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167節
洛陽城雖不似統萬城墻高宮深,卻遠比統萬城深沉古樸得多。若不是北方戰亂割據,洛陽本該是華夏的中心。北魏的朝廷中,依舊有不少文臣認為應該定都洛陽而不是平城。 洛陽城內很熱鬧,雖然氏族和顯貴多居住在平城,但洛陽城內行走的人依舊有不少是衣冠楚楚,風姿颯颯。 或許因為洛陽靠南,這里雖然屬于鮮卑政權的管制之下,街道上走得卻更多是漢人和身著漢人服飾的胡人。漢化的程度要遠高于平城。 然而無論是橫平豎直的街道,分列東西兩城的洛陽大小市,還是一個個密密麻麻充滿了喧嘩聲的里方,都沒法讓檀邀雨興致高昂多少。 他們一到洛陽,就立刻去找各方的眼線打探消息。這么多天的奔波之后,檀邀雨總算在收到父親和嬴風發來的消息時松了口氣。 檀道濟的消息很簡單,他已經收到了孟師的示警,會留意七皇子的動向。讓邀雨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他們。 而嬴風則是直接讓人送了個腰牌,有了這個腰牌就可以隨意進出南宋的城門。嬴風的信中說七皇子本來是要替皇上赦免檀邀雨的流放之刑的。結果陰差陽錯,就又被派去策應討伐謝晦了。 檀邀雨捏著嬴風的信,在洛水河畔發了一個白日的呆。 一年又一年,她在地宮里盼了整整十年。然而等來的只是一道流放的旨意。如今她在外顛簸流離近四載,本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時,卻又得到了赦免。 有了這道旨意,她不用再偷偷摸摸,也不用再喬裝打扮,可以正大光明地進入南地。 子墨坐在她身側,一聲不響地望著洛水滾滾流過,仿佛曾經的那些艱難,終于被時光帶走,傷口也得以愈合。 檀邀雨舔了舔發干的嘴唇,“你說,這道旨意到底是為了換傳國玉璽,還是為了換父親替朝廷除掉謝晦?” 子墨用手掌蓋住邀雨的頭頂,像是為了壓住她因不安而隱隱焦躁的情緒,“便是兩個都要,將軍也會給。能讓你重獲自由,一直是將軍的心愿。只是他總需要在檀家和你之間做選擇。如今這樣,已經是最好的局面了?!?/br> “或許,”檀邀雨聲音有些顫抖,似乎沒有多少自信道,“能將娘也接回家……” 自己被關入地宮,是母親出家的直接誘因。如今她已經被赦免,母親同父親間的矛盾也能化解了。 子墨隱隱擔憂地問:“所以你打算回南邊去?” 對于現在的檀邀雨來說,哪怕仇池只是彈丸之國,也好過南宋和北魏。因為這兩個國家的皇帝都只會不斷地利用邀雨,直到將她榨干。 “回去?回哪?建康城?”邀雨喃喃道,“哪里回得去?檀家哪兒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即便是真想同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在一起,也不能是在劉宋?!?/br> 子墨松了口氣,“那我們現在回仇池?眼看就要年關了。你好歹是仇池國主,總不能年年都讓丞相代你祭天?!?/br> “不。我還是想先去南邊看看。既然已經知道父親在對謝晦用兵,我為人子女也該去看看。況且我總還是不放心那個七皇子。據說劉義隆待他就像親生兒子一樣。嬴風說他本來是要入北境,替劉義隆宣旨??杀边厑y成這樣,沒有哪個國家不在打仗,劉義隆怎么會放心七皇子出使?” 檀邀雨又看了一眼手上嬴風的消息,隨后將絹布握在掌心,內力頃刻間將絹布變成了粉末,隨著邀雨的手一揮,順著風飄入洛水河中,不見了蹤影。 