本能反應般地從原地跳開──一面巨斧轟然砍擊在地。 男子瞄了一眼。身穿重裝鈑金甲的壯漢聳立于面前。對方戴著全罩式的頭盔,胸前穿的軍袍是一面白底劃著雪豹旗的徽章,但在徽章上面大大地打了一個叉。 這就是「齊牧」吧。戰無不勝的角斗士。 出于尊重,他也把雙劍插回腰際。 如果真的是齊牧的話…… 男子一個直拳打進對方的腹部,然而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左鉤拳就往沒被甲冑保護的腰部招呼;對方試圖反擊時,在他頭上揮了一個空,男子順帶扳住對方的手腕,一個后折,巨斧應聲落地。他往泥濘的地面下滑、單手撐住全身,給了對方一記俐落的掃堂腿,全身重甲的壯漢立刻失去平衡,硬生生仰身倒地。 他跨坐在壯漢的身上,赤手空拳地往對方的鈑金甲猛烈地毆打、毆打、毆打,直到那身鈑金甲凹陷地跟他印象中所看到最后的形狀一模一樣時,他的拳頭已滿是自己滲出來的血。 最后,男子一記上鉤拳,打飛了全罩式的頭盔── ──素不相識的面孔,驚恐地看著他。 一股猛烈而又無法形容的情緒涌上心頭:是對老友被冒名的憤怒,還是把他逼到這個前線跟一群農民打鬧的荒謬,還是對于自己沾滿鮮血的前半生、被安上「勇者」之名的無奈、懊悔、憤恨…… 他反射性地拔出身后的葉狀物,彈開帕特斯蘭刀。 就在此時,他的眼角隱約在自己右側的遠處閃見一道銀光── 鋒利而強勁的箭矢往他的腦門直直射來。 ──但不知為何地,箭矢在他面前偏移,無力地掉落在一旁的泥地上。 遠方的弓手目睹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嚇得拔腿逃跑。 他看著掉落在泥地上的箭,再緩緩抬起頭;細雨的迷濛中,他彷彿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撥動著長發,從他身前消失。 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多么希望可以再多給他一些時間。 男子再也無法維持自己冷靜的臉。他咬起牙,猙獰地皺起臉,將無法宣洩的心情通通漲揚起來,像是將要扯破齒牙、喉嚨、胸腔、他的全身與靈魂的嘶吼。 然而最終,他無可奈何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回自己的心底。他靜靜地把刀刃彈扣回去,然后重重給了壯漢一拳,把對方打暈過去。 從綿綿細雨中,慢慢恢復平靜的男子緩緩站起身,看著周遭一片狼藉;有的仍因疼痛站不起身,有的雙雙扶持,一拐一拐地想離開現場;更多的是在墻上及木樁后方,無論寨里的人如何大吼大叫,卻始終不敢衝出去與男子較量的貧農。許多人更是直接放下被分發到的武器──他們當中不少人都是聽著勇者的英勇傳奇長大,對于自己打出來的口號也壓根兒沒信過。 然而,那個只在故事中出現的「勇者」,真真正正地站在了眼前。 「我是珀斯提昂。討伐隊『雪豹旗』的隊長。你們口中所謂的『王國勇者』。我把賞金拿去成立戰爭孤兒收容所,我所有的錢財都給了戰后傷殘士兵互助會。聽說,似乎是因為我的關係讓你們沒飯吃了,但我也沒辦法補償給你們?!?/br> 他盡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被雨聲蓋過: 「我很抱歉?!?/br> 雖然聽不出任何歉意,但他盡力了。 男子微微地低了一下頭。 然后重新挺起身子,調整了一下腰際的綁帶,將兩柄帶鞘的長劍重新固定好。 整裝結束后,他轉過身,往來時的路走回去,好像突然才想起來似地,再度朝城寨的方向扭過頭: 「啊,對了,如果王室的懸賞還有效,說抓到殺害葳海敏娜公主的兇手會有賞金,那么兇手就是你們后面那個某某爵的。你們抓了他,自己去找王室領賞吧?!?/br> 喊罷,他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現場。 「勇者」的身影逐漸在雨中消失。 【任務:「為葳海敏娜公主報仇」《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