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166節
拓跋燾像是沒聽見檀邀雨的威脅,邊騎馬邊問道:“朕的確是做不到烽火戲諸侯只為美人一笑。不過若朕真的同周幽王一樣,你怕是連話都不愿意同朕多說吧?” 邀雨愣了一下,不由當真思考起來,過了片刻,她才極不情愿地點點頭,“沒錯。我大概會覺得那樣的人太蠢,不值得我浪費心力。就跟西秦那位太子差不多?!?/br> 第三百四十三章 、告別 聽到邀雨對自己的肯定,拓跋燾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額頭近得快頂到邀雨的頭上了,“那你究竟對朕有什么不滿?朕自認文治武功,皆不輸旁人。朕愿意以江山為聘,你又為何一直抗拒?” 檀邀雨感覺自己好像被拓跋燾繞進去了,她盡其所能地解釋道:“不是你好,我就得心甘情愿嫁給你吧?我在地宮里被關了十年,才剛自由,就又被關進后宮里。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愿意的吧?” “所以你只是不喜歡后宮?不是不喜歡朕?”拓跋燾進一步問道。 “不是?!碧囱赀@點還是很清楚,“我的確不喜歡你?!?/br> 拓跋燾的聲音冷了下去,“那你現在已經心有所屬了?” 一個影子快速劃過邀雨的腦海,還不等她自己分辨明白,嘴上就已經答道:“沒有?!?/br> 拓跋燾直視著檀邀雨的眼睛,見她不似作偽,才笑著松了口氣,“那就好。否則朕只好殺了那個人了?!?/br> 檀邀雨晃了晃手里的匕首,提醒拓跋燾道:“你自己還是我手里的人質呢!說什么取別人的性命?!?/br> 拓跋燾伸手將匕首推開,“行了。把你的匕首收起來吧。你要想殺朕,不用匕首朕也死了。朕會放你走的。朕之前說的話也依舊作數,檀將軍與其留在劉宋受南宋皇帝猜忌,不如棄暗投明,來北魏大展拳腳?!?/br> 邀雨一邊收起匕首一邊嘟囔道:“劉宋肯定是暗,可陛下這兒也未必是明?!?/br> 拓跋燾看著前方黑暗籠罩的天空,嘆道:“你我身處亂世,哪兒來的明?大魏不是明的話,仇池更不是。中原終究要一統。就像你早晚都一定會是朕的皇后?!?/br> 拓跋燾拍了拍自己的御馬,“朕記得欠你一匹好馬,這匹是朕的愛騎,今日就送給你了。今日你離開,朕就會立一位皇后,堵住群臣的嘴。等你什么時候想明白了,這皇后之位還是你的。朕的寢殿中,也只會擺放你鑄的那尊金人?!?/br> 檀邀雨猛地抬起頭,“那金像不是已經融了!你騙我?!” “你又騙了朕何止一次?”拓跋燾說完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檀邀雨,“用你這聰明腦子給朕記清楚了。只要那尊金像在,你就永遠是朕獨一無二的皇后。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br> 拓跋燾往回走,直到快接近后面跟著的魏軍時,才一揮手,讓后面的大軍放了子墨等人。 子墨當即縱馬向邀雨而去,同拓跋燾擦身而過時,兩人都互相回望了對方一眼,隨后那猶如實質的目光便被馬蹄激起的煙塵掩蓋,不復再見。 拓跋燾回到大軍中,很快有人為他牽來了一匹新馬。他回頭又看了眼檀邀雨離去的方向,隨后一夾馬腹,帶著軍隊返回統萬城。 拓跋燾才剛到東城城門,便見赫連珂正在城門處等候。 她瞧見拓跋燾歸來,立刻策馬迎上來,“陛下,您平安無事就好?!?/br> 拓跋燾掃了赫連珂一眼,“你怎么逃出來的?” 赫連珂卻故意避而不答,“臣妾只是太擔心陛下了,才違抗了圣意,請陛下念在臣妾一片癡心,饒了臣妾這次自作主張?!?