檀邀雨拍拍手,故意任性似地道:“啊——不如鼓動大哥,就此反了算了!整日猜度來猜度去,一直被人捏在手心里,倒真不如像謝晦一樣破釜沉舟了?!?/br> 子墨明知邀雨只是隨口說說,卻依舊認真想了想道:“大郎君是不會反的。二郎君倒是有這股狠勁兒,只是他很有可能造反沒兩日,就覺得煩了,又要撂挑子不干?!?/br> 邀雨“噗呲”笑出了聲,“從小就屬二哥挨得打最多,偏偏他又最不愛上進。我記得他以前還說過,后半生要靠大哥養著。他就只負責陪爹娘解悶……那時候……可真好……” 第三百四十六章 、襄陽 子墨見她情緒又要低落下去,伸手就捏住邀雨的臉,“雖然沒了那些安逸,可你現在好歹活著。只要你活著,早晚有一日,還能再過回原來的日子的?!?/br> 子墨捏得一點兒都不疼,檀邀雨咧著被捏開的嘴角含糊地笑道:“沒錯!早晚有一日!到時我養著二哥。然后整天笑話他吃白飯!” 子墨也跟著笑,腦子里仿佛能看見那個叉著腰,對著檀粲頤指氣使,笑得毫無矜持可言的雨兒一樣。 雖然前路依舊不知方向,不過檀邀雨向來不介意走一步看一步。一拍腦袋就去做的事兒,沒準兒就能帶來意外的收獲。既然決定了要去南邊兒,檀邀雨就開始積極地準備了起來。 之前買的用來掩蓋身份的變裝全都不需要了。想著天氣越來越冷,邀雨淘換了一堆厚實的衣服穿。 有了從拜火教密室里搬出來的財寶,檀邀雨豪氣地請人做了件雙面都是毛的大氅。暖和是真的暖和,只是遠看就蓬成了一個球。 對于美丑向來不大看中的檀邀雨,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這樣穿著襯不襯得上仙姬的名號。其他幾人也只擔心她冷不冷,自然也沒想過好看不好看。 墨曜每次見到檀邀雨出門凍得來回跺腳,就忍不住心疼,“女郎這怎么畏寒越來越厲害?才剛入冬,后面您難道要抱著暖爐過?” 墨曜這一句話提醒了子墨。南邊兒由于連日風雪,雙方一直在僵持著,誰也沒有貿然出兵。邀雨他們也被迫留在洛陽城里,等天晴了再出發。 洛陽城里多的是能工巧匠,子墨直接請了個木匠到他們住的客棧。將邀雨前兩日買的馬車里又加了個放暖爐的帶氣口的座子。 等到雪停風住,一行人從洛陽出發。檀邀雨的馬車里就點起了暖爐,車里車外,一個暖春,一個寒冬。連云道生也忍不住總跑來她的車里取暖。 從洛陽進入南宋領地后。有嬴風給的腰牌開路,他們沒了顧忌,倒是見城就入。 嬴風像是能算準他們的腳程似的。在每一處落腳的城鎮都留下的消息。 除了將一直僵持不動的戰局再匯報一次,再有就是告訴檀邀雨每個城中哪里有好吃好玩的。就連祝融需要的毒草藥,也能按照嬴風所說的輕松找到。 檀邀雨早就知道嬴風的性子,倒是沒覺得多驚奇。云道生卻很是吃驚。 每次邀雨一看完嬴風的消息,總是云道生接過去第二個看??赐昃蜁潎@,“大師兄果然厲害。我曾同師父各地傳道,以為自己對各地所知也算是詳盡了,可同大師兄一比,就如同坐井觀天一樣?!?/br> 子墨卻十二萬分地不屑,“他只不過是自己貪圖享樂罷了?!?/br> 無論如何,有了嬴風的消息,他們這一路的確很舒服。檀邀雨意外地享受了幾天悠閑悠哉的日子,仿佛他們不是來前線參戰,而是來一路游玩的。 很快一行人到了七皇子所在的襄陽城。 襄陽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七皇子劉義季會選擇守在這里一點兒都不讓檀邀雨奇怪。 由于這里離主戰場已經不遠,所以襄陽城已經閉城多日。護城河上的吊橋高高懸起,整個襄陽城都帶著重重的森嚴蕭殺之氣。 