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哥是暴君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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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遠志問了問癥狀,略一思索,便故意提高聲音說道:“韓公子先請回去,匆忙之中我身邊連一棵草藥都沒有,容我準備一下?!?/br> 韓子赟一走,常順和葉福聽到動靜就過來了,三人一掂量,也不像是假的,再說對方把許太醫騙去又能如何,于是便派了兩個機靈的護衛跟著許遠志,許遠志也稍作準備,拿了診箱往前邊去。 天色黃昏,前頭一間客房內已經點了燈,燭光跳動,照著塌上面色蒼白的老人,韓子赟守在塌前,此刻正一臉焦急隱忍。 “這個許太醫怎么還沒來!”他來回踱了幾步,煩躁地說道,“父親您等著,我再去一趟,我還就不信了?!?/br> “稍安勿躁?!毙胶钐撊醯氐吐暫浅獾?,“我這會兒緩過一口氣了,你不要急。我們宣平侯府如今處境艱難,此次奉召進京,還不知道是福是禍呢,你不要多生事端?!?/br> “父親……”韓子赟神情沮喪,半晌垂頭嘆氣道,“父親,我韓家是純臣武將,三代戍守邊關,靠的不過是一個忠字??扇缃裥禄时┡?,行事狠戾無情,我既然陪您進京,就沒有想過禍福生死!” “住口,不可妄言!” “父親,這也只有我們父子二人說說罷了。如今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自從去年十月新皇登基,菜市口刑場上那血就沒干過!車裂重臣、賜死皇族,午門外最多時一天杖殺了三個御史!新皇殺戮太重,行事乖張肆意、喜怒莫測,他登基不過半年,朝野上下有多少人被抄家滅族、發配流放,數的過來嗎!” “是福不是禍,新皇若這次真是要拿韓家開刀,兒子陪您就是!但是父親,若這回您能全身而退,我只希望,您以后也能多為自己、為家中妻兒婦孺考慮一下,急流勇退吧。您總說,新皇是世宗嫡子、皇位正統,世宗皇帝是一位仁君,可我看這位新君……” 床上的宣平侯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韓子赟慌忙過去拍打他后背,這時隨從敲門通報:“三爺,許太醫到了?!?/br> “快請?!?/br> 宣平侯連日趕路勞累,舊傷發作,加上思慮過重,冷不丁就病倒了,又沒得到及時醫治。許遠志給他施了針,又開了方子,韓子赟趕緊就叫人連夜進城抓藥。 針灸后之,宣平侯順勻了氣,靠在塌上望著許遠志問道:“老夫看許太醫總覺得有些面善,是不是以前見過的?” 許遠志收起銀針,笑道:“十四年前,侯爺大勝北番,凱旋回朝,先帝曾命我給您看傷?!?/br> 宣平侯這下有印象了,忙再次致謝,感慨道:“十幾年沒見,老夫一晃也十幾年沒在京城了?!?/br> “不瞞侯爺,我也十幾年沒在京城了?!痹S遠志搖頭自嘲,一笑,“十二年前我離開京城,如今又被陛下召回來了?!?/br> 許遠志收拾好診箱告辭,韓子赟起身送他出去,再回來時便看到老侯爺躺在床上,神情怔忪。 “十二年了?!毙胶類澣坏?。 “父親,十二年前世宗駕崩,延始帝登基……可還發生了什么事情?” 宣平侯示意韓子赟扶他起來,躺靠在枕頭上出神,半晌緩緩說道:“你只說新皇暴虐不仁、殺戮太重,可知道十四年前為父率北征大軍凱旋回京,世宗皇帝命太子出城十里迎接,八歲的小太子禮儀謙和,舉止有度,滿朝文武誰不稱贊?!?