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8節
姜韶顏清點完了物件,瞥了眼臉著地還在神游天外的姜輝出了西院。 走出西院的那一刻,姜韶顏忍不住輕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胳膊,頗有幾分意猶未盡之感。 如此樸素的兄妹宅斗她還是頭一回經歷,到底有些不習慣呢! 回到東院,將東西擺置回了原位,姜韶顏開始琢磨起了靜慈師太那位不日即將來寶陵的老友。求人辦事的態度自是要做足的,更何況這件事事關她的身家性命,更是如此。 是以,姜韶顏也不吝于花費些精力來投其所好,除了牡丹花鹵子之外,東院花圃里那幾簇開花早的玫瑰花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鮮花做成的鹵子這種東西本質上來說各花均可做,不過姜韶顏最愛的還是玫瑰花、茉莉花以及桂花做成的鹵子。 茉莉花與桂花花期未到,大部分玫瑰花亦是如此,不過姜韶顏花圃里還是有幾簇四月便開的玫瑰花品種,不過才欣賞了兩日的早玫瑰,姜韶顏便上演了“辣手摧花”的戲碼。賞過花了,那么余下的自然就莫要浪費了。 玫瑰花鹵子的做法同牡丹花鹵子類似,一樣分了花瓣洗凈之后用石臼搗爛,混合了糖與蜜腌漬起來。比起牡丹花鹵子的香味,玫瑰花鹵子的香味更為霸道,也更讓她喜歡。 不過眾口難調,靜慈師太與那位靜慈師太的故友喜歡不喜歡還不好說。 姜韶顏將做好的玫瑰花鹵子封存了起來。 她這里的早玫瑰也不過幾簇而已,做鹵子已然有些不夠用了,更別提其他了。姜韶顏做完玫瑰花鹵子走到花圃邊對著被她“辣手摧花”拔光的早玫瑰很有幾分感慨。 若是多一些曬干成玫瑰花干可泡茶,也可如梅、桃一般做成蜜餞果干,自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在院子里走動了一番,姜韶顏回到屋中,喚來香梨準備每一日的藥浴。 黑漆漆的湯藥水頗有些刺鼻,香梨鼻子里塞了兩團布將黑色的湯藥倒入木桶中看姜韶顏坐了進去。 漆黑的湯藥面上與如玉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丫頭看的呆了一呆,喃喃道:“小姐真真是玉雪一般的人兒?!?/br> 雖說有黑色湯藥襯色的緣故,可到底也是小姐本就膚白的緣故。 聽姜韶顏笑了笑,香梨吸了吸鼻子,又道:“那什么秋水為神玉為骨大抵就是小姐這樣的吧!” 到底跟著喜歡作詩寫文的原主,香梨偶爾也能說出一兩句詩句來。 姜韶顏笑著搖了搖頭,不以為意,只是被香梨這一提倒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忙問香梨:“我記得先時我曾做過一些吟詠民間百姓的詩作,你可還記得?” 她自己雖說記性不錯,可原主記憶里記不清的東西她也做不到無中生有,這一茬雖說有些記憶可那些詩作的去處卻有些記不清了。 香梨聽罷忙道:“都在匣子里放著呢!小姐先前說那些詩作放到論辯館里也評不上什么名次,便都放在匣子了。哦,只有幾首當年那季二公子……呵,是那不要臉的東西覺得太好謄抄了回去?!?/br> 姜韶顏聽的目光一閃,問香梨:“我自己親筆寫的詩詞沒有給那季二公子?” 香梨搖頭,冷哼了一聲。先時瞧著那姓季的對小姐愛慕有加詩信不斷,她勉強看他順眼了一些,熟料之后那季二公子以貌取人,背信棄義,反手還捅了小姐一刀,是以香梨徹底厭惡上了季崇歡,連姓名也懶得喚,干脆道:“那個不要臉的東西自大的很,小姐本想將詩送給他,他卻嫌小姐的字寫得太過清秀不夠遒勁有力,自抄了回去?!?