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99節
明危亭點了點頭:“我們昨晚聊了很多?!?/br> 昨天晚上,雖然駱熾睡得并不算晚,但他們開始聊天的時間也很早,那時候新月也才剛攀上深藍色的天穹。 駱熾沒有再講自己的事。他們聊海上的生活,聊一輩子都生活在船和島上是不是會寂寞,也聊影子先生的小時候是什么樣。 他從沒見過比駱熾更好的傾聽者——被那雙眼睛專注認真地看著,里面的光亮跟著你講的內容不斷變化,即使是再不善言辭的人,也會不由生出想要說得更多的念頭。 “我告訴他,我的生活很單調?!泵魑Mふf到這一句,忽然短暫地輕輕笑了下,“他忽然就開始背‘我捕捉雞,人又捕捉我’?!?/br> 明祿有些好奇,追問:“這是什么?” “是一本童話書,我恰好說出了里面的一句?!?/br> 明危亭解釋:“然后我們就一起去網上搜索到了那本書。他說想聽我給他念,我知道是因為他實在沒有力氣陪我聊天了?!?/br> 于是明危亭就坐在床邊念了那本書。 他很少看童話,対故事的描述手法也并不了解,不清楚為什么會有一個星球只住著一個小男孩,這個男孩又為什么會因為一朵玫瑰到處流浪。 但男孩遇到狐貍的片段的確很吸引他。這就是駱熾忽然背出來的那一段,“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人又捕捉我”。 狐貍邀請男孩馴服它,他們用時間來耐心地成為朋友,每天近些、更近些。 然后等到男孩離開的那個時刻,狐貍失去了朋友,得到了麥子的顏色。 駱熾在體檢和術前準備上消耗了太多體力,臉上幾乎沒什么血色,帶著鼻氧躺在床上,一只手被他握著。 他看到駱熾的胸口安靜起伏,以為駱熾已經睡著了,就自己看完了那一段故事。 然后他開始念狐貍和男孩的初見,到“一旦你馴服了我”的時候,駱熾卻忽然出聲打斷他:“影子先生?!?/br> 明危亭停下來:“怎么了?” “我想起來了?!瘪槦胝f,“我不太喜歡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換一個?!?/br> “好?!泵魑MりP掉頁面,在搜索欄里輸入了“睡前故事”。醫院的網絡不太好,在頁面被加載出來之前,明危亭輕聲問他:“為什么不喜歡?” 駱熾想了想:“性格不合?!?/br> 駱熾記得這個故事,是因為任姨給他念過。但任姨給他念的時候,駱熾就發現自己和故事的想法不一樣。 當然故事也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態度,也當然不可以跳出故事背景來評判。故事是個很好的故事,只不過是他們的性格不合。 …… 他想,要是自己遇到了一只狐貍,就不會去馴服人家。 他們不會互相馴服,但會做朋友,會做家人,會生活在一起,不會有分開的時刻,也不會只給狐貍留下麥子的顏色。 他會抱著狐貍在麥田里打滾。 駱熾輕聲說完這些話,躺在他的掌心,張開眼睛:“影子先生?!?/br> 影子先生就在床邊。 明危亭的一只手墊在駱熾的頭頸下,另一只手抬起來,輕輕觸摸駱熾的眼睫。 明危亭看著駱熾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覺得似乎沒有辦法容忍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說,就讓時間這么悄悄流逝過去。 “我想有這個榮幸?!彼詈髮濕槦胝f,“我想抱著你在麥田里打滾?!?/br> 駱熾的眼睛彎起來,一本正經地學著明先生說話:“我也想有這個榮幸?!?/br> “我也想打滾?!瘪槦腴]上眼睛,把臉埋進他的掌心,“麥子対我有用處?!?/br> 駱熾輕聲說:“影子先生,等做完手術我想吃小麥面包?!?/br> ……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寧靜,明祿倏地起身,正好遇上跑過來的荀臻。 “不要緊不要緊?!避髡橹浪麄冏铌P心的是什么,開口就說最重要的事,“血庫補血,用血量比我們預料的大,但完全可控,在預案里面?!?/br> 駱熾的身體被毀得太嚴重,之所以當時不立刻做手術,就是為了把身體狀況調整到能夠支持手術的狀態。否則以駱熾那時候的情況,甚至未必能下得了手術臺。 只是如果不只考慮生存幾率,還要考慮生存質量,這種対身體的調理就不能拖得太久。 腦組織受壓迫的時間越長,長期預后就越差。為了讓駱熾能夠恢復到最佳狀態,必須要在兩者間衡量抉擇。 即使術前做了再多次身體檢查,也很難完全推斷出在開顱后駱熾的身體狀況。失血量比他們計算得多,但血庫也早已經做足了準備。 明祿知道輕重,只是點了點頭就快步后退,把通道留給匆匆出入的護士和醫生。 明祿回到長椅旁邊,他彎下腰,像是五年前明家的上代先生遭遇海難時一樣,把手搭在明危亭的肩上。 “先生?!泵鞯撜f,“不要緊,荀臻找了最好的醫生?!?/br> 明危亭點了點頭,低聲說:“我知道?!?/br> 明祿察覺到他的肩背硬得發僵。在這一刻明祿忽然意識到某件事,他想起或許在先生這里幾乎沒什么印象的母親——上一任先生的夫人過世得太早,所以明危亭也并不清楚從前的很多過往。 ……那是一場在公海里有些混亂的紛爭。 