/br> 拓跋燾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竟笑出了聲,“最開始就是為了讓她嫉妒才收了你,如今你就繼續替她守著皇后的位子吧。等日后她回來了,殺你總比殺個鮮卑貴女容易?!?/br> 赫連珂愣了一下,她好像是聽懂了一些,又好像沒完全懂,正渾渾噩噩地想要問清楚,拓跋燾已經騎馬越過她而去了。 次日,拓跋燾便頒下旨意,說赫連珂成功手鑄金人,特封為皇后。待大軍回返平城時,再另行加封大典。 這消息傳到平城時,整個大魏的朝堂都炸開了鍋。誰也不知道這位赫連公主是怎么突然就得了陛下的青眼。她橫插這一下,讓許多盯著皇后之位的宗室貴族都措手不及,毫無應對之策。 而赫連珂,在得到皇后之位時,終于將拓跋燾的話都想明白了。那之后,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一樣。為人也越來越陰冷,甚至喜怒無常。 ——分界線—— 檀邀雨最開始還擔心拓跋燾的馬性子烈,自己駕馭不住。后來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給皇帝騎的馬,那得是多少馬師給訓過,訓得服服帖帖的,才敢請皇上騎。 檀邀雨一路沉默不語,明明這是匹難得的好馬,檀邀雨卻總覺得騎著哪里不舒服。 秦忠志見檀邀雨一會兒換一個姿勢,便策馬靠了過來,詢問道:“女郎,最開始某是打算用糧草來換咱們的自由的,如今您直接來硬的,那這糧草咱們還給魏軍送去嗎?” 檀邀雨挑眉,“你哪兒來的糧草?” 秦忠志咂咂嘴,像是賬房先生一樣開始給邀雨算賬,“當初瀘水胡人被某留在仇池時,某就想他們這打起仗來嚼用肯定少不了,所以就從朱坦誠那兒淘換了些糧草。后來又聽說北魏雪災導致糧食減產,某就想借機撈一筆貼補國庫,就做主又屯了一批。這前前后后,雖然不算特別多,但也能幫魏軍挺過一些時日?!?/br> 檀邀雨連猶豫都沒有,就道:“給他們?!?/br> 秦忠志嘖舌,“那可都是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您打算就這么白給?您這次從拜火教沒拿出多少東西回來,卻搭上了這么多糧草,可是血虧啊……” 檀邀雨瞪了他一眼,底氣十足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把眼光放長遠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只不過一些糧草的錢,我遲早都能從拜火教身上找回來?!?/br> 秦忠志方才見邀雨情緒低落,才故意上來說了這番話,倒是沒成想檀邀雨會將東西白白送人,這可不是女郎雁過拔毛的作風啊。 不過仔細想來也并非毫無收益。今日女郎算是同魏皇決裂了。用這些糧草緩和一下,至少不必擔心北魏吞并夏朝后就立刻對仇池下手。 檀邀雨沖秦忠志揮手道:“你就不要跟我們去南邊兒了。速速回仇池,將糧草運給拓跋燾。秦家的子弟是和瀘水胡人一起離開的,此時應該已經都回到仇池了。有他們幫忙,你也能動作快些。等我解決了謝晦的事兒,咱們再來聚頭吧?!?/br>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七寸 云道生在后面聽到檀邀雨和秦忠志的談話,立刻抽了自己的馬一鞭子,趕上檀邀雨道:“師姐,秦相走之前,我覺得有些事兒你需要知道?!?/br> 檀邀雨見云道生表情嚴肅,又回頭看看,確認沒有拓跋燾的追兵,她干脆勒停了馬:“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再說?!?/br> 其他人跟著她也紛紛停了下來。秦忠志四下望了望,指著一個偏離正道的土包道:“去那邊吧,這樣路上來人咱們也能察覺到?!?