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殿春 第33節
    沈觀魚轉頭往床邊看去,尤穹人已經不見了,她知道這夏昀算趙究的耳目,敷衍道:“我只是有點累了,才沒聽清,你既要留下便留下吧,勞煩去把析春叫進來?!?/br>    夏昀沒看出什么異樣,點頭:“得令?!?/br>    析春很快被喊了來:“小姐,怎么了?”    沈觀魚拉著她的手,將事從頭到尾說了,問道:“你當真有這樣一位哥哥?”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娘親確實是從苗疆逃出來的,之后在沈府做活,和府里的管事生了奴婢,但我娘確實說過在苗疆生了一個孩子,但小小年紀就已夭折,她又在奴婢十歲的時候,失蹤了……”    析春自小跟著她,這件事沈觀魚自然也知道,當時她們都還小,大人們去找,怎么也找不到的。    “但我見那少年絕不過十四歲的年紀,怎么就能是你哥哥呢?”    “人未見著,奴婢也不知道,但苗疆深山老林的,聽娘說起過毒蟲蠱術、神秘離奇之事不少,想來他的身上也有奇事吧?!?/br>    罷,如今什么也不知道,再猜也是多余,“我看他似乎并不是想害人,不知是不是要帶你走,待下回再見到時問清楚就是,咱們還是要小心?!?/br>    析春點點頭,又去抱緊了沈觀魚:“不管他是不是奴婢的哥哥,奴婢都不會跟他走的,奴婢陪小姐在一塊兒?!?/br>    一抱之下,更發覺小姐瘦了許多。    沈觀魚抬手環住她,笑著說:“好,總歸沈家在江南還有些薄產,我們三個加上管家、劉嬤嬤,一塊兒回去養老?!?/br>    出了這么多的事,析春怕死沈觀魚也會隨著二小姐一走了之,聽她這話是不會輕聲了,析春高興道:“小姐可要說話算話?!?/br>    翌日一起床,齊王府就送了一封信過來。    世子妃為meimei辦喪事離府,又出現在大理寺中申冤,如今事情也辦完了,還不回王府,外面已經紛紛猜測起世子妃不成體統的緣由了,齊王府自然著急。    這回是趙復安寫的信,信中竟是同意予她放妻書和離,但他如今不宜挪動,三年夫妻緣盡,請她過去再見最后一面,自此別后,婚喪嫁娶,再不相干。    齊王府這是答應了……    雖然她的話確實有些震懾的效果,但難保齊王府不會劍走偏鋒,現在要沈觀魚回齊王府一趟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扶秋還說了另一件事:“昨日齊王府死了人,就是王妃身邊的老嬤嬤?!?/br>    這可是齊王妃身邊出主意的一大幫手禍害啊。沈觀魚問:“她是怎么死的?”    難道王妃終于醒悟過來,處置了她?    “有人送了趙衣寒幾頭惡犬,狗叫聲吵得很,就拴在二門外了,似乎是老嬤嬤經過時一頭惡犬正好掙開了繩子,將她拖到了狗群里,當時天黑,狗叫不斷,等到有人經過發現時,老嬤嬤都成一堆碎rou了,只能靠碎衣料勉強辨認身份……”    想象一下當時的景象,沈觀魚就忍不住皺眉,罷了,總歸與她無關。    將信收好,她到底是不可避免要一趟齊王府的,還有許多東西不曾收拾。    和扶秋一塊兒坐上了馬車,夏昀主動坐到前室駕起了馬車,等到了齊王府,他卻不進去。    “小姐要去齊王府,不巧王妃也在宮中見過奴婢幾面,奴婢就不跟進去了,在此等候,若半個時辰不見小姐出來,奴婢就進去了?!?/br>    “好,就煩你在此等候支應了?!?/br>    這正是沈觀魚想說的,會帶夏昀來的緣故,是因為他和扶秋都會武功,若齊王府真有不軌,她也能有所抵抗。    走進趙復安養病的院子,里頭濃郁的膏藥味就飄了出來。    這氣味在徹底走進屋子里后更加濃到了嗆人的地步,成親三年,沈觀魚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狼狽的趙復安,他躺在床上半支著身子,一條腿上貼滿了膏藥,凹陷的眼眶里寫滿了被病痛的折磨。    那本該待選進宮的姚敏俞,不合時宜地陪侍在了趙復安的身邊,正小心地將藥喂到他的嘴里。    見到沈觀魚,趙復安面色淡淡,“表妹,你先出去吧?!彼p聲說道。    