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77節
小吏聽的一愣,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道:“大人,要準備份子錢么?這地方的規矩過幾日要下葬……” 莊浩然終于忍不住了,抄起桌上的卷宗朝他砸了過去:“份子錢值幾個錢?讓楊家拿錢給李家兄弟的孩童父母善后!” 李家兄弟所在的村子叫做裕水村,就坐落在姑蘇城外的山郊上。 若說李家貧苦到如何難得一見的地步倒也不見得,畢竟背靠姑蘇,實在窮的要餓死了,以姑蘇城的財力也能給口飯吃。 所以,餓么,餓不死,卻也僅止于此了。 只是人活著,僅僅餓不死,這日子過得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非只能如此“餓不死”的活著,李家兄弟也不會為一千兩的賞銀下河撈人了。只是沒成想人沒撈到反而送了性命。 本就只能“餓不死”的活著,李家兄弟這一走……莊浩然看著面前這穿著素色麻衣的一家老小,面色哀慟而茫然,渾然不知自己即將面對什么樣的困境。 老的身體有疾,小的最大才十一二歲,兩個村婦便是再如何辛勞,能養得起這么多張嘴么?莊浩然覺得一想這些人未來的境況,他都覺得絕望,偏這些人如此茫然不知的樣子……看了眼身旁同自己一起來的交了份子錢湊在那被請來的喪葬風水先生旁看風水選地的小吏,莊浩然沒來由的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有時候傻一點也挺好的。 反正村里幾十口人,四鄰街坊做飯時多做個包子饅頭的,這幾個老人孩童也餓不死。 聽說新任的縣太爺來了,村里本就在附近守靈閑聊的百姓立即涌了過來,用樸素的熱情好奇的打量著面前這位新任的縣太爺。 唔!縣太爺還挺年輕的嘛!比前頭兩個長的還要好些。 莊浩然摸了摸腰間的荷包,從荷包里抓了把碎銀子做份子錢塞入那兩個一臉茫然的老人手里之后,掃了眼周圍熱情、好奇又拘謹的百姓,開口了:“你們……準備就這么算了?” ???正好奇的打量縣太爺的百姓們怔怔的看著面前的莊浩然:縣太爺這是什么意思?他們不明白呢! 鑒于有了之前據稱“機靈”的小吏的表現,對于百姓怔忪茫然的表現,莊浩然也不覺得奇怪了,說話也不再委婉,直白道:“李家兄弟是因為楊家的事而死的,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村民中有些機靈的似乎隱隱理解了他的意思,欲言又止,莊浩然看了便接著開口道:“李家兄弟這一死,家里的一家老小怎么辦?” 圍觀的百姓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更多的人已經隱隱明白這位縣太爺的意思了。 只是這般做來,豈不是要得罪楊家?楊家可是土皇帝呢,若是得罪了楊家,楊家打擊報復他們怎么辦? 百姓只是普通人,并非圣人,他們有淳樸的一面,良善的一面,同樣也會懼怕,會利己。 這便是普通人,不是純粹的好人也不是純粹的惡人,人性有兩面,有好也有壞。 莊浩然對此早有預料,抬眸掃了眼周圍窸窸窣窣小聲議論的百姓,道:“這不是李家一家的事,這一家老小往后生計如何?看著他們餓死么?還是大家一家每日給些吃食養這幾個老小孩子?” 似李家老小這等狀況下的孩子往后定是要吃百家飯長大的。雖說每一日給一些不覺得如何,可被莊浩然這么一算,村民忽然覺得,這八個孩童兩個老人養著長久來看也是一筆負擔,能叫他們自給自足似乎也不錯,要知道就算每日給個一文銅錢,幾十年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呢! 與其如此,倒不如聽了莊大人的,一開始便解決了李家的麻煩。 喏,正巧,李家兄弟可不是因為他們而死的,是因為楊家才死的。那一千兩的賞銀對于楊家那等貴人不過手里頭的一套首飾,察覺不到什么,既然如此,干嘛不叫楊家解決了李家的麻煩? 看著意動的百姓,莊浩然并不意外的笑了,眼底卻沒有什么笑意,只是頓了頓,一錘定音:“既如此,那便冤有頭債有主,去楊家要個說法以告李家兄弟的在天之靈!” 第四百六十一章 鬧事 正在“教導”百姓做事的莊浩然此時全然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們不遠處的裕水村外的小路上停著一輛馬車。 聽著莊浩然激動的聲音傳來,女孩子輕哂:“倒是同我想的一樣,這莊浩然果然同楊衍不太對付?!?/br> 吳有才這個代縣令不算,前頭那個縣令一直被百姓取笑是“楊家養的狗”,楊家說東,他不敢往西。好不容易將這么個縣令弄下了大獄,再來的一個縣令若還是“楊黨”,那這大周的朝堂就等同是楊家一家說了算了。 而如今看來,很顯然,這大周的朝堂不是楊衍一個人說了算的。若是叫楊衍一個只前朝三甲出身的官員真的做到了這點,那如今長安城大半扎根數百年的權貴世族都該無顏面對先祖打下的基業提前自盡謝罪了。 