墨曜拿著嬴風給的腰牌,站到護城河邊緣亮給守城的士兵看。結果那士兵只是掃了一眼,都不知道看沒看清,就喊話命令道:“馬車上的人都下來!” 檀邀雨皺眉?,F在讓她離開燒著暖爐的馬車,就跟冬天里離開暖暖的被窩,起床穿衣服一樣讓她痛苦。 檀邀雨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七皇子劉義季要給她個下馬威,要么就是故意想激怒她。 可惜檀邀雨從來不信寧折不彎那一套,她能同拓跋燾含笑周旋,自然也能跟劉宋的皇子虛與委蛇。 墨曜把雙面毛的大氅給邀雨披上,邀雨又將大氅往身上緊了緊。一開車門,迎面一股寒風就在邀雨的眼睫上凝了一層水珠。 邀雨輕輕將水珠拭去,頂著冷風走下車來。為了讓城門上的士兵看到馬車里已經沒別人了,墨曜不得不將車門開著。 見城門上的士兵往車里看了又看,墨曜忍不住嘟囔道:“看腰牌就一閃而過,那么大個馬車卻要看這么半天!車里好不容易攢了點兒熱乎氣兒,這下全散了!” 城門上的士兵自然不會在意墨曜的抱怨,他們確認了人數后,就冷冰冰地拋下一句“等著?!彪S后其中一人就往里面報信兒去了。 嬴風一身鎧甲,從打開的城門中踏上吊橋時,就看見了站在護城河對面的幾人。他腦子里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怎么有兩個祝融? 等到他策馬迎到近前時,才發現其中一個瑟瑟發抖的毛球居然是檀邀雨。 “你這是……被雷劈炸毛了?”嬴風毫不掩飾臉上嫌棄之色,“我方才還以為自己眼花,看見兩個祝融了呢?!?/br> 墨曜氣道,“嬴郎君怎么能這么說話!女郎本就畏寒,那守城的還讓她站在雪里等!分明就是有意刁難!” 嬴風不等墨曜的話說完,就從懷里掏出個小手爐遞給邀雨,“我猜你們今日能到。果然才剛幫你暖上了,你們就到了?!?/br> 邀雨實在是冷,也顧不得跟嬴風斗嘴,毫不客氣地接過手爐,牙齒打顫地問道:“劉義季吩咐的?” 嬴風既沒否認也沒承認,轉而道:“先進城吧。喝幾口熱酒,你們就能暖和過來了?!?/br> 檀邀雨沒再多說一個字,返身就回了馬車。子墨卻冷笑道:“師兄這馬前卒好像做得還挺順手的。以后定會飛黃騰達。想來也看不上行者樓的樓主之位了?!?/br> 嬴風聳聳肩,無所謂道:“能者多勞。我是不在乎多幾個身份兼濟天下的?!?/br> 子墨沒再理他,駕著馬車先一步進入襄陽城。 本是出門來迎人,卻被甩在最后面沒人理的嬴風沉下臉??∶赖哪橗嬌显僖部床灰姶饲暗鮾豪僧數哪?,反倒是沉郁地讓人感覺呼吸一滯。 這本是贏風只有在做荊衛首領時才會出現的表情,此時卻顯露出來。他周身卷著的比寒風還凜冽的殺氣漸漸凝聚如實質。 “看來他還是沒將我的話聽進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打臉 被城門這一出鬧得沒了一絲兒好心情的檀邀雨,此時圍著雙面皮裘,一動不動地窩在馬車里。 墨曜倒是好奇地從車窗向外打量了一下,而后又怕冷風吹著邀雨,很快就又將窗戶關緊。 “這里好破舊啊?!敝灰谎?,墨曜對襄陽城的印象就又差了許多。 “每朝每代都打仗,還能留住多少好東西……”邀雨強忍著寒意回了一句。 墨曜撇嘴,“云道長之前跟婢子說,那位鼎鼎有名的諸葛孔明先生曾住在這里。聽說連他住過的草廬還在呢。婢子以為襄陽肯定也是人杰地靈的錦繡之地,沒想到竟然如此平平無奇。連個像樣的樓閣都沒瞧見?!?/br> 檀邀雨往自己手上呵了口熱氣,又緊著措了幾下道:“孔明先生是寓居在此十年。