姚敏俞起身,臨走還要囑咐一句:“表哥你保重身子,有什么話好好說,莫和表嫂置氣?!?/br>    瞧著二人情深義重的樣子,是渾把選秀的事拋腦后去了,沈觀魚眉毛都未動一下,等她出去了,開門見山道:“我是來拿放妻書的?!?/br>    趙復安慘然一笑,攤手道:“我如今這模樣,如何為你寫?”    聽到這話,沈觀魚壓下心底怒氣:“那我就等世子能起身寫字時,直接將放妻書送到我府上去吧?!?/br>    “站住,來人!”    沈觀魚回頭警惕地看他,他們果然要用強的嗎?    業平走了進來,扶著趙復安坐了起來,見她一臉恐慌,趙復安搖頭笑道:    “你以為是要把你抓起來嗎?放心吧,你我畢竟是夫妻,我雖……做了錯事,但不會一錯再錯,我母妃她逼迫你,怪我臥床照顧不到,為夫在此向你賠禮?!?/br>    這話并沒讓沈觀魚徹底放下心,而是一眼不錯地看著他的動作,和門口處。    趙復安確實不能挪動,業平將筆墨硯臺齊備的小幾搬到床上。    他提筆蘸墨,說道:“你不必如此害怕,觀魚,坐下吧,真要抓你早就動手了,咱們好好說一會兒話可好?!?/br>    沈觀魚在稍遠的繡凳上緩緩坐下。    “觀魚,只是一次錯誤,我鬼迷了心竅,你就不肯原諒我,讓我補償你嗎?”    沈觀魚淡淡道:“我過不去心里那道坎?!?/br>    不只是借種之事,還有張憑云的事,這幾日她無數次地想,若不是被困在齊王府中,再見到紙條的時候,能早一點到大理寺,張憑云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的meimei是不是就能和洗脫了冤屈的夫君高高興興回登州去了呢?    趙復安卻不知道她心底的傷痛,只問:“這三年,我當真對你如此不好,一次錯就將從前的好全都抹消了!”    “我亦侍奉長輩,照顧里外,為齊王府打理庶務,更為你擔了罵名,趙復安,我不欠你的?!?/br>    他的面色扭曲一瞬,斷然開口道:“你莫不是真攀上了皇帝,世子妃之位都不要了,去做別人見不得光的情兒?沈觀魚,你沒腦子嗎?”    “你們做了腌臜事,就覺著天下人都與你們一樣嗎?”沈觀魚說得義正詞嚴,趙復安到底是信了,她同趙究清清白白。    句句都被反駁,勸說終究無果,趙復安到底是抬筆,在紙上寫下放妻書幾個字。    沈觀魚屏息靜氣地看著,直到末尾提上了趙復安的名字,她才有點相信,趙復安是真的肯放她走了。    在“趙復安”三個字上按下手印,他將印泥遞給沈觀魚,她走過來要壓那印泥。    趙復安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面色有幾分陰騭:“觀魚,按下去,你我此生就不再是夫妻了,你真要如此嗎?”    她沉默不言,緊緊盯著趙復安的臉,猜他是不是有要反悔的意思。    “我這一輩子出身顯貴,樣樣要做到最好,觀魚,就只有一點錯漏,我輾轉難眠了一年才敢告訴你,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教另一個人知道了,我不是天生就想做這種壞事,我走投無路了,你為什么不肯原諒我?”    這番剖白可以說是聲淚俱下,配上那張病弱的臉,實在引人心酸,沈觀魚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她并非對趙復安的傷痛視而不見,但體諒不代表她要獻祭自己,“復安,我只能保證你的事我不會說出去?!?/br>    聽入趙復安耳朵里堪稱無情,他低下了頭,還帶著點眼淚的眼睛涌出無邊的恨意,這個女人終究對他無情,才能狠心至此。    再抬起頭,趙復安釋然般松了手,“按吧?!?/br>    沈觀魚手得了自由,不放心地瞧他一眼,終于緩緩地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一個指印。    趙復安將放妻書拿起交予她,沒漏下沈觀魚的那點子如釋重負的情緒,心底冰寒一片。    “當年合衾酒喝過,如今換作離別盞,為夫人餞行,往后婚喪嫁娶,再無干系……”他取過床邊放的酒壺和兩個小酒樽,“當年喝的是女兒紅,如今也一樣吧?!?