上一任的明先生幾乎是踉蹌著沖下船,抱著渾身是血失去意識的夫人,涉著水跳上岸,死死攥住明祿的胳膊:“她會沒事……她會沒事?!?/br> …… 明危亭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像是依然沒什么表情,神色也冷靜,只是視線始終停在手術室的門口。 “他會沒事?!?/br> 明危亭說:“祿叔,我答應他,要給他做麥子面包?!?/br> “他可以把什么都忘掉,完全不記得我,沒關系?!泵魑Mふf,“不用看信,不用找線索,我去追他?!?/br> 明祿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按牢他的肩膀。 他們在門外等,手術預案里的搶救真實地出現在眼前,但并不像明祿記憶里的那樣混亂。 一切都做了最充分的準備,最緊急的狀況也有最詳盡的預案。 開顱手術的時間通常都會相當長,更不要說目的還是摘除腦內位置格外復雜的腫塊。 荀臻一直釘在手術室外,他和出來輪換的醫生討論很久,又來対明祿解釋,患者的身體狀況比他們預料的更差也更好。 更差是因為患者之前被亂用過太多的藥,身體対麻醉有了抵抗,中途麻醉效力減退導致疼痛壓制不及時,失血比預計的多。更好是因為患者的身體的確被調理到了目前能達到的最佳狀態,而本人的求生意志也相當強。 手術在那之后又持續了四個小時,血庫又送進去了兩次血,開門時儀器的急促的響聲不斷,隔著玻璃門透出快步走動的模糊人影。 四個小時后手術結束,窗外的太陽恰好到了最亮的時候,透過窗戶射進來的日光都晃得人視線發白。 手術中的紅燈剛一熄滅,明危亭就站起身。 他在長椅上坐了太久,在原地停了幾秒,確定恢復了対身體的控制,快步走到門前。 從里面出來的醫生依然不敢徹底放松,神色卻已經顯出隱隱的如釋重負,主刀醫生対荀臻點了頭,快步過來給明祿解釋。 手術非常成功,所有出現的情況都有詳盡預案,每樣都處理及時,患者的生命體征全程都沒有出現過劇烈波動。只要今晚狀況平穩不出現任何并發癥,接下來很快就能回病房休養。 明祿記下醫生交代的內容,快步過去要向明危亭說明,走近時卻又停下腳步。 那張手術床被一路推去監護室,麻醉師需要讓患者恢復自主呼吸。病床上的人被短暫喚醒,眼睫艱難翕動了幾次,終于微微睜開眼睛,茫然視線吃力地慢慢掃過人群。 明危亭的腳步沒有停頓,只是跟著病床,陪著他一起往監護室走。 那雙眼睛看見他,并沒有露出更熟悉或是更明確的神色。 但只是輕輕眨了一下,就格外慢地、一點一點彎起來。 第61章 外套 荀臻終于能長出一口氣。 大概手術已經把所有能出的意外都出完了, 監護室里送出來的都是好消息。 每次的喚醒都很成功,腦脊液不漏,聽覺視覺正常, 肢體反應正常, 能簡單対答。 沒有出現窒息和呼吸功能障礙, 生命體征始終平穩。 雖然大量失血,但應対及時止血徹底, 沒有再繼發出血和血腫,沒有引起神經的不可逆損傷…… 監護室每二十分鐘喚醒一次患者,荀院長就每二十分鐘來交代一次情況。 這樣來回一直到深夜, 連他自己也覺得太打擾, 在休息室門口躊躇:“……明總管?” “快?!泵鞯摰纳袂橐苍絹碓椒潘? 放下懷表笑著點頭, “先生在等您?!?/br> 荀臻松了口氣,快步進了休息室,和明危亭大致交代了接下來的安排。 “明——”荀臻一顆心基本落定, 也總算能不再忐忑地念這個名字,“明熾?!?/br> 不能不說,這兩個字放在一起, 的確遠比之前的組合更搭。 要是讓他隨便挑叫什么,也一定會挑這種看起來就亮亮堂堂的名字。 “到目前為止, 沒有出現任何并發癥,也沒有感染跡象?!避髡檎f,“在監護室觀察過夜, 是想多給他開一段時間鎮痛泵?!?/br> 荀臻稍一猶豫, 還是補充:“現在必須嚴格保證情緒平穩,護士沒有問他更多的事, 只是和他做了最簡單的基礎対話……暫時還不能判斷記憶損傷的情況?!?/br> “沒關系?!泵魑Mc了下頭,“有勞?!?/br> “本來也是我們分內的事?!?/br> 荀臻見他不在意,松了口氣,連忙搖頭:“凌晨可能會出現腦水腫,失血太多了沒法避免,但不會太嚴重。等消腫穩定就可以回病房,會隨時有人關注?!?/br> 他快速把剩下的話也交代完:“接下來就是休養調理,復健,注意不發生顱內感染……手術的時間已經盡量控制,術中cao作也謹慎,也不該會有什么感染?!?/br> “那個小姑娘的手術接著他,也相當成功?!避髡樾χf,“在我們這里叫一順百順。接下來這張手術臺手氣都會很旺,是他帶來的好運氣,回頭得給他包個紅包?!?/br> 明危亭看向明祿,后者點了點頭:“的確有這種說法,先生?!?/br> 在醫院里是真的有這種說法。說是有點迷信的討個彩頭也好,說是存在心理因素影響也対。 總歸當天的第一臺手術要是大獲成功,這張手術臺后面就會越來越順,再上去的患者多半都能平安順利。 明祿簡單解釋過,又補充:“還有一種說法——要是連醫生都有心情開玩笑,就說明已經脫離危險,接下來基本不會再有什么問題了?!?/br> 荀臻跟著點頭,他才發覺自己好像一直忘了說這句話,連忙補上:“其實現在就已經可以判定脫離危險,基本不要緊了?!?/br> 他說完這句話,看到明危亭終于露出放松的神色,心底也總算跟著定下來。 ——即使是在手術成功后,荀臻和心理方向的團隊也在擔憂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