/br> 姜韶顏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待到泡完藥浴也未多言便讓香梨將匣子拿了過來,而后便將那些吟詠民間百姓的詩作挑了出來。 將每首詩作都看了一遍,姜韶顏神情有些復雜。她知曉原主是個難得的詩才,可原本她以為原主因自幼被姜兆所護,不通外事,所作也不過是一些傷春悲秋的小兒女情長之作,只是沒想到原主還做過這等詩詞來。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苯仡伳钪?,也不知原主從哪里聽到的關于二十年前那些兵士的過往由此而作。雖未曾經歷過,卻因天生敏感擅于共情,這詩作確實寫得極好。 只是再好,也不能留!姜韶顏眼里閃過一絲厲色:雖說原主作詩時不曾多想,只是其中幾首詩若是旁人有心,完全可以指她借景喻人,留戀前朝,對天子有怨言。 先前之所以未曾鬧出什么事來是因為知曉這些詩的除了原主以及半吊子根本記不住幾句的香梨之外,也只有季崇歡了。好在季崇歡同樣不懂時政,這才沒有意識到什么。 若是他稍稍于時政敏感一些,單憑這些詩,只要稍作文章,她東平伯整個伯府就足夠毀于一旦了,而不是如現在這樣只她一人被趕到寶陵來。 姜韶顏將挑出的幾首詩作投入到桌上的油燈里,看火光舔舐著這些手作,直至化作灰燼。 她想,姜兆若是看到這些詩作也會與她做出同樣的選擇來 比起一時的有感而發,整個東平伯府不傾覆自然更重要。 至于季崇歡謄抄的那些詩作,若是不拿出來,那便相安無事,若是要拿出來大做文章構陷于她,那空口無憑,誰能證明那些詩作是她寫的?而不是季崇歡本人寫的? 第一十九章 舊事 轉眼便入了四月,臨近清明,靜慈師太也終于給了姜韶顏準信:那位故友會在清明當日前來,屆時姜韶顏可以過去作陪。 向靜慈師太道了謝,姜韶顏將兩罐做好的玫瑰花鹵子整整齊齊的放入特意請木匠訂制的雕刻玫瑰花木匣中,等著靜慈師太那位故友的來訪。 明日便是清明時節了,季崇言和林彥終于趕在清明前到了河東,入城之后便徑自去了城北街頭的一家民宅。 進了宅子,季崇言凈手潔面換了新裳又特地披上了一襲披風之后便直去后院,后院飯桌旁坐了一位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婦人。 “小公子,你回來啦!還未吃飯吧!”老婦人高興的起身相迎,上前為他脫去剛披上的披風,而后悄悄的往他手里塞了兩顆“栗子”,小聲道:“知道你最愛吃栗子,方才我偷偷藏了兩顆呢!快吃快吃!” 一旁跟著進來的林彥正巧看見了這一幕,只覺鼻頭一酸。 季崇言低頭看著手里兩顆鐵丸子做成的“栗子”,因著常年摩挲,原本外頭的栗子紋路都已經看不清了。 “好,我晚些時候吃?!奔境缪孕χ樟恕袄踝印?,上前攙扶住老婦人,道,“不是跟您說過了么?莫用等我了,自己先吃便好?!?/br> 林彥看到季崇言借著攙扶的機會,將那兩顆鐵栗子重新塞回了老婦人的袖袋中。 對此,老婦人毫無察覺,只是笑道:“你大兄去了軍營,阿姐嫁去了季家,這院子里也唯有嬤嬤了,怎能不等你?” 老婦人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扁了扁嘴,一舉一動仿佛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拽緊了季崇言的衣袖。 季崇言笑了起來,這一笑隨著眼尾微揚的紅痣比起先前的淡笑多了幾分別樣的柔和,他笑著問老婦人:“嬤嬤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邊說便攙扶著老婦人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舀了一碗雞湯推到老婦人面前。 