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76節
這一席話,怕是楊老夫人一向看不順眼的春mama聽了都要甘拜下風了。 連秀兒這個“外人”聽了都快扛不住的話外頭常年在外院行走的護衛自也忍不住了,不能罵楊老夫人便只能把心里的怒氣往面前套著繩索奔跑的馬兒身上甩鞭子,一邊大力加快抽鞭子的舉動,一邊分心解釋:“老夫人便是生氣也不能將這無名怒火發泄到我等頭上!二夫人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又是仙芝小姐的母親,老夫人怎能說出二夫人私德有虧這種話來?” 在內院罵侍婢仆從,侍婢仆從一貫只是任她謾罵不吭聲的,卻沒成想外院的護衛居然敢還嘴……楊老夫人胸中怒火更甚,開口正要喝罵,馬車卻猛地發出了一陣劇烈的撞擊…… 而后的一切,待到楊衍特意為此事回了一趟江南道問起時,秀兒還記得當時的情形。 山道崎嶇僅容一輛馬車通行,老夫人在同護衛爭吵,護衛一邊回頭解釋,手里的馬鞭卻抽的飛快,馬車越跑越快,爭吵中馬車猛地發出了一聲劇烈的撞擊,她被這一聲撞擊震得眼前一黑,卻只看到了撞進馬車里的車廂。 車廂是他們追著的那輛馬車的,她同老夫人被卡在自己的馬車車廂同前頭那輛車廂其中不敢動彈。 老夫人的腿腳也在這一撞中被車廂卡住了。她因著習慣縮在角落里,倒是不曾受傷。卻也只是如此,她不曾受傷卻也卡在其中不能動彈。 待到回過神來,便聽到了老夫人的呻吟聲,秀兒一邊喚著“老夫人”,一邊嘗試推開卡住的車廂。 如此一輛馬車的車廂又豈是秀兒一個尋常女子推得動的? 老夫人在一旁喊疼,秀兒掀開車窗的車簾看向窗外。 入目可見的是澄澈的天空,很美,往前看,卻沒有路,腳下,便是山崖。 認真看了好一會兒,秀兒才看清楚了此時的情形,臉色頓變。 一貫養的富貴的楊老夫人自是忍受不了這樣的疼痛的,一邊嘗試著去推動面前的馬車車廂,一邊催促秀兒:“那幾個護衛呢?叫他們過來……” 秀兒搖了搖頭,白著一張臉連忙制止了楊老夫人的舉動:“老夫人,莫要動,我們眼下在崖邊……” 楊老夫人掀開車窗的車簾看了眼外頭,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如紙。 不能隨意亂動,否則一個不察極有可能將原本就在崖邊搖搖欲墜的兩輛馬車微妙卡住的平衡打破,墜入崖下。 呼救聲喊了好一會兒也未聽到回應,不過看著空空蕩蕩的馬車前的位子,還有卡入其中空空蕩蕩的馬車車廂。 秀兒艱難的吞吐了一下唾沫,對楊老夫人道:“老夫人,他們……他們應當掉下去了?!?/br> 至于掉下山崖會如何……秀兒不敢想象了。 掉下山崖撞到大運這種事只有在話本子里敢寫,除了話本子以外的情況多是只有死的。 楊老夫人臉色慘白,自也不會去賭掉下山崖之后能不能活命這種事,是以難得的在馬車中沒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大不了等就是了。他們并未帶走全部的護衛,不管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大麗,他們久不回去,定會有人找過來的。 比起楊老夫人白著一張臉,忍不住微顫,秀兒此時的驚慌倒是慢慢消散不見了。 崖下……崖下應當不是什么死路。畢竟這是姜四小姐安排的帶走拐杖同那個“大麗”的局,下頭應當同尋常山崖不同。 不過,這種事還是暫且不要告訴楊老夫人了,安安靜靜的等著人過來救便是了。 一直待到午時過后,久久未曾等到人回來的幾個護衛才驚覺不對勁,慌忙找過來時只看到了掛在崖邊的兩輛馬車。 