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97節
話沒說完,他深吸了口氣,沒有再問下去。 血濃于水,血緣是個神奇的東西。 不需要再看信物,見到這個孩子的瞬間,他幾乎就確定了,這是他丟失了十幾年的孩子。 林溪的眼眶也有些濕潤,分明他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了,但聽到史容風開口時,心口卻不停緊縮,他“啊啊”地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回應,卻說不出話,只能焦急慌亂地打了幾個手語。 史容風閉上眼,俯身一把抱住了失散多年的兒子。 也是他世上最后一個血親。 林溪平時又社恐又怕被人觸碰,這會兒手愣愣地垂下來,低下頭沒有掙扎。 良久,史容風才放開了林溪,轉頭望向陸清則和寧倦,威嚴冷峻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平靜,除了方才失態抱住林溪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并不為所動般,只是凌厲的眼神稍微收斂了點:“陛下與帝師特地尋回犬子,召我回京,有何要事?” 眼神收斂了,但氣勢依舊沉甸甸的,林溪雖然有點害怕寧倦,卻很喜歡陸清則,忍不住拉了拉史容風的袖子,想讓他別沖陸清則那么兇巴巴的。 威嚴的史大將軍沉默了三秒,語氣緩和下來:“三年之前,我本以心灰意冷,以為再也尋不回息策,辜負了他娘親臨終前對我的交代……” 史息策,就是林溪的本名。 史大將軍看了看有些怯怯的小兒子,嗆咳了幾聲,不再硬撐強硬,嗓音沙?。骸皼]想到還有相見之日?!?/br> 陸清則看他眼底閃爍著的微光,唇角牽了牽:“我們的確需要大將軍幫點忙,不過眼下你們父子方才重遇,不必著急?!?/br> 頓了頓,他看向林溪:“林溪,你隨大將軍回府吧,不必憂心什么,若是想小刀了,我讓小刀去武國公府找你?!?/br> 林溪本來還在猶豫,聽陸清則說完,遲疑著點了點頭。 這對父子倆剛重遇,史容風恐怕有許多話想說,寧倦沒有留人,揮揮手便讓人走了。 之前的棋局被打斷,寧倦十分不悅,這會兒才將不滿說出來:“朕不是讓他在府里等著么,急什么?!?/br> 陸清則挑眉:“史大將軍找了林溪多年,換做是你丟了重要的人,恐怕更急?!?/br> 這么一說,寧倦偷偷看了陸清則一眼,倒是能理解了。 萬一有一天,他把陸清則弄丟了,怕是會比史容風更急更瘋。 但他不可能會把陸清則弄丟的。 就像他無法想象陸清則不在的日子是怎樣的一樣。 等大權得握那一日,他可以把陸清則藏起來,面具之下的盛顏,只給他一人觀賞。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收拾包袱馬上跑路 寧果果:?決定讓老師回顧一下中秋之夜 第五十九章 萬眾矚目的史大將軍回京之后,除了當日進宮面圣,回到武國公府后,就再沒有其他動靜了。 國公府大門緊閉,問就是大將軍在養傷不便見客,全部拒見。 本來以為史容風回京之后,京城的局勢怎么也該有所傾倒的眾人全部陷入了茫然。 難不成大將軍千里迢迢回京,還真是來養傷看熱鬧的? 史容風手握重兵,身份特殊,因為他的態度,一時之間,京城反而又陷入了另一種詭異的氛圍中,無論是?;庶h還是衛黨,都暫時停止了互相攻訐,突然間相安無事起來。 陸清則身邊的神秘護衛也換了個人,前幾日的清洗結束,吏部順利安插進了新人,也就暫時不再搞大動作。 蹲在刑部大牢里的潘敬民也沒動靜。 不過陸清則也沒想過三言兩語能讓潘敬民動搖,他那日前去,只是需要在潘敬民心里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在陰暗潮冷的大牢里獨自待著,很容易生出其他的想法,只要有過一絲懷疑,那絲懷疑就會像堤壩上的一絲裂縫般,在反復的猶疑沖刷之下,一點點地擴大。 