老婦人卻不急著喝,只高興的拿起桌上青盤里的青團遞給季崇言,道:“快清明了,我做了豆沙餡兒的青團,你快嘗嘗!” 季崇言接過豆沙青團咬了一口,上了年歲的人口味有些遲鈍,這豆沙青團的味道比起年幼嘗起的齁甜了不少。 他不動聲色的放下豆沙青團為自己舀了一碗豆腐湯去了些甜味。 林彥沒有入屋,只在堂外不遠處看著正其樂融融說話的一老一少神情復雜。 沒有人告訴老婦人她面前的是季崇言而非她以為的那位趙家小公子,就像沒有人告訴她她如今已不是那個三十來歲正值盛年的趙家姐弟的乳娘,而是已臨近花甲早忙活不動的老婦人了。 當今圣上除了眾所周知的昭云長公主之外其實還有一位年僅十九便突然去世的胞弟,如今大周建朝二十載,除了那些鉆研前朝人物志傳的史官之外已經很少有人記得當年趙氏兄弟中那位少年將星的存在了。 前朝末年,君王無道,起義四起,奈何軍中有虎狼將趙氏兄弟坐鎮,一時動搖不了大靖的根基。昔年還有人云:“有趙氏兄弟在一日,大靖便一日不倒?!?/br> 直到后來趙家那位少年將星于白帝被各路起義軍聯合圍剿,趙小將軍英勇善戰,硬生生的抵抗了三月有余,求救書信出不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在城內物資即將耗盡之時,有十位熟悉水性的將士自告奮勇準備借助急流險灘拼出一條生路來。 這十位將士最終只得其一拖著重傷之體回到長安,待到將士一路趕到長安城外時卻已精疲力盡,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大抵是天憐英才,守城的士兵見到了那位將士,將士大限之下請守城的士兵前往趙家報信,彼時趙家開門的就是眼前這位昭云長公主同趙小將軍的乳娘柴嬤嬤。 趙家當日正在宴客,柴嬤嬤聞言急急前去報信,臨到途中卻被人用棍棒重擊了腦袋之后丟入湖中。不幸中的萬幸,一位趙家的賓客途徑湖畔發現了柴嬤嬤。 趙家急尋大夫救治,可柴嬤嬤卻昏迷不醒,而另一方報了信的士兵察覺到沒有動靜,便再一次上門前來查看,得知柴嬤嬤被人擊打昏迷之后當即大駭,忙將消息告知了趙家眾人。 此時已是半個月之后了,趙小將軍在孤立無援之下命喪白帝城,死后還被敵軍曝尸,而柴嬤嬤半年之后醒來便成了這等模樣。 當年趙小將軍出事之后,如今的陛下彼時的趙家大郎請求前朝那位君王徹查jian細,然而君王不予理會,正是因此,趙家徹底寒了心,沒過多久便揭竿而起,跟著起義了。 昭云長公主也因為趙小將軍的出事而大病一場,勉強撐著病體帶著季崇言經歷過前朝動蕩之后便早早去了。 年歲越大,柴嬤嬤能記之物便越少,季崇言每一回來都要塞上至少一次的“栗子”。 林彥曾聽自己那位通曉京城各家“內事”的上峰大理寺卿紀大人說過:趙小將軍相貌極其出色,崇言便是像了他的相貌,只是比起趙小將軍來,崇言的眼尾多了顆紅痣。 所以,柴嬤嬤將崇言看成趙小將軍也不奇怪了。 陪著柴嬤嬤吃完飯,又送柴嬤嬤回去歇息之后,才重新在堂中布了飯菜,林彥入座吃飯,已經吃過一回的季崇言只動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明日為小舅上完香再走?!狈畔驴曜又?,季崇言說道。 林彥“嗯”了一聲,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對季崇言道:“當年的事柴嬤嬤怕是很難再記起來了?!?/br> 季崇言不語。 