/br> “十二年前,世宗皇帝出巡淮南河務,太子作為儲君留守京城,卻忽然傳出東宮走水,小太子葬身火海!世宗皇帝得知噩耗后倉促回京,途中卻離奇墜馬駕崩,賀皇后傷心過度一病不起,帝后和太子就這么忽然都沒了!世宗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當時的瑞王帶兵入宮,宣稱是貴妃楚氏為了奪嫡謀害太子,并親手殺了楚氏。之后太皇太后下詔,立瑞王登基繼位,就是先帝延始帝?!?/br> “這其中蹊蹺百出,誰最終得了好處,天下人都不傻!可誰也沒想到,當年葬身火海的小太子卻還活著,竟還有重登皇位的一天?!?/br> “短短幾年,他隱在幕后,運籌帷幄步步為營,挑起延始帝父子相殘,先是太子被殺,延始帝橫死宮中,之后三皇子坐上皇位不到三個月,被四皇子毒殺,接連死了兩個皇帝,螳螂捕蟬,四皇子落入了今上手中。那時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本可以據守京師直接登基,卻決然棄城而去,率軍北上,截殺了起兵奪位的二皇子,占據關城不回,皇位無人可繼,逼得太皇太后下詔,昭告天下還他身份,立他為新君,群臣北上跪迎新君入京。如此一來,他這皇位竟來的名正言順、清清白白!” 宣平侯緩緩一嘆,望著韓子赟說道:“如此心性謀略、鐵血手腕,放眼天下怕也無人能及了。若論年紀,新皇比你還小了幾歲,可這般心性作為,十個你怕也不如!如今你遠在邊關,也只聽旁人傳言,凡事問問因果。天子之怒,伏尸百萬,帝王權術哪里是常人能懂的?!?/br> 此刻京都紫宸殿中,謝澹全部心思也正系在這小小的榴花驛。 他看完手邊新送來的消息,隨手往案上一扔,吩咐了一句:“傳膳?!北隳眠^擺在最前邊的一堆奏折,推手攤開,快速挑出其中幾本,提筆開始批閱。 陳公公敏銳地感覺到皇帝心情不佳。雖然面上依舊是冷淡自持,也只有近前伺候慣了的人才能細微地察覺出來,皇帝今兒個每一個動作舉動分明都帶著煩躁不耐,殿中宮人們一個個便都屏氣凝神,各自小心。 這會兒卻見他坐在案前開始批折子了,陳連江不禁倍感欣慰,新君如此以國事為重,國之幸也,我大周之幸也! 然而皇帝批完那幾本折子,簡單用了膳,便自己隨手扯起帔風,匆匆出了殿門,快步走下殿前臺階:“備馬?!?/br> 陳連江心說,完了,陛下這是要夜奔榴花驛啊,一百多里地呢??伤植桓易钄r,趕緊多叫幾個侍衛跟上。 第4章 榴花驛 亥時過后,一彎清冷的下玄月掛在天邊,馬蹄嘚嘚踏破夜色,由遠而近,一行十幾匹快馬馳入榴花驛中。 “來者何人?” 驛卒剛一盤問,懷中便被拋過來一塊腰牌,驛卒手忙腳亂接住,眼前衣袂閃過,為首的人已經下了馬,也沒理會,腳步便徑直往院中去了。 看清來人,暗處值守的護衛向后隱去,常順則跑著迎上來,剛要行禮,耳邊清冷淡漠的聲音問道:“姑娘呢?” “姑娘在后院上房,已經睡下了。奴婢帶您過去?!?/br> 上房外間的房門推開,屋里人紛紛一驚,然后嘩啦啦跪了一地。謝澹掃了一眼,隨口說了句免禮,腳步緩了緩,便往里間臥房去了。 葉菱低頭小碎步跑著跟上,低聲說道:“姑娘吃了藥睡下了,奴婢去叫起來?” “不必?!?/br> 里間守著的是葉茴,見他進來似乎沒反應過來,表情有點懵,傻了一下才趕緊起身行禮。謝澹卻仿佛沒看到她一般,只顧放輕腳步走到床前,彎腰俯身看著床上的小女娃。 是的,把她送到漉州的時候她才只有九歲,妥妥還是個娃娃,這會兒一看,單看這張小臉,似乎也沒長大多少,粉團團一樣的小臉帶著稚氣,小鼻子小嘴巴還是那個模樣,只除了下巴好像尖了一點。 他養的時候好像都沒這么瘦。 天知道,要把這個早產體弱還挑食的小孩養出來rou有多難。 兩歲多之前他照顧的其實不多,也就有時抱抱哄哄,從不到三歲起,這小孩就完全歸他所有了。 