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00節
這種案例也并不在少數。腦部手術后,患者和患者身邊的人未必都能接受記憶損傷后的結果,去適應新的生活。 但現在看起來,這件事似乎也不怎么要緊了。 荀院長的腳步終于輕松,快步離開了休息室。 而另一邊也同樣順利,次日早上,監護室就把人平平安安送回了病房。 …… 唯一稍顯不順利的是明家的總管。 一夜過去,明祿依然沒能成功把明危亭勸去休息。 年近七旬的明總管已經沒有當年陪著上代先生熬三天三夜的體力,和衣睡了半宿后醒過來,見到明危亭依然坐在病床邊。 明危亭的姿勢和之前稍有不同,身形也像是有所放松。明祿放輕腳步悄悄走近,果然發現了更多的不同。 之前還空空蕩蕩的病床上,這回已經重新有了人在躺著。 明祿半蹲下來,檢查過新病床上的資料卡。 他把那張資料卡扶正,見到明危亭看過來,就笑著輕聲示意:“明熾?!?/br> 明危亭的神色已經比之前放松許多,聽見這個名字,也跟著微微笑了下。他點了點頭,看向病床上安穩睡著的人。 “明熾?!?/br> 有了新名字的明家小少爺闔著眼,一只手被明危亭握著,另一只手上的留置針還接著鎮痛泵。呼吸綿長安穩,正睡得天塌不驚。 明祿輕聲問:“還沒醒過?” 明危亭點了點頭。他問過荀臻,所以一點也不急,低聲說:“太累了,所以要多睡一會兒?!?/br> 明祿站起身,放輕動作走到病床邊。 在私下里,他和先生其實已經把這個名字說過很多次,所以完全不覺得生疏。 明家的“明”原本就不全靠血緣繼承,只是一群原本在影子里的人聚在一起,點起篝火破暗為明,于是就這樣傳續下來。 明熾睡在先生的身邊。 ——這句話完全沒有什么地方特殊。它像一句最平常的話,不過只是在說眼前的情形。 明家的小少爺闖過了那場生死關,現在正在先生的身邊好好睡覺。 但好像就是因為它平常,所以就顯得格外特殊。 特殊到叫人去想昨天那幾個小時,再把心神拉回眼前,都忍不住要去找點什么來感謝。 明家一向沒什么信仰,明祿決定參考荀臻的方法,回去給那些神仙全發一遍紅包以示感謝,笑著點了點頭:“那就多睡一會兒?!?/br> 明危亭坐在床邊,他俯下肩,把額頭抵在被他握著的那只手上。 明祿走到過來蹲下,悄聲開口:“先生?!?/br> “我沒在想什么?!泵魑Mぶ赖撌逡獑柕脑?,微微搖了下頭,“我只是很想感謝他?!?/br> 從監護室里出來,患者已經基本確認脫離危險,術中的一些情形也終于被告知給家屬。 術中麻醉效力不足是最大的意外,這種情形很難通過任何檢查發現。一旦出現躁動、掙扎甚至是術中蘇醒,都可能帶來難以想象的后果。 但心率監護儀再怎么報警,也始終沒有停過,那顆心臟跳得比任何一次手術模擬推演都堅定。 好像真是因為約好了這次絕対不會停,所以就不停跳給他看。 “小少爺醒過來,知道了這件事,一定很神氣?!?/br> 明祿已經有經驗,低聲提醒:“先生記得說給他?!?/br> 明危亭應了一聲,他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把額頭靜靜靠在那只手上。 他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久到明祿幾乎以為他就那么睡著了,起身想要拿條薄毯,才又聽見明危亭開口:“荀臻說?!?/br> 明祿停下腳步。 “他剛醒過來,會完全茫然?!泵魑Mふf,“什么都不記得?!?/br> 明危亭緩聲說下去:“失血太多了,凌晨并發過輕微的腦水腫,雖然很快就自行消退,但還是會導致短暫的認知障礙?!?/br> 明祿神色轉為凝重,低聲問:“多短暫?” “一到兩個小時?!泵魑MねnD了半晌,才慢慢開口,“沒有后遺癥,類比普通人,就像睡懵了?!?/br> 明祿剛懸起來的心咚一聲掉下去,張口結舌站了半天,忽然發現正低著頭的明先生格外不明顯的一點笑意,半是詫異半是好笑:“先生什么時候學的開玩笑?” 明祿很快就反應過來,不等明危亭回答,自己先點頭:“対,這些天和小少爺學的……自己緊張了一天一夜,所以要來嚇唬老人家?!?/br> 明危亭的神色終于徹底放松。他慢慢握住那只手,含了笑意抬頭,看向從來沉穩持重的明家總管:“祿叔什么時候學的開玩笑?” 明祿本來就會開玩笑,只是早過了像年輕人一樣的年紀。 他也有很多年沒這么輕松過,跟著這兩個年輕人看這件事徹底落定,甚至由衷期待起接下來的日子:“這些天?!泵鞯撔χf,“和小少爺學的?!?/br> 明危亭眼里笑意更明顯,抬手摸了摸小少爺的耳垂:“這么厲害?!?/br> 明祿之前就問過荀臻,只要等人醒了就能少量進水進食,于是也從口袋里摸出一塊桃子糖,放在病床邊:“這么厲害?!?/br> 明危亭看著那顆糖。他靜坐了一陣,終于挪開手掌,把那只暖和過來的手也放回被子里,又把被沿仔細掩好。 他把這些都做得格外認真,每件事都做完后,又屈起手指,點了點那些安靜闔著的眼睫。 明危亭站起身,他在床邊坐了太長時間,停了幾秒才緩過腿上的麻木:“祿叔?!?/br> 明祿看著他的動作,回過神:“先生?” “我去里面,有什么情況立刻和我說?!