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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虛月舞曲在線閱讀 - 第七章 歧路迷惑之舞②

第七章 歧路迷惑之舞②

    「——麻煩停車!」

    在天色昏暗得幾乎看不出任何顏色,只有遠方地平線上的一小塊天空呈現詭譎的暗沉橘紅色時,宙伊斯看見了大道上一個推著推車的矮小身影。

    馬伕被他的大喊嚇了一跳,似乎因而沒控制好韁繩,馬匹嘶嘶鳴叫,馬車顛簸搖晃著,這些巨大的聲響讓大道上那個人影止步,回頭看向他們。

    宙伊斯從馬車上跳下。大概是因為這個天色下人影幾乎變成一團黑,無法判斷來者帶著善意或是惡意,矮小的身影動作慌張地轉回前方,以小跑步的方式推著推車打算迅速離開。

    那個推車似乎頗有重量,宙伊斯從對方的速度看出自己絕對能夠追上,也就沒有耗費力氣叫住他,而是直接追到他前方,硬是煞住他的推車,阻止他前進。

    「你、你想做什么!」

    近距離之下,可以確定這個人確實就是鍊金術師。推車上放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型盒子,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鍊金術師本人則背著一個大背包,幾乎快比他的人還要高,他微微發顫的嗓音相當尖銳刺耳,散發一種緊張害怕的氛圍。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是——」

    「噢!噢!搶匪??!現在的年輕人,連我這種瘦弱的老人也要搶??!唉!世風日下??!我可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啊,最有價值的都在我的腦袋里面了,你要就拿去吧!你把我的腦袋剖開??!用那尖銳的劍,尖銳的刀!」

    鍊金術師有些神經質地一個人喊了一大串,讓宙伊斯無法插上話地愣在原地,只能等他安靜下來。

    「……我沒有惡意?!顾⌒囊硪淼卣f,放慢了語速和音量,并且將空著的雙手移出斗篷讓鍊金術師看清楚?!肝抑皇窍牒湍阏f說話,問一些問題?!?/br>
    「說話,對,說話!都說是說話,然后?金子也被說走了,銀子也被說走了……問題?問題就是問我想留手還是留腳!」

    鍊金術師簡直像隻受驚的老鼠,不斷地揮動手腳,像是隨時會奔去找個地方躲起來似的。

    「請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怪嬉了骨喟验L劍從腰帶上抽出,輕輕放在推車中長型盒子的旁邊,結果鍊金術師又嚷嚷起來。

    「噢!不!不行,不喜歡,她不喜歡……不要武器!不要武器!」

    鍊金術師叫喊的方式像是隨時能把自己嗆死,宙伊斯只好把長劍扔在地上,然后踢向道路旁的草叢里面。

    「我沒有武器了,請不要緊張?!?/br>
    「不緊張……強到丟掉武器,要我不緊張……我該相信他嗎?」

    「喂!」宙伊斯的馬伕駕著車而來,語氣相當兇狠?!缚腿?,你應該不是想逃跑吧?」

    「絕對沒有這回事,只是遇到了認識的人,我想帶他一起走,可以吧?」

    「付得出錢就可以,別忘了進城的人頭稅?!?/br>
    「我明白。不好意思,天色也很暗了,請問你是否愿意和我共乘馬車,讓我和你好好聊一聊?」

    宙伊斯輕柔地詢問在一旁獨自呢喃的鍊金術師,得到的回應是又一聲尖銳的高呼。

    「馬車,好啊,你想綁架我!好吧,聊聊,就來聊聊,但是她不能孤獨一個人……」

    鍊金術師以某種帶著愛憐的眼神盯著推車中的長盒子看,宙伊斯突然理解了那個盒子是什么東西。震驚之馀,他仍舊維持冷靜地回答。

    「當然了,我們也會帶上她,請你先進入車廂內吧?!?/br>
    宙伊斯費了一番力氣才和車伕合力把比人還重的大盒子搬上馬車,接著又悄悄撿回自己的劍。車廂內,長盒子幾乎佔據了所有空間,鍊金術師縮在最角落的位置,雙手抱膝,像是一團不會動、不會說話的黑影。

    宙伊斯一手穩住自己,一手穩住那個大盒子,乘坐得相當艱辛。而鍊金術師又變得與方才完全相反,半點聲音動作也無。他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人,對于該如何應對實在沒有多少頭緒。