他那時自己也不過才十三歲,每天最大的困擾就是怎么能讓她多吃點兒東西。小孩子夭折太容易了,尤其她又是格外孱弱,他總是怕一個不小心,就把她養沒了。 此刻這張臉上氣色還是不好,燭光下看不到血色,睡夢中小眉頭微微蹙著,鴉羽似的長睫毛遮住下眼瞼,微微張著小嘴巴,睡得很沉。謝澹盯著她看了又看,也不知是睡夢中被人注視的知覺還是怎么,她微張著的小嘴動了動,發出一聲細細的鼻音,把嘴唇閉上了,然后腦袋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睡了。 謝澹不自覺笑了一下。 葉茴和何氏不禁面面相覷,皇帝自從進來,就這么俯身在床邊一直盯著葉初看,旁人也不敢做出任何舉動。謝澹身后跟進來的葉菱和常順恭敬地低頭站在那兒,也被皇帝的舉動弄得有些無措。 終于,謝澹直起腰來,卻往側間去了,邊走邊解開帔風帶子,低聲吩咐:“打盆水來?!?/br> 常順一聽他要水洗漱,連忙叫人去準備房間,預備給他歇息。榴花驛本來就小,最好的一間上房已經被葉初占了,只好匆忙空出旁邊一間寬敞些的,叫人趕緊收拾干凈。 誰知一抬頭,卻看見皇帝只穿著白色中衣走回來了。 這、這這…… 謝澹要了水,也沒要人伺候,便自己洗漱收拾了一下,脫掉外袍,初夏四月末的天氣,只剩下里頭一層的白色中單走回來。他這一路縱馬奔來,身上必定沾滿了灰塵夜露,說不定再有什么飛蟲之類的不潔的東西。 小姑娘從小早產體弱,須得處處小心,反正不收拾干凈,他是不敢碰觸葉初的。 謝澹絲毫也沒留意房內各人微妙的表情神色,他走到葉初床沿坐下,伸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臉,指腹在她臉頰滑過,臉頰溫熱,又摸了摸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手指纖細,指尖微涼,他小心把這只手放進被子,靜靜注視著她坐了會兒,起身出去。 許遠志和葉福都在外間小廳候著,見謝澹出來忙又行禮,謝澹叫了起,便隨意在椅子上坐下。 他剛坐下,便聽到何氏嚅嚅說道:“陛下,姑娘吃了藥,屋里還點了安神香,實在是睡得沉了,平時睡覺沒這么沉的?!?/br> 謝澹頓了一下才明白這話,何氏是在解釋葉初為什么睡得這么沉,這是擔心她怠慢了皇帝,怕他怪罪嗎? 謝澹淡淡嗯了一聲:“不要吵她?!彼D向許遠志問道,“不是說暈車嗎,怎么下了車還吐,一整天都吃不下飯。吃的什么藥?” 許遠志道:“回陛下,姑娘怕是有些水土不服,氣血虛弱,脾胃失和,忽然下了船,再加上暈車,便越發嚴重些?!?/br> 許遠志解釋說葉初傍晚時分來到驛館就睡下了,睡得不踏實,期間醒了兩回,盜汗頭疼、惡心,渾身乏力,才給她用了對癥的藥,其中加了兩幾味安神助眠的藥材,又點了安神香。 “水土不服”四個字讓謝澹眸中劃過一絲懊惱。他掃了一眼常順,低斥道:“既然姑娘暈車,卻還讓她坐了一天的馬車,要你何用?” 常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要多久能好,可有什么法子?”謝澹問許遠志。 許遠志說一般要六七天,硬著頭皮補充道:“姑娘體弱,尤其脾胃虛弱,怕是……還要更久些。水土不服可輕可重,有些人要一兩個月才能適應。除了用藥,民間還有個法子,就是用一碗原來居處的水,加一撮原處的土,煮沸過濾飲用,水土不服便能盡快緩解。只是我們在路上兩個多月,這水實在沒法保存這么久,所以也不曾帶?!?/br> 謝澹心中略一思忖,便叫了一個侍衛:“傳書給漉州衛何永,叫他取了水土,八百里加急送來?!?/br> 侍衛喏了一聲便閃身出去了。 “明日就先不要趕路了,讓姑娘在此養幾天再說?!