/br> 土包不算小,目測即便是馬匹牽過去也都能被遮擋住。邀雨點頭,“就去那兒吧?!?/br> 待眾人都隱藏好,云道生才從懷中拿出一卷竹簡。 這東西檀邀雨太熟悉了,一看見就喜道:“你一直貼深藏著?” 云道生搖頭,“師姐用藥草車將這竹簡傳出來時,我就在范家。當時時間緊迫,我就直接藏到了范家的地窖里。前幾日范融進宮,才又將此物交還?!?/br> 云道生看著手里的竹簡,仿佛那東西有千斤重似的:“師姐拿到此物時,可有仔細讀過?” 檀邀雨一愣,隨即搖搖頭,“我找這東西花了不少時間,后來又忙著去探密道,所以并沒有細看?!?/br> “我猜也是?!痹频郎粲兴嫉溃骸拔乙彩沁@兩日在夏宮中,才仔細讀了一遍?!?/br> 云道生為不明就里的秦忠志解釋道:“這里面記載了拜火教在各地經營的商鋪和馬隊。不但有鹽場和糧鋪,就連茶山、瓷器窯和玉器作坊也有?!?/br> 檀邀雨想到烏特的夜光杯作坊,忽然覺得拜火教的勢力是真的不容小覷。各行各業竟都有涉及。 秦忠志是剛知道此事,他之前一直以為檀邀雨在夏宮中一無所獲呢。 此時他簡直雙眼放光,仿佛云道生嘴里說的不是話語,而是閃著光的金子。他替檀邀雨掌管一國的財政,花銷可不止柴米油鹽這一點兒,哪怕是有朱家的紅利也是杯水車薪。 怪不得方才女郎那么大方。糧草也舍得白送給拓跋燾,原來是捏住了拜火教的錢袋子! 檀邀雨一看秦忠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最開始也是這么欣喜若狂的…… 只是后來她才想明白,一陣rou疼道:“雖然他們各地經營的名冊在我們手里,可這些生意都在別人名下,人家也不可能因為我們有名冊就把盈利送給我們?!?/br> 秦忠志卻不這么覺得,“想針對一個氏族或許有些難度,但針對一個商戶還不簡單?士農工商,商乃賤業。一個飯館吃出幾個腹瀉的,就能逼著他倒閉。這些招數雖然有些爛俗,可對付這種邪教也就不用非講究什么正大光明了?!?/br> “問題并不出在這里?!痹频郎鷵u頭,將竹簡打開到中間的位置,然后示意檀邀雨細看。 檀邀雨疑惑走上前,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朱坦誠”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拜火教的竹簡上。 “這不對勁兒……”檀邀雨本能地懷疑道:“朱坦誠是師父找來的,況且,他把女兒都送到仇池來了。他怎么可能是拜火教的人……” 檀邀雨說的也不是十分有底氣,畢竟這亂世之中,人心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子墨淡淡道:“師父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師父雖然能掐會算,可也不代表他就絕對不會被人蒙蔽。至于朱圓圓,誰知她來的目的是什么?說不定是借機接近你呢?” 云道生憂心忡忡,“我一直幫師父打理天師道的內務,所以知道一些行者樓和朱家的關系。師姐從朱家本身的生意上分得的紅利,是朱坦誠為了報答師伯的提攜才給的。不過后來因著這一層關系,行者樓自己的營生,有很多也都跟朱家扯上了千絲萬縷聯系?!?/br> 檀邀雨驚訝道:“行者樓還有自己的營生?”她實在很難想象姜乾和寇謙之沿街叫賣的樣子。這兩位實在不像是會算賬,懂得精打細算的生意人。 云道生點頭,“無論是行者樓還是拜火教,想要維持運轉,銀錢是斷然不能少的。行者樓的營生雖然多是莊子、鋪位這種容易打理的,可莊子的出產很多都由朱家銷售,而商鋪也多是租賃給朱家的生意?!?/br> 云道生看著竹簡上“朱坦誠”幾個字,嘆了口氣道,“若朱家是拜火教的人……那我們行者樓……” “就被拜火教捏住了七寸?!