就像讓衛黨內部對衛鶴榮逐漸產生動搖一般。 何況衛鶴榮若是當著想撈潘敬民出來,早就出手了。 史大將軍回京的第三日,陸清則散值后,放走出吏部官署,就看到外面一個身材高大、臉上帶疤的男人候著。 陸清則瞇了瞇眼,頓住腳步,心里生出幾絲預感。 這是來找他的。 跟在他身側的尤五警惕地橫跨一步,側擋在陸清則身前,刀疤臉注意到陸清則,抱了抱拳,語氣冷淡:“在下唐慶,史大將軍手下親兵。陸大人,我家大將軍有請?!?/br> 陸清則眉梢微挑。 散值之后人來人往的,吏部又幾乎都是衛鶴榮的人,到處都是眼睛,史容風居然直接讓他的人來接他。 他可是小皇帝的老師,再純正不過的皇帝一派,這不是隱晦有一絲站在寧倦這頭的意思了? 果然,周遭許多人的目光都變了色,陸清則微微笑笑,上前鉆進了刀疤臉帶來的馬車上。 刀疤臉忽略那些目光,坐上車夫的位置,尤五見狀,也爬上去坐在側,抱著手道:“我是陸大人的貼身侍衛,陸大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br> 唐慶不爽地瞪他一眼,想到大將軍的吩咐,才按下脾氣,哼了一聲,揚鞭一揮,駛向武國公府。 馬兒被抽痛,跑得就有些快,頗為顛簸,陸清則早有預料,穩穩坐著,只笑了一下:“看來京城的大道修得還不夠平整,叫唐參將以為此處是敵人的戰場上?!?/br> 馬車內平和清潤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傳出來,鉆進耳朵里,唐慶的動作僵了下,嘖了聲,趕馬的動作平緩了點。 陸清則絲毫不意外史大將軍身邊的人看不慣他。 或者說,漠北軍恐怕都看不慣朝廷,尤其是皇室。 當年他們在邊關御敵時,朝廷這邊還在思考怎么耗死史容風好奪回兵權,來了一通背刺,換作是誰都會心懷怨氣。 唐慶已經算很克制了。 國公府離紫禁城很近,沒等多久,就到了地方。 接近九月,京城已經秋風漸起,陸清則已經先于旁人穿厚了一些,即使如此,下馬車的時候被冷風一刮,還是喉間一陣發癢,悶悶地低咳了幾聲。 天熱些的時候還好,雖然他不耐熱,但不怎么生病,但凡天冷下來,就容易三天兩頭倒下。 尤五扶著陸清則下了馬車,又被唐慶奇怪地瞟了一眼。 頭一次見到這么弱不禁風的。 國公府比陸府要氣派得多,御賜金匾,朱紅大門,唐慶在前領路,敲開大門,領著兩人進了門。 門內的景象和外頭的氣派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若外面還有一絲京城的繁華之色,里頭就近乎是荒涼了。 走過月亮門和垂花門,一路往里,路上幾乎看不到下人的影子,四周雖然依舊樓閣成群,但木欄上褪色的紅漆、干涸的舊池塘,以及因許久未打理修剪,而肆意生長的草木,還是帶來了幾分難以掩飾的冷寂凋零之感。 陸清則打量了一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也不奇怪,武國公一脈只剩下史容風一人,大將軍在外征戰,十幾年沒有回過京城,國公府里恐怕早就沒什么人了。 唐慶察覺到陸清則的打量,又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府內只剩幾個忠仆,年紀大了,手腳不方便,我們也沒打算在此處停留太久,湊合湊合得了,陸大人別嫌寒酸?!?/br> 語氣倒是很不客氣,陸清則看他一眼,輕描淡寫道:“大將軍護佑大齊,令四方平安,誰敢說府內寒酸,陛下第一個砍了他?!?/br> 唐慶是行伍中人,來到京城這樣規矩多的地方,渾身都不得勁,見陸清則身單體薄的,也很是看不慣,要不是史容風囑咐他態度和善點,直接就去吏部把人綁來了。 聽到這句,他張口就道:“大將軍的事,還用不著陛下來客氣?!?