/br>    沈觀魚慢慢道:“你如今的身子,不該喝酒?!?/br>    “一杯罷了,今后不會再飲,也望你往后一人,天冷勿忘多加衣?!彼似鹁崎?,舉到沈觀魚面前。    沈觀魚接過遞到唇邊,酒液清澈,酒香醉人,古來相逢離別都要喝上這么一杯。    抬眸瞧著趙復安,那酒遲遲不入口中,她伸手傾倒酒樽,近灑到了地上去。    “天地未做好媒,那……便敬告天地吧?!?/br>    她倒完放下了酒樽,轉身就走。    “站住,天地既然喝了,你何不再喝一杯?”趙復安寒聲問道。    “我還戴著孝,就不喝了,世子爺,此生不見?!?/br>    她行了一禮,轉身向門口走去,卻見已進來了幾個婆子,守著門的扶秋卻不知去哪兒了。    “世子爺費力跟我演這一出?”她退了一步,偏頭看向躺著的趙復安,氣得幾乎要笑。    “齊王府不可能任你離去的,你既然不肯喝那酒,就吃些苦頭吧?!壁w復安湮滅了最后一絲愧疚,疲憊開口。    沈觀魚卻在婆子上來之前,猝不及防拔了發上唯一的簪子,沖到了趙復安床上,踩住他的兩只手,按著他的頭,將簪子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怕他還有氣力掙扎,索性將那壺酒直接灌進他嘴里,“暖情酒是不是?全給你喝!”    趙復安被簪子抵著心里一涼,酒兜頭澆下來又是一懵。    他三年來從未見過沈觀魚這般剽悍野蠻的一面,被潑了一臉酒,他面色脹得又紅又黑,瞪著沈觀魚的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沈觀魚!你敢如此!”    沈觀魚更是惡心,徐脂慧說得真不錯,她嫁這夫君道貌岸然,剛才演的真是精妙絕倫,如今露了本性,怎一個嘆為觀止了得。    “我有何不敢,你們這是要滅我口,還是再拿我去借種?我告訴你,但凡還有一口氣咱們就同歸于盡,就算不成,我也要費了你這條腿!今日倒是見識了世子爺這演技,莫說光顧華章園,您就是在那邊登臺開閣也是使得的?!?/br>    沈觀魚說起狹促話來也能氣死人。    這是拿他比戲子了,趙復安氣得胸膛起伏不停,那邊的婆子見尖銳的簪子都壓進皮rou里了,也不敢胡亂上前。    但感受著簪子處傳來的刺痛,生氣也不敢了,不顧一眾婆子在此,好言含糊求道:    “觀魚,求求你,只有你能救我了,你知道這事折磨了我多久嗎?只要你肯付出這一次,往后王府主母就是你,你的位置沒有人可以撼動,我也只會有你一個,外頭流言就都止住了,觀魚,你是齊王府的兒媳婦,你不能對這事不管不顧?!?/br>    她剔透的眸子里淬了冰:“那我只好祝你,斷子絕孫了?!?/br>    這是絕情到底了。    “好得很!沈觀魚,我不過做錯一件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今日從頭到尾防我至尾,你又真的有心嗎?若真愛過我就該傷心該質問,根本不是你這樣心如頑石,無動于衷!”    趙復安說這話時,只覺得連自己也連著被羞辱了一遍,趙復安始終認為,沈觀魚心不在他這兒,就是因為他不舉,不能滿足她,在趙復安眼里,女人就是這么下賤。    現在的沈觀魚是如此對他,往后再娶別人,讓她們知道還是會如此。    屋內正在對峙膠著,躲在窗外的業平卻抓住機會,彈弓里的珠子彈射而出,直接命中了沈觀魚的手腕,痛麻感讓她放松了壓制。    趙復安猛地起身將她推翻,婆子們一擁而上,將她壓制住,麻繩纏上幾圈,沈觀魚被丟在了地上,還被卸了下巴。    他厲聲說道:“統統出去,去找趙衣寒過來!”    這話一出,沈觀魚忍著劇痛,難以置信地瞪眼望他,身子抑制不住地打顫。    趙復安扭曲又痛快地看她慌張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三年不能讓你對我上心,趙衣寒多□□幾次,你會不會就貼上他了,我就在這看著!”    沈觀魚走投無路了,算算時間就快半個時辰了,保佑夏昀早點反應過來,來救救她。    因方才的混亂,放妻書掉在了床上,趙復安撿起,輕描淡寫地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