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57節
思及此,連邁向燕宸殿的步伐,也變得松快欣悅許多。 燕帝半倚在龍榻上,看見顧珩前來,他微微傾了傾身子,想要相迎。 他對顧珩有愧,妄聽黃守仁一面之詞,竟污蔑了他的愛卿—— 他便知道,顧珩為大燕鞠躬盡瘁,怎會是那般枉背圣恩之徒。 顧珩緩步走向龍榻,背脊挺直,未行禮數,只是虛虛一扶燕帝的胳膊。 “陛下龍體抱恙,且躺著吧?!?/br> 燕帝面露一絲愧色,掩唇咳了幾聲,顫手欲撫上顧珩的手,顧珩卻不動聲色地抽了回去,坐在燕帝榻前的黑松木圓椅上。 燕帝聲音虛浮,聽起來似乎龍壽將盡:“顧卿,朕如今上了年歲,聽信小人讒言,錯怪了顧卿。今日太后修書責朕,朕也認了?!?/br> 顧珩不欲與他虛言,淺淺抿了口茶,直轉話端:“陛下,聽聞前幾日學子長街鬧事。不知陛下預備如何處理?” 燕帝的表情略顯不自然,學子之事,已有數人上奏,要他抓捕領頭秦榮等人,以法示眾。 但如今,他還要求著顧珩為他煉制丹藥。 燕帝虛咳了幾聲,悄悄抬眼打量顧珩的神色:“這些學子雖是依據執言,但到底有違皇家顏面。依愛卿看,該如何處置???” 顧珩放下茶盞:“這些學子年歲輕,此次行事,也是怕有佞臣作怪,不忍看臣與陛下之間生君臣嫌隙。而今科舉在即,未免再惹事端……” “還是獎賞領頭之人,再懲戒佞臣,以示天下,彰顯天子恩德公允?!?/br> 燕帝大駭,但看顧珩面色無驚,又不敢多說什么。 “愛卿啊,朕的長生丹,恐怕還要勞煩愛卿再煉制幾瓶?!?/br> 顧珩沒有接話,續問道:“黃守仁、張泰寧等人……” “愛卿現已官復原職,朕這些日子要好好休養,不能cao心,這些朝事,還是都由愛卿決定吧?!?/br> “既如此,臣就不叨擾陛下休息,先回去為陛下煉丹藥了?!?/br> 從燕宸殿出來后,天色已晚。 顧珩回到清平觀,那幾個典獄司的士卒還在院中跪著。一番詢問下,他們不敢隱瞞,只道那幾幅被他們掠走的字畫,已被盡數變賣了。 顧珩輕輕地哦了一聲,只是說那些字畫非金銀可衡量,縱然殺了他們,恐怕也不值字畫些許。 既然是這幾雙賊手掠走了字畫,便全都砍了,埋在清平觀院中滋養花草吧。 賀風應命,待典獄司的士卒被哭喊著拖下去后,院中頓時清凈。 賀風詢問顧珩是否要傳信毓秀宮,顧珩搖了搖頭。 “今日有些晚了,她應當已睡下了。等明日,我再去見她?!?/br> 第47章 平康茶館的雅間中,秦國公跪伏在面前人靴下,已然汗透前襟。 “我已著人滅了黃守仁的口,您放心,只要他一死,再不會有他人知曉此事了?!?/br> 秦國公一席話說的顫抖,末了,狠咽了口唾沫。 “哦?再無他人了嗎?”那人言語并不鋒銳,只是頗有玩味的扔下一句話由著秦國公回復。 顧珩此事,雖稱不上萬無一失的籌謀,但先前步步落子,皆穩扎穩打。 只是百密一疏,顧珩羽翼之豐滿,聲望之鼎盛是二人所未曾料及的,恰逢燕帝病倒,天不遂二人之意。 腳下的秦國公似察覺到了什么,連忙叩首:“您、您不必憂心,臣雖愚鈍,但不肖黃守仁等見財眼開之輩,定不會妄言些——” 秦國公的話說的顛三倒四,已是花甲之年,仍如螻蟻之姿般的戰栗求饒。 “是我出手太慢,讓人得了先機,只是您福祿之大,不必求急一時,我等定再為您重新謀劃?!?/br> 座上之人似有些倦怠,擺了擺手叫人退下了,秦國公得見生機,便倉皇退下了。 待人走后,閣內隱簾后走出一侍從打扮的人,他將刀鋒歸鞘。 “王爺,怎么不叫屬下動手,這老東西,知道的太多了?!?/br> 城陽王的目光從案上的青瓷盞移到那柄鎏金短刃上,平淡的回道:“留他,還有些用處?!?/br> 那侍從眉頭緊蹙,言語急迫:“王爺,陛下身子亦不大好了,秦國公為人狡猾,怎可知堪為大用,屬下只怕誤了您的大事?!?/br> 城陽王目光回落,藏下幾分陰郁,而后附上一番篤定的言辭:“貴妃現已為我所用,他就此一個獨女,視為珍寶,若敢造次,便以其女為先鋒?!?/br> 言罷,陸起戎輕嗤一聲,對于這父女二人良久以來的圖謀,經此一役后,也不算枉費。 先時秦觀月對他的推拒與斥駁,險些讓他萌生退意,而今看來,這父女二人不過的金玉其表,盡收麾下而已。 “王爺英明?!?/br> 那三名黑衣人行刺太后未遂,便被抓進了顧珩在京外的私宅。 