    「我叫做宙伊斯,是一名旅人。你是住在劍指山上的鍊金術師對吧?」

    鍊金術師很快地移動眼珠瞥了他一眼,又回到原本的狀態,沒有回應。

    他搔搔頭,只能直奔正題?!改莻€……請問她怎么了?」

    沉默大概持續了一分鐘之久,鍊金術師才幽幽開口。

    「噢……親愛的她……親愛的納尼亞,可憐的納尼亞。她染上了瘋病,被又大又圓的銀月,朦朧的銀月,出現在地上的第二個銀月,那是個糟糕的夜晚……」

    眼看鍊金術師又要陷入沉默,宙伊斯引導地問:「但是你治好她了,對吧?你研發出了解藥?!?/br>
    聽見這句話,鍊金術師稍微直起上身,露出有些驕傲的神情。

    「對、對,我研究出來了,都是我自己做的……我種的藥草,我抓的昆蟲,我生了火,我煮了水,我做出了藥!可憐的納尼亞不會再難受了!」

    接著,他的表情又黯淡下來,剛才忽地拔高的音量瞬時低得如同耳語。

    「但是還不夠……我為可憐的納尼亞做的還不夠……我沒辦法剖開她的腦袋,奪去她的記憶,所以她還是很痛苦……很痛苦!我不明白那種痛苦!她說我不明白!然后!然后!她在我面前——拿刀!」

    這種情緒忽高忽低的說話方式讓宙伊斯的頭腦不適地嗡嗡作響,但他不予理會,因為眼前有相當重要的事。

    「她是自殺而死的?」

    如果說是因為吃了解藥的副作用而死,那么這種藥就不能拿給愛緹拉吃,但鍊金術師妻子的死因如果和藥無關,那就怎么樣都無所謂了。

    「所以!所以!」鍊金術師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說下去?!肝揖脱芯砍鰜砹?!我喝了那種藥,那種毒藥!我要體驗……我要體驗她的痛苦……現在我明白了!明白她的痛苦了!我的腦袋里也有和她相同的回憶了!」

    這番話像是箭矢一般刺中宙伊斯心中某個開關。

    突然間,剛才在思考的事情全都變得不重要了。解藥、副作用、死因、還是棺材,都被他丟到心中一個灰暗的角落去。

    「……你說,你做出了能重現虛月詛咒的毒藥,是嗎?」

    他無法控制地靠近鍊金術師,雙手抓住他的肩膀。

    「毒藥,毒藥很好,毒藥讓我瘋狂,讓我了解納尼亞……但是瘋狂不好!不好!那是一個聲音,在你腦中,嗡嗡嗡的,他說狂啊……狂啊……瘋狂才是一切,理智就丟到一邊——」

    「所以那像虛月一樣能奪走人的理智對吧?」

    宙伊斯的語氣變得像鍊金術師一樣高昂激烈。

    他沒有想過世上存在這種東西。

    若能沒有理智——這是他想過無數次的事情,但他知道假設只會是假設,這是永遠不可能成為真實的設想。但是,但是,即使只是虛無幻影,即使一切都已經逝去,如果能體會失去理智的人是什么感覺,是不是就至少能為他想出一個完美的、無論重來多少次都無法到達的結局?

    雖然只是看著那樣的幻影,沒有任何的意義,實質上任何人都拯救不了,但他或許至少可以拯救自己,拯救陷入這種執念無法自拔的自己。要是沒有理智的話,那些可以拯救的,那些該被拯救的,還有那些該被放棄的——

    「瘋狂不好!」鍊金術師居然能以更大的音量壓過他。車廂外的馬伕咒罵了一聲?!肝也荒軇印也荒軇印以趧?,但是我不能動!那不是我!但那就是我!我不想要那樣,但又好想那樣……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再來,有時候好害怕,有時候好期待……我打贏了猴子!我打贏了山豬!我遇到熊!但是我沒有死!」

    「我要這種藥,拜託你做給我?!?/br>
    宙伊斯大力晃動鍊金術師,強迫對方聽進他說的話。

    「不!不!瘋狂不好!不要瘋狂,你不會喜歡!」

    「我的她也被虛月所詛咒。拜託,我需要那種藥?!?/br>
    他想要那個藥的理由當然和愛緹拉無關,但他并未使用因果句,因此不會產生說謊的罪惡感。

    「不要,不要,我……我做不出來,我沒有材料!」

    「你在劍指山上的房子里還有很多材料對吧,我可以去幫你帶過來?!?/br>
    「不要做藥!納尼亞……納尼亞說要看北國的雪,要趕到那里……」

    雪?他們這里已經是春天,但或許北方的國家現在仍是一片白茫茫也說不定。

    「到了北國,納尼亞小姐不會受寒嗎?」宙伊斯把手伸向斗篷內袋,拿出了一個他原本不打算使用的東西?!敢屗┥媳E囊挛?,還要為她蓋一間能遮風避雨的小屋,現在這個盒子也不夠舒適,要換掉才行,你說對吧?」

