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則失笑道：“那也是我吃虧，你何必跑？”

    “因為我由己及人，通過我夢到的你，推測出了你想讓我成全的夢?！毖τ駶檱烂C地道。

    楚正則謹慎地問道：“比如？”

    “比如，你搶走我所有的零嘴，追著要咬我，還嘲笑我被年畫娃娃嚇到？”薛玉潤眨了眨眼，掰著手指數到。

    楚正則：“……”

    他眉骨突突：“朕在你這兒，就沒有別的模樣？”

    薛玉潤想到了那夜，夢中葫蘆舟上渡星河。

    少年似出閘的猛虎，身軀的guntang仿佛要從夢中燒到現實。

    此時的她，比那時候的她更知道這是什么樣的滋味。

    一時間，她只覺得四肢百骸也悄悄地竄起了與夢中相同的小火苗。

    薛玉潤穩了穩心神，目光微閃，咬著唇，含糊地道：“不記得了……”

    “那我幫你回憶回憶?！背齽t望見她躲閃的、瀅漾著秋水的眼眸，他的呼吸一沉，直接將眼前的心上人攔腰抱起。

    “回、回憶什么？”薛玉潤唬了一跳。

    “你還夢到過葫蘆……”楚正則看著她含羞的模樣，沒忍住先親了她一口：“男俯女仰、天載地覆……”

    聽到楚正則一字不差地復述出她說過的話，薛玉潤很是后悔。早知今日，她當初干嘛為了調戲楚正則，要告訴他這個夢??！

    但是，當她意識到楚正則想抱著她進澡房時，薛玉潤瞪大了眼睛，攬著楚正則的脖頸，認真道：“皇帝哥哥，我們不如跳過沐浴，先來成全你的夢吧？謝禮如此重要，不可不為?！?/br>
    “湯圓兒，你正在成全我的夢?！背齽t在澡房才將她放下，他信手關上門，將宮女和宮侍一概攔在門外，凝視著薛玉潤。

    薛玉潤震驚地“誒？”了一聲。

    “你問我雷雨之夜夢到了什么，你問我是否看過《相思骨》的夤夜私會?！背齽t聲音喑啞地道。

    薛玉潤往后退了幾步，直到退到浴桶邊，她緊握著浴桶的邊緣，遮掩著砰砰直跳的心，強調道：“你說你夢見我咬了你一口?！?/br>
    “嗯?！泵鎸Ψ置餍挠兴?，卻還嘴硬的薛玉潤，楚正則垂眸而笑，緩步靠近她：“可我也夢見，我們夤夜私會，同房沐浴，你咬著我的肩，喚著……”

    他走到薛玉潤的面前，微微垂首，最后兩個字，幾乎是貼著薛玉潤的耳朵說出來的：“……夫君?！?/br>
    薛玉潤大臊，伸手猛地一推。

    楚正則下盤甚穩，但薛玉潤推他時，他還是順勢后退了兩步。畢竟，他再想要“成全”，也不敵她“不愿”。

    只是，他還沒退遠，就被薛玉潤攥住了衣襟。

    楚正則微愣，看向薛玉潤：“湯圓兒，若是……”

    “不許說話！”薛玉潤急聲喝止。

    九五至尊于是止了聲。

    抬首撞進楚正則飽含欲念而又竭力自持的目光，薛玉潤早已壓不住加速的心跳。

    此時已經到了她沐浴的時間，所以瓏纏早就命人準備好了熱水與百花瓣。薛玉潤只覺得浴桶中熱水升騰的熱氣，快將她蒸熟。而被這熱水一泡，花瓣的香氣妖妖嬈嬈地往她鼻中鉆。

    一定是因此，她才會腦袋漿糊一般，顫聲道：“我沒有不愿意……”

    她話音未落，就被楚正則忽地抱起。

    驚呼與粗喘，都被掩抑在澡堂的四扇美人執花的絲綢屏風后。

    美人低眉垂目地嗅著手中的牡丹花，被水汽氤氳出迷離與羞怯，似是不忍看，也不忍聽，一旁的激烈的水聲。

    在四濺的水聲里，只有隱約的低聲，若隱若現地傳來——

    “湯圓兒，喚夫君……”

    “夫、夫君……”