敝x澹說著起身往內室走,吩咐道,“都退下吧?!?/br> 然后一眾人等眼睜睜看著他白色中衣、背影挺拔,又走回內室去了。 謝澹走進內室,葉茴正趴在床沿守著,見他進來嚇得又是一激靈,慌忙站起來。 “朕小憩片刻,半個時辰后叫朕?!?/br> 葉茴嚅嚅道:“陛下,常順公公給您準備了房間?!?/br> 謝澹停住腳,有些意味不明地瞥了葉茴一眼,頓了頓還是解釋道:“朕在這陪她一會兒。你下去吧?!?/br> “是?!?/br> 葉茴躬身退出去,小心關上了房門。何氏和常順等人正守在門外,一見她出來忙問:“陛下呢?” “在里邊小憩,讓半個時辰后叫他?!?/br> 何氏臉上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搓著手低聲道:“陛下他……這怎么……姑娘到端午生辰也才十三呢?!?/br> 常順卻一下子咧開了嘴,喜滋滋低聲笑道:“哎呦瞧您說的,秀女入宮也不過十三歲年紀,民間嫁娶早的,十二三歲都有成婚的了?!?/br> 葉茴皺眉道:“你們說什么呢,陛下只說小憩片刻,跟姑娘幾歲有什么關系?” 葉茴從小在暗衛組織養大,被送到葉初身邊時也不過才十二歲,并不太懂他們這些話,當著常順的面,何氏也不敢再說什么。 葉茴卻自己找了個解釋,撇著嘴說道:“男女大防嗎?說什么七歲不同席,阿初是陛下一手帶大的,當初來漉州時,上山都是陛下背她上山,她怕生,還賴在陛下背上不下來呢。他們做了這么些年兄妹,陛下說要陪陪姑娘,這有什么可防的?!?/br> “哎呀你懂什么!”何氏低聲斥道。 “你們,都好好伺候著?!背m樈虚T口立著的幾個丫鬟。 常順心里也沒個譜。你說他一個御前宦官,也不曾在后宮伺候過啊,這些事沒經驗。 屋內,謝澹坐在床沿,目光端詳著熟睡的少女,只覺得三年來心里第一次這么踏實。 三年多了,她終于又回到他的身邊了。 “安安,”謝澹叫著她的乳名,撫摸著她的頭頂低低告訴她,“這天下如今是我們的了,普天之下,以后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再沒人能讓你受半點委屈,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哥哥跟你保證過的,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給你摘一顆?!?/br> 床上的少女依舊睡得很沉,壓根也不會聽見。 謝澹忍不住指尖撥弄了一下她羽扇似的睫毛,小姑娘睡夢中露出一個抗拒的表情,小臉皺了皺,卻往他這邊翻身過來。謝澹頓時又怕把她弄醒了,連忙側身半躺在床邊,一手撐著,一手熟練地輕輕拍哄。 “乖,睡吧睡吧,沒事了?!?/br> 半個時辰后,葉菱輕手輕腳開門進來,入目不覺一怔。 只見謝澹斜靠在床頭和衣而臥,也沒蓋被子,白色中衣下還穿著鹿皮靴子,雙腳|交疊搭在床沿外,一手枕在腦后,一手繞過葉初頭頂環著她肩膀,滿滿的護衛姿態,閉著雙目似乎睡著了。 嬌弱甜美的少女,高大清俊的男人,眼前這幅熟睡的畫面竟如此和諧美好。 葉菱愣了愣,回過神來趕緊低下頭,恭謹地走到跟前低聲道:“陛下,半個時辰到了?!?/br> 謝澹睜開眼睛,眸中迅速一片清明,心里卻忽然涌出一股抗拒,不想動。他今日有大朝會,原本打算趕回去的,可是……他低頭看看臂彎里熟睡的小姑娘,她都還沒醒,大朝會其實哪有那么重要。 謝澹揮手讓葉菱退下,閉目假寐,片刻后卻又挺身坐起,坐在床沿懊惱了一下。 罷了,今日還有南疆屬國的使臣來朝。這天下他既然拿了,總得要許她一個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