前頭一輛撞的只剩車廂,實在是叫人嚇了一跳,后頭那輛里頭倒是發現了被卡在其中的楊老夫人同秀兒。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幾個護衛嚇了一跳,待到好不容易手忙腳亂的救下楊老夫人同秀兒時,連忙開口問起了其余護衛和二夫人的過往。 楊老夫人距離砸傷腿腳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了,忍了這么久早就扛不住了,此時一被救出哪還記得其他,只顧催促著找大夫看她的腿腳。 幾個護衛臉色微妙復雜,他們中幾個兄弟不見了,楊老夫人卻連管都不管他們,只顧看她的腿腳? 她的腿腳難道比他們的人更重要不成? 好在秀兒在一旁解釋道:“老夫人疼了許久了,勞煩幾位大哥找幾個人送我和老夫人下山?!闭f到這里頓了一頓,秀兒指向山風呼嘯的山崖,又道,“他們應當是掉下去了,我同老夫人卡在里頭倒是躲過一劫?!?/br> 眼見幾個護衛在她說出“掉下去”時臉色頓變,秀兒忙又道:“我方才在這里等時好似聽到了水聲?!?/br> 若崖下是水的話倒是不定還能求得一命。 幾個護衛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連忙讓兩個護衛暫且帶著楊老夫人和秀兒下山去,余下的人則想辦法繞到山崖下去找人了。 天幸的是秀兒耳力不錯,山崖下確實是水。江南道一代本就河道眾多,山崖下是幾條河道交匯的支流,河道很深,是以落下之后有足夠的緩沖。 這樣的緩沖之下,若是水性不錯,自得以生還。 兩輛馬車的護衛就這般被找到,除卻其中一個一不留神撞到了暗石傷了手之外,幾人通身并無異樣。 這自是幸事。 有幸事自有不幸事,同樣墜崖的二夫人沒有找到。 不管如何,就連對大麗恨之入骨的楊老夫人也不會讓毀了容的大麗在外頭亂蹦跶,自是要想辦法找到大麗的。 更何況……一同沒找到的不止大麗,還有她的拐杖。 找不到……那就發動更多的人去找。 楊家懸賞千兩要找一個毀了容的“侍婢”,聽說這侍婢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多年在老夫人身邊服侍,主仆情深。 姑蘇百姓聽聞之后,除卻感慨楊老夫人這主子心善之外,更多的是紛紛跳進河里找人的百姓。 新上任的莊縣令才聽此事便道了一聲“不好”,而后當即去楊家登門拜訪,要求楊家停止懸賞。 楊家則……客氣、疏離而有禮的拒絕了。 于莊縣令而言,不怕胡攪蠻纏的惡仆,大不了以違反大周律法之責將人抓回去就是了??刹磺傻氖?,楊家之人不是胡攪蠻纏的惡仆,而是讀過兩本書,熟通大周律法的“知書達理”的“雅仆”,這等人張口律法,閉口律法,鉆著律法的空子來同他胡攪蠻纏,著實令莊縣令頭疼不已。 “我家老夫人同身邊人二十年的主仆情深,怎能讓她尸骨無存?”楊家管事客氣有禮卻又堅決的拒絕了,“莊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楊家一貫是不違背大周律法的良民,此舉于律法并無不合,自是恕難從命?!?/br> 第四百六十章 主意 一席話說的姑蘇縣令莊浩然臉色難看至極,當場憤怒的甩袖而去。 楊家之人果真刁鉆,比起那等縱容惡仆犯事的更是難纏千百倍。 眼見新上任的姑蘇縣令莊縣令坐下來連茶都沒喝一口便告辭了,楊家管事不以為然,笑著將人送出了門。 只是走的匆忙,沒注意腳下的莊浩然在臨至離開大門時一時沒注意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了下去,好在被身邊的小吏及時扶住了。 “大人小心!”小吏嚇了一跳。 