    *

    澡房荒唐一夜之后，薛玉潤壓根沒敢看進去收拾的瓏纏的神色。還好瓏纏修煉得當，看到漏了大半的水喝滿地的水漬也面不改色。

    可饒是如此，薛玉潤依然一度不想在千秋宮沐浴，非得纏著楚正則住到乾坤殿去。

    楚正則自無不應。只不過，自此之后，薛玉潤埋頭苦讀典籍，很有一種，如果顧如瑛和趙渤的事沒有解決，就要直接將他忘得“一干二凈”的架勢。

    好在，錢筱在識芳殿覲見薛玉潤，薛玉潤所查之事，也終于有了進展。

    “先生，學生有一事不明。學生查過宮中歷代公主的教習先生，皆為孀居或者自梳的婦人?！毖τ駶欕[去顧如瑛和趙渤的事，請教錢筱，道：“就連巾幗書院也有這樣不成文的規矩?！?/br>
    “典籍里明明沒有記載，可人人都當它是鐵板釘釘的規矩?！毖τ駶櫸⑽Ⅴ久?，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成婚的婦人，須cao持一家庶務。家里規矩多的，還要到公婆跟前晨昏定省?！卞X筱并不拐彎抹角，溫和地對薛玉潤解釋道：“她們沒有這個閑時?！?/br>
    薛玉潤搖了搖頭：“我曾想過這一個緣由。但如果一家能出一位公主的教習先生或是巾幗書院的山長，且不說束脩高低，但于合族女子的名望都大有裨益?！?/br>
    也正是因此，蔣山長、錢夫人乃至顧如瑛，她們當山長或教習先生，都不會受到來自家中的大阻力。

    “有這樣的好處，cao持一家庶務、侍奉公婆這種事，總能找到人代勞?！边@才是薛玉潤最困惑的地方。不用所有人都這么覺得，但總得有一兩家，覺得這好處大過在家cao持庶務吧。

    “是這個理?！卞X筱點了點頭：“但是，除此之外，最要緊的，還是因為孩子?！?/br>
    薛玉潤一愣：“孩子？”

    像楚正則這般日理萬機，她也沒覺得他耽誤了什么呀。

    “其一，尋常人家五歲入族學啟蒙。一到五歲間，都需要母親教導，這也是為何都說娶妻娶賢。乳母見識淺薄，不會有人愿意將他們的孩子只交付乳母之手?！?/br>
    “其二，這些婦人大多數自然有公婆，但是她們也會擔心，若是將孩子交付公婆撫育，恐怕會跟她們不親近?！?/br>
    “其三，若是有了孩子，又去當教習先生的人，恐怕不僅會被人指責對孩子不負責任，還會被人斥責沒有專心治學。再加上還有家中庶務要處置，就更不會有人敢成婚之后，還去當教習先生?！?/br>
    “典籍不寫，恐怕也是覺得無甚可寫，現在這樣，也并無不妥吧?！卞X筱嘆息道。

    “先生，我明白了?！毖τ駶欬c了點頭，轉而看著識芳殿里掛著的畫像。

    識芳殿中，掛著自昭文帝的母親孝慈肅皇后以來，除太皇太后外，一共四代皇后的畫像。她們正眉目溫和端莊地看著她。

    “先生，您覺得，這樣的不成文的規矩，可改嗎？”薛玉潤也靜靜地注視著她們，忽而問道。

    錢筱聽到她這一問，唇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問道：“娘娘，乾天坤地，您為天下之母。您以為呢？”

    薛玉潤看向錢筱，道：“要尋一個法子，既要讓她們的孩子能獲得才德兼備之人的撫育，又要讓她們能時時看到孩子，而不必全權交由公婆照料。而且，要讓世人相信，她們足夠厲害，有了孩子也不會耽誤治學?！?/br>
    “如此，一定會有人心動。只要有一家人，肯為教習先生的裨益，支持自己家中成婚的婦人當教習先生，那這個所謂的規矩，就可破之?！?/br>
    薛玉潤認真地道：“我以為，一定可破?！?/br>
    第86章

    聽到薛玉潤認真地回答“一定可破”, 錢筱微微一笑。

    “請娘娘放心?！卞X筱溫和地道：“臣婦與幾位德高望重的教習先生有幾分交情，娘娘想促成此事，臣婦定當鼎力相助?！?/br>
    “多謝先生?！毖τ駶櫹蝈X筱行大禮, 又道：“還有蔣山長, 要拜托您周轉一二?！?/br>
    薛玉潤與蔣山長并不相熟，從趙瀅的描述中, 只知道蔣山長對學子治學非常的嚴厲, 近乎嚴苛。這性子, 從蔣山長支持乞巧節切磋比試，并樂見長樂縣主挑釁選拔，就能瞧出端倪。