/br> 見他對寧倦沒有絲毫敬意,跟在后面的尤五眉毛一揚,就想訓斥,陸清則抬抬手止住,不僅不惱,面具下的唇角反倒彎了彎:“我知道唐參將在介意什么,但當年事發之時,陛下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幼兒,個中曲折,的確與他無關?!?/br> 道理的確是這樣,但怨念也不是明白道理就可以清除的,唐慶抱著臂膀,腦袋昂起:“陸大人說的什么話,我可沒提什么事?!?/br> “諸位在邊關血戰沙場衛國,陛下也在江右決堤千里,疫病肆虐之時,親自帶人前去救難,雖非沙場,亦是為民?!?/br> 陸清則說完,在唐慶再度開口之前,淡淡打斷他的話頭:“我說這些,并非想讓你們對陛下改觀,也不是在論功過,而是想說,陛下并非庸庸碌碌、昏聵無能的先帝,諸位既然要留在京城一段時日,盡可去看?!?/br> 唐慶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他們在邊關,天高皇帝遠,平日里私底下罵幾句崇安帝也就算了,陸清則身為天子朝臣,就在京城這種地方待著,怎么罵得比他們還順暢、還毫無顧忌? 唐慶忍不住又多看了眼陸清則。 陸清則的確很清瘦,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一路走來,步伐卻很穩,舉手投足間優雅自如,帶著點仙仙的味兒,就跟他朝服補子上的那只仙鶴似的,和這兩日來國公府,嘴上是拜訪實則想打探的那些不太一樣,那些人模狗樣、敲著算盤不知道在盤算些什么的官員貴族,對視一眼,就能感覺到他們臉上的笑意有多虛偽。 這人面具下的那雙眼睛卻干凈清透。 雖然陸清則戴著面具,看不見臉,但唐慶忽然就感覺,這個所謂的帝師,瞧著也不是那么不順眼。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史大將軍的院子。 陸清則來之前還估摸著,大概里面會是什么遲來的父慈子孝場景。 沒想到剛踏進院落,就聽到聲大喝:“再來!” 陸清則抬頭一看,就見史大將軍只穿著身中衣,手里提著把木槍,在和他丟失了十幾年的寶貝兒子干架。 在史大將軍大開大合、極具壓迫力的招式之下,林溪明顯有些左支右絀,俊秀的小臉緊緊繃著,招架不住,只能不斷后退,試圖史容風的破綻。 唐慶一踏進院子里,見到這場子,眼眥欲裂,怒吼出聲:“大將軍!我就一眼沒看,您又拉著小世子比劃,大夫說了,您要靜養!靜養!您知道靜養是什么意思嗎,能躺著就別動!” 陸清則:“……” 尤五:“……” 這一嗓子下去,并未干擾到正在切磋的父子倆,反倒讓史容風加快了速度,一柄木槍被使得出神入化,招式簡單卻凌厲而致命,最終“啪”地一下,林溪在格擋時手中的木槍被另一把木槍生生折斷,被磨禿的木槍頭頂著林溪的脖子。 切磋結束。 史容風收槍道:“若是在戰場上,你方才已經死了千八百回了?!?/br> 林溪胸口劇烈起伏著,頭上也浮著汗,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慶又吼了一聲:“您對小世子這么兇做什么,小世子又不上戰場!” 說著去抄起被丟在架子上的外袍,罵罵咧咧:“天冷下來了還只穿著單衣,滿身的傷,萬一染了風寒怎么辦!” 史容風假裝聾了聽不到,丟開手里的木槍,接過旁邊親衛遞來的帕子擦擦汗,扭頭看到陸清則,臉上洋溢著爽朗的大笑:“來了啊?!?/br> 和前幾日進宮時的樣子大相徑庭。 陸清則一時有點搞不清楚史大將軍什么意思,眨了眨眼,含笑道:“天色晚了,秋風寒瑟,將軍雖然不懼風寒,不過眼下傷勢未愈,還是聽聽大夫的話比較好,免得叫唐參將和小世子也擔心?!?/br> 聽到這話,氣得夠嗆的唐慶瞅他一眼,眼神又和善了點。 史容風咂了咂舌,感覺陸清則這話聽著舒服點,勉強接過外袍披上了,也不說把陸清則叫過來的意圖,看了眼唐慶:“去廚房看看好了沒,今晚招待客人,叫他們少放兩把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