看著險些摔將下去的莊浩然,楊家管事輕笑了一聲,跟著說道:“莊大人是該小心些,我楊家的門檻與旁人家不同呢!” 與時下尋常的門檻不同,楊家的門檻做的格外高,進門時只有臺階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取自“步步高升”之意,離開時卻沒有臺階,因著進門后不能走“下坡路”。 這么個講究繁瑣法自是尋精通相術風水之人專程定制的。 看著那格外高的門檻,莊浩然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不走下坡路的楊家,本官倒是要看看,只能上不能下的楊家到頂了,能不能一直呆在頂上不掉下來?!闭摷翱谏鄼C鋒,他一個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的文人自不會比楊家一個管事差,“連個臺階都不備,旁人走下坡路還能一階一階的往下跳,楊家沒有臺階,要么不掉,一掉便同墜崖一般直墜萬丈深淵了?!?/br> 這話說的楊家管事臉色頓變。 莊浩然卻冷笑了一聲,甩袖而去。 一時的口舌機鋒贏了也沒什么用,就在姑蘇城里鬧的沸沸揚揚的千兩銀錢下河尋人之事發生五天后,果然如莊浩然所料的那樣出了事。 李家兄弟就住在楊家二十年老仆墜河旁的村子上,自幼也是通曉水性的一把好手。聽聞楊家懸賞千兩尋人,兩人當即動了心。 一千兩??!對于楊家這等人家而言或許只是后宅女眷的一套首飾錢,可于李家兄弟這等普通人而言這筆銀錢足夠讓兩人下半輩子過上在他們眼里不錯的日子了。 是以,聽聞這等懸賞,兩人毫不猶豫的下河尋人了。 一連尋了多日,依舊毫無所獲。兩人卻依然晝夜不停的尋人。 待到第五日夜里……出事了。 “那李家兄弟兩個當是在河里泡久了,這個天又不是三伏天,更何況,便是三伏天,長久呆在水里也遭不住,大夫也說會寒氣入體的。李家兄弟兩個腿腳抽了筋,待到發現時,人已經沒了……”小吏在莊浩然面前小心翼翼的回稟著。 對此,莊浩然神情復雜卻又忍不住恨恨道:“我便知道會出這樣的事!豈不聞有句老話叫做淹死的十有八九都是會水的老手!楊家真真可恨!” 小吏聞言,神情也有些唏噓,此時終于明白過來莊浩然先前的用意:“難怪大人當時一聽便讓楊家去收了懸賞?!?/br> 只是楊家刁鉆,拿律法說事,就是不肯收回懸賞。 “他楊家當我莊浩然是什么人?是那個下大獄的楊家養的狗還是吳有才那個渾水摸魚不敢惹事的?”莊浩然冷笑,“好言好語不聽,便莫要怪莊某不客氣了!” 說罷不等小吏開口,莊浩然又開口,似是喃喃:“楊家如此胡來的底氣說到底靠的就是楊衍,難怪先時楊衍在京城好端端的被人整了一通,看來楊衍樹敵不少??!” 想是有人早看明白了,與其對著個楊家管事、楊老夫人這等人啰嗦,不如直接弄倒了楊衍來的有用。 “說到底都是狐假虎威的角色,把那個老虎放倒了,這些人自也不敢再張口閉口拿律法說事了?!鼻f浩然說著,擰眉又問小吏, “那李家兄弟兩個這般一死,家里是個什么狀況?” 雖然都是縣令,可姑蘇縣令同吳有才那個寶陵縣令是不同的,似姑蘇、余杭這等地方的縣令做幾年,若是政績足夠無意外的話是要進江南道都府的,如此一路高升,順遂的話,十年不到便能做到整個江南道都說得上話的地方要員。再下去若是江南道整治出色那便要入京正式邁入天子朝堂的三品大員行列。 如今整個江南道地方的官場上,莊浩然都可說是年輕有為,朝中也有人提攜,這一次謀得姑蘇縣令一職便是準備按照這等規劃繼續下去的。 如此……楊家這個姑蘇土皇帝他自是要開刀的,不然同先時那個下大獄的姑蘇縣令又有什么兩樣? 李家兄弟的死確實讓人惋惜,只是在姑蘇縣令這個位置上來看,李家兄弟的死若是不叫他作一作文章,他就不姓莊了。 