雖說她對提攜莊浩然的是哪個還不知曉,不過這并不重要,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對付不對付什么的同我無關,倒是不知曉我這么值錢!”一旁洗去了臉上“毀容”傷痕的小雪白笑瞇瞇的說道,很是滿意,“沒成想我在楊家眼里也值個一千兩呢嘛!不錯不錯!” 值一千兩的小雪白對自己的身價很是滿意,原本還在可惜楊家這一千兩花不出去了,倒是沒成想…… “這莊縣令這么一來,楊家怕是幾個一千兩都擺不平事情了?!?/br> 對于楊家而言倒不是怕花錢,而是怕花了錢還辦不成事,這錢不就等同白花? 小雪白說著伸手打了個哈欠,懶懶的靠在姜韶顏的身上,聞著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感慨道,“姜四小姐身上的味道好生好聞?!比艘曹浐鹾醯?,不止長的像糯米團子,整個人都像,靠著別提多舒服了。 姜韶顏對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瞥了眼打哈欠的小雪白,淡淡道:“莊浩然先前去過楊家了,卻被楊家管事‘客氣’的請了出來,臨出門前,因著被楊家的高門檻絆了一下,還被那管事好一通嘲笑?!?/br> 這是在楊家外頭盯梢的小午親眼所見的。 惡主養刁仆,楊家的主子不好說話,楊家管事自也如此。 “那楊家上下都是如此,姜四小姐,你不知道呢!當時我在別苑做‘二夫人’,那老夫人過來趾高氣昂的罵我的時候別提有多得意呢!”是以小雪白對此也不覺得奇怪了, “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那楊老夫人就是素日里得意的緊,也只有倒霉了才會老實?!?/br> 楊家那位先前毫不客氣的借著楊家的大勢嘲諷莊浩然的管事自也如此,只有遭了事才會懊悔。 “不過依著這位莊大人的性子,楊家管事便是不嘲諷他,這位莊大人對楊家也不會客氣,畢竟他背靠提攜的那人應當是楊衍的政敵。莊大人這柄沖在最前頭的刀對付起楊家的老弱婦孺來自然不會手軟,遲早有這一遭的?!苯仡佌f話間掏出一匣子隨身攜帶的藥丸,拿起一顆放入口中。 一旁懶懶靠著她打哈欠的小雪白見狀頓時好奇了起來:“姜四小姐,你吃的這是什么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想要去拿她手里的藥丸過來看看。 姜韶顏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卻沒忘記伸手“啪”的一聲拍掉了小雪白伸過來的手。 “別動?!迸⒆由袂榈恼f著,順手鎖上了匣子,道, “這不是你吃的藥?!?/br> 小雪白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著她,半信半疑。 “我中了毒,這是解藥?!迸⒆拥?。 中毒?小雪白聽的嚇了一跳,連忙認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卻發現看不到女孩子身上任何認真的意味,卻也看不到任何開玩笑的意味。 這幅樣子……實在難以辨認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好奇的看著女孩子,見女孩子氣色很是不錯,小雪白試著開口問她:“你……騙人的吧!”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依舊用那副難以辨認真假的語氣開口道了聲“嗯”。 這一聲“嗯”……好吧!小雪白聳了聳肩,不再糾結于此。 沒有再理會身邊的小雪白,姜韶顏看向正在同裕水村村長說話的莊浩然。 因要找拐杖和“大麗”而懸賞千兩,楊家這個舉動倒是她先前不曾預料到的,看來那跟拐杖同“大麗”遠比她想象的要重要。 這般想著,姜韶顏下意識的摩挲了一番手邊的拐杖。 便是三伏天,懸賞千兩讓人下河撈人也極有可能出事,更何況是這等冬末初春的時候了。這個懸賞一出,稍稍有腦子的都知道會出事,如楊老夫人這等精明自負的自然也知道。她只是……不在意而已。畢竟在楊老夫人眼里,這些人的人命不值一提。 姜韶顏也無法確保這個莊浩然會不會永遠是敵人的敵人,有沒有可能一朝變成敵人,可在這件事上他的想法卻同她是一致的。 人命總是最重要的。 姑蘇……有個這樣的縣令,對百姓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搶走了拐杖還讓“大麗”失了蹤,小雪白自是可以退下來了。原本她也想著借楊家大張旗鼓的動作給楊家挖個坑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趕來裕水村……眼下莊浩然出面,自是比她親自出面更好了。 姜韶顏放下了馬車的車簾,對坐在馬車前的小午道:“走吧,去城外等著,待到春mama出城,我們就回寶陵?!?/br> 雖說整件事從頭至尾春mama與此事都毫無干系,且因著“大麗”的出現,春mama身上的嫌疑幾近于無??