泵魑Mふf,“暫時辛苦您照顧他?!?/br> 他說的“里面”是這個單人病房里單獨劃出來的隔間,提供給陪護的家屬用來休息。 隔間的面積不算大,在病房角落的屏風后,一旦關上門,外面幾乎看不出。 明祿怔了下,他稍一沉吟,就立刻反應過來:“荀臻還說了什么?先生,他畢竟不完全了解情況,有些事可以再結合具體情況討論?!?/br> 明危亭搖了搖頭:“他說得很有道理,我也認可?!?/br> 在確認了明危亭的態度后,荀臻說話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就進一步和他細說了最適合這種記憶損傷類患者術后早期恢復的方案。 腦部手術的患者最忌諱的就是情緒波動。任何哪怕是稍微劇烈的情緒變化,都有可能導致顱內壓升高和尚未愈合的止血點不穩。 要達到最佳的預后效果,這種情緒波動當然是越盡力避免越好。 “明熾的情況?!避髡檎f,“暫時不能確定他剩下多少記憶……但醫療記錄里,他之前有過強行回憶導致頭痛的情況?!?/br> 荀臻猶豫半晌,還是低聲說:“我們多少有些擔心?!?/br> ——醒來的明家小少爺,要是看到一個完全不記得、但無論如何要一定要想起來的人,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去翻找回憶,這件事他們其實沒有太多把握。 明祿聽完,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忍不住慢慢皺起眉。 “只是這段時間,等他身體狀況徹底穩定,就不再有這種顧慮?!?/br> 明危亭簡單解釋,他不認為這件事會導致什么原則性的變化:“祿叔,我做了九十五頁計劃,早晚是要追他的?!?/br> 明祿立刻想起那九十五頁詳盡過頭的計劃,半是頭疼半是失笑,只好點頭:“是?!?/br> 明祿大概猜得出,明危亭口中的“追他”是“追他的星”的簡略說法。 畢竟每次都要說這么多個字,也實在不符合明家這位先生一向寡言的個性。至于這個說法又有沒有什么其他含義……即便有,多半也不太能出現明危亭的知識儲備里。 但這一次明祿不打算糾正,只是也給了他一塊桃子糖:“先生,努力?!?/br> 明危亭鄭重點頭:“我背下來?!?/br> 明祿這次是真忍不住笑。他也的確想讓明危亭睡上幾個小時,沒有再対這個安排提出意見,在床邊坐下,看著隔間的門被輕緩合上。 …… 在那之后的幾個小時里,明祿坐在病床邊的椅子里,倒是想了很多的事。 他其實時常覺得先生像是被小少爺影響,變了很多——這種變化很叫人舒服。大概就是因為太舒服,所以如果要在這里硬生生攔斷,再重新開始,就總有些遺憾。 但這種擔心又的確很有道理,所以即使多少有些遺憾,似乎也不算完全難以接受。 畢竟那可是九十五頁的計劃。 不要說追星,就是追人多半也能成了。 明祿不打算特地提醒明危亭。但他的確準備找機會整理出上代先生和夫人的故事,找個又被拉去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機會,當作故事講給兩個人聽。 上代先生是在夫人過世后才變得嚴肅的,年輕的時候其實很有活力。那時候明祿也年輕,幫忙弄出了不少相當浪漫的手段,終于讓夫人拎著行李箱提著裙子就跳上了那艘船。 兩者的情形當然不盡相同,但如果能適時講出來,也說不定會給先生提供一些啟發和靈感…… 明祿回過神,他察覺到病床上的動靜,起身快步過去:“小少爺?” 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有些吃力地環顧了一會兒四周,神色露出茫然,單手撐著想坐起來。 明祿手上的力道輕緩,及時止住他的動作,把病床稍稍調高:“你叫明熾,你生病了,剛做了手術?!?/br> 那雙眼睛輕輕眨了兩次,跟著重復:“明熾?!?/br> “明熾?!泵鞯擖c了點頭,把床頭的資料卡取下來,拿給他看,“喜歡嗎?” 顯然是喜歡的。 即使一切暫時都還是一片空白,在辨認出這兩個字以后,那雙眼睛里的茫然幾乎是迅速褪去,跟著亮起來。 明祿把病床的高度調節好,看見他甚至連耳朵都變得有一點紅,不由好奇:“怎么了?” “喜歡?!彼p聲回答,“怎么這么好聽?!?/br> 他自己坐在那兒,拿出拆禮物的慎重神色,翻來覆去默念了好些遍這兩個字。 明祿笑出來,輕聲叫他,讓他適應這個名字:“明熾?!?/br> 被叫到名字的年輕人靠在病床上,臉上沒什么血色、好不容易調養好的身體也被一場大手術又榨去了大半,但眼睛依然跟著這個名字變亮:“是叫我?!?/br> “是叫你?!泵鞯撔χc頭,“明熾?!?/br> 他的眼睛忽然彎起來,雖然發不出太大的聲音,還是用力“嗯”了一聲。 明祿陪著他來回練習了幾次,一直到他徹底適應習慣才停下。 只是短暫的可逆性認知障礙,不會影響到本身的人格。明祿把神色放得溫和,把水拿過來,扶著明熾的手幫他握穩:“你叫我祿叔?!?/br> 明熾眨了下眼睛,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