不過他那時還未展露頭角,你只憑孔明先生在此住過就假想此地富庶,未免有些武斷了?!?/br> 墨曜覺得自家女郎說話就是有道理,跟著感嘆道:“像諸葛先生這樣的天縱奇才,還有不得志的時候??梢娙硕际窍瓤嗪筇?。女郎以前吃了這么多苦,日后一定會越來越好的?!?/br> 檀邀雨聞言卻露出悵然的神色,“你覺得他在此躬耕是苦,一令千軍是甜??晌覅s不這么覺得。他若是知道自己后來大業未成,為了一句承諾便窮兵黷武,怕是會覺得能一直留在襄陽,閑云野鶴地過一生才是真的甜吧……” 墨曜聞言一愣,覺得女郎似乎太悲觀了。她試探著問道:“女郎,婢子有句話,一直想問您?又怕說了,您嫌棄婢子?!?/br> 邀雨笑了一聲,“你啊,除了嘴巴快,倒還沒什么讓我嫌棄的。有話就說吧?!?/br> 墨曜似乎依舊有些懼怕,她將窗戶開了個縫兒,確認子墨沒留意這邊,才敢貼近了邀雨道:“女郎,您之前東奔西走的,都是因為那道流放的旨意。如今這責罰也沒了,您其實可以不用再管其他的糟心事兒啊。南邊兒因為命格不能住的話,您干脆在北邊兒置一塊地,不管他們怎么勾心斗角,您就過您說的閑云野鶴的日子不好嗎?” 檀邀雨聞言怔了一怔。 從嬴風那兒得知自己已經被赦免后,檀邀雨只是感慨自己這被困的經年。卻從沒想過,她其實可以重新選擇自己未來的生活了。 若是自己也跟諸葛亮一樣,為了正天道而拼盡全力,最后毫無結果,可能還真不如最開始就悠閑悠哉地活幾年算幾年。 墨曜見檀邀雨沒有立刻斥責她胡言亂語,就又大著膽子說道:“您若是放心不下仇池,就交給左右相打理。您這幾年攏共在仇池也沒住幾日,仇池國內不依舊好好的?” 檀邀雨心里清楚,若是自己選擇放下一起,最對不起的怕就是仇池的百姓。檀邀雨知道,南北一統,是大勢所趨。就算她做國主,以目前仇池的實力,想稱霸也是不現實的。所以她在與不在,對于現在的仇池,并沒有多大影響。 只是,檀邀雨總覺得,自己不該因為現在的困局,就斷定來日的潦倒。 她深吸了一口氣,對墨曜淺淺一笑,“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打算。我會再好好想想的。只是眼下,于我有恩的人太多。我不愿只求安樂便辜負他們。不然,我的閑云野鶴也不會是真正的甜?!?/br> 墨曜有些沒聽懂,不過依舊點點頭,“女郎怎么說,婢子就怎么做?!?/br> 兩人說話間,馬車就在襄陽郡守府停了下來。 檀邀雨如今已經不是戴罪之身,以她檀家女郎的身份,借住郡守府也不算逾矩。 檀邀雨并沒想那么多,車一停,墨曜就打開車門,兩人一前一后利落地下了車。 此時檀邀雨才算是正式看了看這襄陽城。墨曜說得沒錯,的確是有些破舊。堂堂郡守府門前的兩根柱子,竟然斑駁掉漆了都沒人修補。石階的縫隙間滿是雜草,大門也是半掩半開。 若不是匾額上“襄陽郡守府”幾個大字還算清楚地掛著,檀邀雨都懷疑自己是站在了一座破廟前。 檀邀雨皺著眉四下看了看,滿目蕭條。除了他們這一行人,街道上竟然連個行人都沒有。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郡守府側面的墻根兒底下,正蹲著一群身著胡服的匈奴人,陰惻惻地盯著檀邀雨看。 有一瞬間檀邀雨以為自己眼花了。便是在北地的洛陽,都已經很少見到穿胡服的北蠻人了。怎么到了接近腹地的襄陽,反倒有這么多?還光明正大地蹲在郡守府的墻根兒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