蓪τ跅罾戏蛉硕?,將春mama叫過去試探一番也是必然的。 楊家如今上下正是忐忑不安之時,未免再有書信真假之說,這一次,楊家沒有再飛鴿傳書,而是直接喚了個得用且信得過的手下,親自騎千里快馬過去送信。 如此……倒是能保證信確實能送到楊衍手里了,只是要頗費些時間了,是以一時半刻也得不到楊衍的指示回信。 不過,楊衍的指示回信在楊老夫人看來并不急于一時,至少現在要做什么,她是清楚的。 想辦法找到“大麗”和她的拐杖!一想至此,楊老夫人的手便下意識的一抓,而后……抓了個空。 長久的拐杖不離身讓她已有些不能適應沒有拐杖在身旁的時候了。 “大麗,賤人!”抓了個空的楊老夫人恨恨的拂袖將桌上的茶盞掀翻在地。 “她定是故意的!搶走了我的拐杖,好待衍兒回來添油加醋的在衍兒面前上眼藥……”楊老夫人咬牙切齒的罵著,“她定是故意的……” 進來稟報的楊家管事恰巧聽到了這一句,忍不住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幾個在場的護衛提過當時的情形的。二夫人拿了老夫人的拐杖確實不假,可若非老夫人窮追不舍,二夫人的馬車又怎會墜崖? 雖說崖下是條河,叫幾個身懷武藝的護衛逃過了一劫??啥蛉瞬皇巧響盐渌嚨淖o衛,只是個弱女子,又恰逢河流交匯處……連身懷武藝的護衛都會被暗石撞傷,二夫人一個弱女子出了事也不奇怪。 這件事……說到底都老夫人的錯,不過一根拐杖而已,偏偏盯著不放,若非如此,也不會出事! 當然,做錯事這種事,楊老夫人自己自是不會承認的,所以立時為自己尋了個借口,道一切都是二夫人的計謀。 什么計謀用得著墜崖?且現在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夫人不管人卻偏管著那根拐杖……楊家管事看的暗自搖頭,只覺得老夫人果真是年紀大了,糊涂又要面子,還不肯認錯! 當然,這些他也只在心底想想罷了。老夫人的錯輪不到他來指摘,自有大人回來主持公道。 眼下,這楊家后宅還是老夫人說了算。 絮絮叨叨的罵完這是二夫人的計謀之后,那廂的老夫人總算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一見是他,立時開口問道:“那個老鴇來了?” 楊家管事點頭,道:“來了,人在客堂?!?/br> 客堂?老夫人聞言頓時板起了一張臉,罵了過去:“客堂?你怎的辦事的?還要老身去見她不成?讓她滾過來見老身!” 被春mama“牽連”著挨了一通罵的楊家管事狼狽的退了下去,很快便將春mama帶了過來。 一路上,春mama忍不住好奇的東瞅西看,這還是她為楊老夫人辦事這么久頭一次被破例帶到這里來呢!依著楊老夫人那自負瞧不起人的性子,這還當真是不容易??! 當然,這東瞅西看待到進了門便停止了。 一只茶盞在她落腳的瞬間便砸到了面前,落地開花。 春mama看著來勢洶洶的茶盞,下意識的挑了下眉。 “看什么?”楊老夫人陰沉著一張臉坐在桌后,冷冷的望了過來,“老身先前約了你見面的日子,為什么要改日?” 春mama張嘴正要說話,楊老夫人卻冷笑道:“老身已經著人親自去問過孫大夫,便再給你一次機會,說說看,到底是什么人要你這么做的!” 一席話連威嚇帶哄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春mama心道若不是姜四小姐早就提醒過她這一遭了,怕是連她這種“老江湖”都要被這楊老夫人唬住了。 不成想這久居后宅的楊老夫人倒是挺深諳審訊之道的嘛! 只可惜,早有準備的春mama半點不怕,聞言立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驚道:“老夫人,您說什么?孫大夫他人呢?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說的,難道先時同我說的是另一個孫大夫不成?” 楊老夫人瞇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面前詫異吸氣的春mama,打量了半晌之后,也未挑出什么不對的地方。 當然不會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因為這件事從頭至尾根本沒有什么孫大夫,那藥都是姜四小姐配的。 孫大夫……倒是當真有這么個人,否則也不會騙過楊老夫人了。 不過這件事從一開始姜四小姐便道楊老夫人拉不下這個臉去找孫大夫的。內宅暗斗,頭疼隱疾這種事說出去旁人只會恥笑楊衍治家不嚴。對于楊老夫人而言,這等會給兒子楊衍帶來麻煩的事是決計不會做的。 所以,楊老夫人寧死也不會親自出面去找孫大夫的。 既然打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孫大夫插手,這楊老夫人一口一個“孫大夫”自是唬人的,春mama心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