小吏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只是怔了一怔,本能的回道:“他家里人挺傷心的,村里人也在哭李家兄弟素日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人還挺不錯的,偶爾鄰里有什么事,也肯幫忙……” 一席話絮絮叨叨的還未說完便被莊浩然打斷了,他皺眉看著小吏,開口道:“我要問的不是這些,還有別的嗎?” 別的啊……小吏未曾反應過來,只是大人問話自然是要回話的,是以張了張嘴,本能的回道:“別的……呃,咱們姑蘇地方習俗要在家里停七日,然后選風水寶地立個碑……” 一席話說的莊浩然險些沒背過氣去,看著眼前這個前任代縣令吳有才口中所言的“最得力”的小吏一時間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先時他特意提前一日來了姑蘇打聽吳有才這個代縣令“靠譜不靠譜”,打聽到這個素有“摸魚”名聲在外的吳有才雖說懶了點,可到了姑蘇也是辦過幾件實事的,還升過幾次堂的。 原本他以為這吳有才只是懶了點,可從他同楊家周旋的結果來看,人還是聰明的。頗有幾分大智若愚的味道,是以,對他推薦的小吏,他想也不想便用了。 用的結果便是發現這小吏人還不錯,也算勤快,品德沒有什么問題,可這“得力聰明”四個字卻是真真沒見到。 原本是以為這小吏是一時間換了個上峰,人沒反應過來。如今再看,莊浩然不由懷疑眼前這位就是這么個人,就連原先以為大智若愚的吳有才,愚他是看到了,大智卻是半點沒見到。 想通了這一茬之后,莊浩然也不敢再只是言語提點了,而是認認真真詳盡的問起了小吏。 “我是問李家兄弟如今多大了?娶妻了沒有?可有孩子了?家中父母多大?身體好不好?他們這一去,家里可有人能挑得起擔子?”莊浩然一一問了起來。 小吏“哦”了一聲,依舊不明所以卻老老實實的回了起來:“老大三十有五,老二三十有三,莊稼人成親早,孩子也生的多。老大留了三個孩子,最大的女娃十一歲,最小的三歲,是個男娃;老二有五個孩子,老大十歲,還有一窩七歲的雙胞胎,同一窩五歲的雙胞胎,家中兩個父母腿腳身子骨不大好,兩人的媳婦也只是普通的村婦?!?/br> 莊浩然聽著小吏認認真真老老實實的回答著,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待到小吏說道“兩人的媳婦也只是普通的村婦”時,更是下意識的抬眼看向小吏,等他接下來的話。 都提醒到這樣了,這小吏應當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哪知小吏說罷這一句,便停了下來,而后認真的看向莊浩然,等莊浩然接下來的問話了。 這木訥到有些傻氣的反應看的莊浩然更是恨不能嘔出一口老血,終于懶得兜圈子了,而是板著臉,頗有幾分絕望的說道:“父母身子不好,李家兄弟這么一走,老大三個孩子,老二五個孩子怎么辦?靠兩人的媳婦養么?” 這……小吏搖了搖頭,唏噓道:“估摸著扛不住的,要改嫁的,便是感情再深,兩人也養不動那么多孩子?!边@一次沒有莊浩然提醒,小吏倒是多說了不少,“這等情況多半如此,便是兩人再舍不得孩子,也只能改嫁,若是嫁得人好些,可以把孩子帶過去……唔,一般人也養不動那么幾個孩子,估摸著還是要留給兩個老的……” 該說時不說,不該說時廢話倒是說的多!莊浩然打斷了小吏的話,冷冷道:“所以不能就這么算了!楊家為尋人搭上了兩條人命,李家兄弟這一走,幾個孩子無人養,難道要活活餓死不成?走!帶本官去那村子上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