    鍊金術師像個首次學習知識的孩子般,愣愣地點頭附和。

    「對、對,但是沒有錢……我不懂得如何賺錢……」

    「只要做藥給我,就能夠賺到錢?!怪嬉了勾蜷_愛緹拉交給他的那裝滿錢幣的袋子給鍊金術師看?!改憧梢郧巴狈铰裨帷才拍闫拮拥木铀?,我也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我們兩人都會開心,這不是很好嗎?」

    鍊金術師睜大眼,定定看著滿滿一袋錢幣,雙手像是捕捉獵物般緩緩伸出,嘴上喃喃唸著:「開心,開心……她開心,我就開心……」

    「你這是答應了嗎?那么事不宜遲,告訴我需要哪些材料吧?!?/br>
    「材料材料,自然資源,到處都是,白色的葉子,鋸齒的樹皮,發光胸殼,彎曲骨頭,紅色的油,乾燥花瓣……噢!不行不行!你不能搶走我的智慧!」

    鍊金術師猛地向前一抓想搶走錢袋,但宙伊斯反應更快地將錢袋收回懷中。

    「我不會搶走你的任何東西,這是一場交易,你給我兩種藥,我會幫你蒐集材料,做好之后這些錢就全是你的?!?/br>
    宙伊斯用以安撫的話,卻讓鍊金術師雙眼圓睜,再度歇斯底里地大聲叫喊起來。

    「哎呀!兩種藥!這個年輕人多貪心??!他只有一個人,卻想要兩種藥!兩種藥!毒藥、解藥,好貪心的年輕人,哎呀!不行!你只能選擇其中的一個!」

    居然還會開出這種條件?如果他想要什么東西,宙伊斯會極盡所能地想辦法拿到手,但他要的卻是宙伊斯的選擇。

    「解藥不是我要用的,我是受人所託?!?/br>
    「不行!不行!強盜想搶走所有東西!強盜很貪心!」

    鍊金術師在狹窄的車廂內大揮手腳,發出碰撞的聲響,外頭的馬伕又大罵了幾聲。

    「客人,你最好確定要是拆了我的馬車你賠得起??!」

    「沒事、沒事,我沒有要搶走你的東西?!怪嬉了古Π矒徨€金術師,覺得腦中像是還有一個他在大鬧一般陣陣作痛?!讣偃缥抑灰环N藥,你就愿意幫我做了嗎?」

    「一種藥,要一種藥,一種藥換金子!很公平!這是一場交易!」

    鍊金術師連連點頭,接著伸長了手摸向宙伊斯的斗篷,但又在瞥了一眼他腰間的長劍之后縮了回去。

    宙伊斯大嘆一口氣,退到距離鍊金術師最遠的位置,用手掌覆住雙眼。

    他完全不知道這個鍊金術師究竟做不做得出藥。而他所謂的毒藥,喝了之后難道就會變得像他那樣嗎?還是那就是他本來的性格,與藥無關?因為他也說了,那種詛咒是時不時才會發作的東西,就和愛緹拉的敘述一樣。

    在詛咒發作的期間,他甚至能一個人與熊對抗。如果這是真的,毫無疑問,那確實是虛月的詛咒。能使人放棄理智,發揮最強力量的詛咒。這種詛咒對宙伊斯來說,卻是一個救贖。

    這個救贖就在眼前,能夠親眼看見那時的他沒能看見的未來,迎向他的理想應該要達到的結局,或許這就是他的旅途一直在尋找的終點也說不定。一直以為自己永遠找不到的目標,現在硬生生出現在眼前,他有什么理由錯過,有什么理由放棄?

    卻是真的有。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劍威脅鍊金術師,或是拿他更重視的東西——他妻子的尸體來要脅,但若讓對方的精神狀態降到谷底,難保一切希望都會化成灰。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大概終究無法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不是英雄,也沒有拯救所有人、守護所有人的志向,但他也沒有辦法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而不擇手段、不惜傷害他人。簡單來說,他就只是個無法選擇、無法立下覺悟做出重要決定的懦弱男人罷了。

    鍊金術師繼續深情款款地看著盒子,對著盒子——他妻子的棺材——喃喃自語。宙伊斯完全能夠理解他帶著一個不會再睜開眼睛的人,卻要前往對方生前說過想去的地方,這樣的舉動是懷抱著什么樣的心情。

    夜深之前,馬車抵達了驛站,宙伊斯思索再三,最后和信差要了紙筆,寫信寄往前線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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