碧囱陮⒃频郎脑捬a完了。 所有人都是一陣沉默。 秦忠志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從云道生手里接過竹簡,仔細研究了上面的字跡,墨色,最后搖頭對邀雨道:“這竹簡上的字應該是同一時間寫成。朱坦誠這幾個字也沒有被修改過?!?/br> 就在所有人都愁眉不展的時候,子墨卻又道:“搞不好整個竹簡都是假的。在密道中時,右護法突然離去,不再追擊我們,我就有些懷疑。說不定他是故意讓我們將這卷竹簡帶走,好讓我們內部自相殘殺?!?/br> 墨曜一拍手,“一定是這樣!圓圓人那么好,什么好東西都舍得給人!怎么可能是拜火教的細作?子墨郎君,您這疑心病總算是用對了一次地方!” 墨曜剛說完,就被子墨冷冷地掃了一眼,嚇得她趕緊又縮到后面去了。 秦忠志也覺得子墨說得有理,“若真如子墨兄所說,那眼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先去暗中查探竹簡上提到的其他的生意,看看他們是否屬于拜火教。拜火教總不至于為了陷害一個朱家,就把自己全部家當都押上去吧。那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br> 云道生點頭,“此法可行。竹簡上的鹽場和糧鋪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拜火教不可能傻到用這些來陷害朱家。未查明之前,還是提防著朱家一些的好?!?/br> “不行?!碧囱瓿鲅源驍喽?,最開始的錯愕之后,邀雨很快就明白過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朱家從始至終也未做過一件與我有害的事。我若是信了一卷真假難辨的竹簡,而看不見朱家的所作所為,那我同劉家哪幾個皇帝有什么區別?” 第三百四十五章 、赦免 秦忠志先是睜大了他那雙狐貍眼,隨后又笑了,當初他不也是因為檀邀雨的這點胸襟,才心甘情愿輔佐她,“既然女郎信朱家,那不如就兵行險著,將這竹簡直接交給朱坦誠,讓他自證清白?!?/br> 檀邀雨聞言柳眉一挑,想了一會兒笑道,“秦忠志啊秦忠志,你還真是只狐貍。如此一來,朱家怕是只能拼了命將這竹簡上的生意都吞并個干凈。到時女郎我的分紅就要水漲船高嘍?!?/br> 秦忠志笑咪咪道:“多謝女郎夸贊。若朱家真是內jian,讓他們吞并了其他家后,我們只對付朱家一家,也要容易得多?!?/br> 檀邀雨對云道生一呶嘴,示意云道生把竹簡交給秦忠志,隨后便一副甩手掌柜地樣子道:“剩下的就都交給你了?!?/br> 秦忠志接過竹簡,笑著施禮,“如此,某先行一步。在仇池靜候女郎佳音?!?/br> 說完他就像檀邀雨等人一一施禮告別,飛身上馬,向著西面絕塵而去。 秦忠志離開后,檀邀雨他們再次上路。 雖說檀邀雨本心覺得朱家不會放著行者樓不要,過去拍拜火教的馬屁??伤莼鸾痰娜舜蜻^幾次交道,深知他們的教徒能有多瘋狂,有所甚至不惜以身殉教。若朱家也是這樣,那就真的不好辦了…… 檀邀雨自認對敵人從不手軟??蓪ψ约喝?,她不知道她下不下得去手…… 檀邀雨常聽人說,亂世之中,活著辛苦??伤丝滩耪娴捏w會到,想要拼過天命,更改自己必死的命格到底有多難。 仿佛冥冥之中有個人就站在高處,看著她在沼澤里掙扎,然后像是好心,又像是好奇似的,遞給她各種脆弱,不能用力拉扯的枝條、布帶、紙繩子,讓她每次都以為自己能上岸了,然后又重重跌回去,在沼澤里陷得更深…… 為了躲開拓跋燾的追蹤,檀邀雨他們一直沒有入城。直到十日后,在進入南宋前,才進洛陽城補給食物,更換著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