    但蔣山長的性子里, 卻又藏著幾分率真。她鼓勵切磋，但絲毫沒有想過讓自己的學生借此去選四妃九嬪。她不僅對避而不談癸水的習俗嗤之以鼻, 還能坦然地邀請薛玉潤去參加登高宴。

    從這個角度說, 顧如瑛這個真傳弟子, 的確有幾分像蔣山長。

    薛玉潤拿不準, 蔣山長這樣一個人, 究竟是會擔心顧如瑛成婚影響治學，還是會對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嗤之以鼻？

    但蔣山長畢竟是顧如瑛的先生, 而且是巾幗書院的山長。這件事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她，不求蔣山長支持, 但求蔣山長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

    “娘娘，若成此事, 對蔣山長，不能只是周轉一二?！比欢? 錢筱搖了搖頭：“她才是您此次的破局的關鍵?！?/br>
    薛玉潤震驚地看著錢筱：“誒？先生這話何解？”

    “慧姐兒在當上山長之前, 曾有過婚約?！卞X筱輕聲道：“只是, 她在巾幗書院出類拔萃，連隔壁鹿鳴書院的男學子都不肯相讓，所以也早就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當山長?！?/br>
    蔣慧，便是蔣山長的名諱。

    薛玉潤是第一次聽見錢筱這般稱呼蔣山長，一時屏氣凝神，好像又回到了兒時，聽錢筱講歷代皇后和列女傳。

    “她對婚約者，那時也有幾分好感，便想著既要成婚，也要參加教習先生的選拔?！卞X筱嘆息道：“你見過她幾面，也該知道她是怎樣率性之人。她年輕的時候，比現在還任性。這些勞什子規矩，她是一定要去撞上一撞的?！?/br>
    薛玉潤抿了抿唇。

    結果已不言而喻。

    “但是，她才將這個念頭告訴婚約之人，對方就退了婚?！卞X筱回想當年，眉頭一皺，又緩緩松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書院中妒忌她的人不在少數。退婚之事一出，冷嘲熱諷不絕于耳?！?/br>
    “蔣山長還是當上了山長……”薛玉潤低喃道。

    “是啊?！卞X筱一笑：“要是別人，早就羞愧難當閉門不出。但她那樣執拗剛強的性子，硬是頂著嘲諷與鄙夷，參加了教習先生的選拔。然后，一舉奪得頭籌，一步一步當上了山長?！?/br>
    薛玉潤一愣。

    難怪，當長樂縣主在選拔賽上嘲諷巾幗書院學子之時，蔣山長會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br>
    “所以，娘娘，不論其他兩條有什么法子，單論第三條，要讓世人相信，她們足夠厲害，有了孩子也不會耽誤治學……”錢筱篤定地對薛玉潤道：“唯有蔣山長，是上上的人選?！?/br>
    “我明白了，多謝先生教誨?！毖τ駶櫿卸Y：“我會親自請蔣山長出山?！?/br>
    *

    待送走錢筱后，薛玉潤馬不停蹄地給蔣山長遞請帖，請蔣山長入宮。

    見到蔣山長，薛玉潤也并不含糊，行大禮，徑直向她表明打算破除教習先生須為孀居或者自梳的婦人這個不成文的規矩。

    蔣山長聽罷，肅然起身，作長揖，鄭重其事地道：“多謝娘娘?！?/br>
    薛玉潤沒想到她居然行此大禮，連忙站起身來把蔣山長扶了起來：“您不必言謝。我想出來的破局之法，還需您鼎力相助?！?/br>
    “娘娘盡管說?！笔Y山長身體前傾，果斷地道。

    “山長，您可愿帶著巾幗書院的先生們，跟鹿鳴書院的夫子們，比上一場？”薛玉潤認真地問道。

    她思量過很多法子，要如何向世人——尤其是守舊的大臣和女眷——展示教習先生們的才能。

    可思來想去，薛玉潤覺得，不如效仿蔣山長——想讓世人知道她們有多厲害？比就是了。

    蔣山長先是一怔，復爾大笑：“娘娘此言，臣婦等了二十年?！?/br>
    看到蔣山長眸中熠熠生輝的神采，薛玉潤在此時，忽地明了，為什么蔣山長會如此推崇登高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