林彥嘆了口氣:聽聞年幼時崇言曾因季家那位不著調急著去花樓的大老爺誤落湖中,若非趙小將軍經過,早已沒命了。 昭云長公主與趙小將軍是一對雙生的姐弟,感情自幼極好,若非趙小將軍出事,昭云長公主也不會大病之后早早去了。 是以對于那位趙小將軍的死,崇言一直耿耿于懷。 正感慨間,卻聽季崇言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這一次,我準備帶柴嬤嬤一起走,遍尋名醫,怎么說也要試上一試?!?/br> 柴嬤嬤是當年唯一見過那個阻攔趙家救援趙小將軍的證人,如今她年歲已高,身體大不如前,他不敢再等了。 第二十章 那位好吃的故友 趙家祖籍河東,當年趙小將軍在白帝出事之后,趙家便將趙小將軍的尸骨帶回河東安葬。待到今上登基之后又將安葬趙小將軍的河東西山腳下的陵墓重新修葺了一番。 陵墓修建的氣勢恢宏,人通行前往墓地的墓道上卻沒有什么人,趙家一族如今定居長安,河東這里除了幾族偏支與柴嬤嬤之外之外已沒有什么人了。 季崇言同林彥站在這座死后被追封為趙王的王墓前點了香,拜了三拜之后便開始擦拭墓碑,這是河東舊俗,前來祭拜先人的后人都要擦拭一番。 墓碑有守陵人日常擦拭自也干凈,輕松擦拭完了墓碑,季崇言和林彥站了片刻,說了幾句保佑的吉祥話便轉身離開了?;厝サ穆飞?,氣勢恢宏的王墓道上除了他二人便再也看不到半個人影,不知為什么總覺得有些寂寂蕭索。 “崇言,”走在半道上林彥忍不住再次問季崇言,“你真的要帶上柴嬤嬤嗎?” 季崇言點頭:“我心意已決?!?/br> “只怕一路舟車勞頓,柴嬤嬤年歲已高會吃不消?!绷謴﹨s有些猶豫。 他查案斷案習慣了,日常喜歡刨去人之常情去考慮問題。 這個年歲的柴嬤嬤確實不適合遠行。 “也不走遠,”季崇言聽他這般說來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此地離寶陵城不遠,我將柴嬤嬤帶去寶陵,那地方風景適宜,恰巧我也有宅邸,便且先將柴嬤嬤安置在那里?!?/br> 林彥聽罷,目光一閃,沒有多說。 他們此次離京是為追查那被盜的十二顆夜明珠,先前便有夜明珠出現在寶陵嘉風軒的當鋪里,所以寶陵城他們此行是一定要去的。 寶陵那地方確實如崇言所說適宜居住,柴嬤嬤去那里倒也不是什么問題。 “我先前請人打聽過不少江湖名醫,有一位禪師近日將要經過寶陵,聽聞此人對醫術頗有研究,喜好劍走偏鋒,我想碰碰運氣?!奔境缪哉f道,“再者曾經的雍和書齋雖已沒落,可當年也是遍藏了不少稀世醫典古籍的,我覺得也可試一試?!?/br> “再不行的話,我便將名醫請到寶陵來,這地方三面環水,出行便利,正巧北地名醫都看過了,不如去南方找找可有名醫?!?/br> 將柴嬤嬤帶走一事并非臨時起意,而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也好?!绷謴c到這里,也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了,“如此,就將柴嬤嬤帶去寶陵好了,她一大把年紀也未出過河東,全當游山玩水了?!?/br> “案子你我繼續查便是,柴嬤嬤的事也影響不到你我二人追查夜明珠的下落?!奔境缪宰隽俗詈蟮臎Q定。 今日便是清明正日了,姜韶顏一大早便起了床,卻未立刻便洗漱完趕去光明庵,靜慈師太身邊的弟子靜遠天還未亮便趕過來同姜韶顏道:“師父說同姜四小姐約了今日要一起見惠覺禪師的,奈何惠覺禪師竟半夜便過來了,若非起夜的知客女尼察覺不對勁開了門,惠覺禪師怕是要在庵外熬上大半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