顧珩邁進暗室時,三人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吊著命。 即便如此,也沒能套出有用的消息,但從其中一人的衣襟內摸到了一枚令牌,總歸不虛此行。 從暗室出來,驟見天光,顧珩不禁偏首避開。 秋風卷起一片黃葉,飄旋著落到顧珩的靴旁。他身上深袍沾了血,混雜著暗室里的霉味。 他的靴底碾過落葉,踏上馬車。 青簾馬車駛過長街悠悠向燕宮行去,顧珩靠在軟墊上,從袖中取出那封地契與小賦。 他展開那張地契,端詳了片刻,面上浮現出難得的笑意。 這所宅子如秦觀月所說,位于京郊,另有數畝良田以作后院,庭院寬闊,臨山倚水。 宅子雖然寂靜,但距燕都長街不遠,乘馬車不過二刻鐘的功夫,若是日后她想置辦珠玉衣飾,也算方便。 自從秦觀月來到自己身邊,以艷魅的熱烈融化著他的防線,用溫柔的雙手撫慰他的靈魂。 他感到生命中缺失已久的某一部分,因為秦觀月而逐漸被填實。 顧珩第一次知曉什么叫做期待。 他生出隱隱的盼望,猶如絕壁的裂縫中因春風滋潤,而生出一粒頑強破土的種子,試圖生根發芽。 幾日不見,他將這份未能按時送給她的生辰賀禮妥帖地藏在袖中,只為重逢的這一日,親手遞給她。 顧珩期盼著秦觀月看見地契后露出的笑容,明麗而直白,甚至她會因欣喜而摟住他,暢快地訴說著自己的歡喜。 但他的心中也有略帶焦灼的不安。 秦觀月當真會像她說的那樣,無論他處境如何,都對他心意如初嗎? 顧珩默然將地契藏回袖中,叫停了馬車。馬車掉頭轉了個彎,隨著一聲黑馬嘶鳴,馬車在燕都最富盛名的珠寶閣門前停下。 顧珩差賀風進珠寶閣買一支最時興的簪子,不論價錢。 長街興盛繁華,簾外不時傳來小販叫賣聲。 顧珩被困囿清平觀多日,許久沒有聽見過這樣熱鬧的聲音。 他伸指挑開車簾,卻看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秦觀月面露嬌色地倚靠在一名男人的懷中,眸底橫泄春光,垂眸間盡是溫柔,不勝嬌羞。 顧珩頓時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怒火狂妄放肆地蔓延在全身的血液中,像是有一只大手狠狠攥緊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 秦觀月身邊的那名男子緩緩轉過身來,顧珩正巧看清了他的臉。 陸起戎站在秦觀月的身旁,二人身量極為相配。他低下頭,寵溺地伸手將秦觀月臉頰邊的一縷碎發攏回她的耳后。 馬車中,顧珩緩緩地蜷起手指,攥緊了掌心的玉拂塵,眉目間神色陰郁。 賀風的聲音很不合時宜地在簾外響起:“丞相,簪子買來了?!?/br> 馬車內沒有回聲,寂靜而肅穆,與周遭熱鬧的氣氛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顧珩的眼神冷得仿佛結霜一般,一聲脆響下,他生生握斷了手中的玉拂塵。 青簾馬車緩緩駛出長街,而街邊的兩人并沒有因身后的微悄動靜而被打擾。 直到顧珩的馬車遠去,陸起戎身邊的侍從才捧著雙新買的繡鞋跑到二人面前。 秦觀月適才不慎踩進了水洼中,濕了鞋面,污水滲進鞋里,沁著透骨的寒。 陸起戎當即讓侍從去買一雙新鞋,自己則褪下外衫鋪在地上,讓秦觀月脫下濕鞋踩在上面。 秦觀月最初自然是推拒,但拗不過陸起戎已將衣衫褪下。 她只得攙攬著陸起戎,由墨隱為她脫下濕鞋,踩在了他的外衫上。 小廝送來了新鞋,墨隱為她換上,她才含羞推開陸起戎的懷抱。 墨隱捧起陸起戎放在地上的外衫,那衣料華貴的外衫上被濕鞋的泥污弄臟。 秦觀月有些不好意思,陸起戎看出了她的窘迫,搶在她前面開口。 “這衣裳穿了幾年了,我早想換件新的。今日它能為月娘盡最后一點效用,也算是值得?!?/br> 秦觀月也沒再多說什么,笑了一下:“王爺昨日說要帶我看樣東西,是什么?” 陸起戎俯下腰,輕聲在她耳邊低語幾句,秦觀月默聲應允。 陸起戎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向長街的盡頭。 與顧珩的寒涼不同,陸起戎的手溫熱guntang,像是溫熱的火爐。 夕陽垂落在二人身上,像為其渡上一層暖黃的輕紗,溫暖而美好。 陸起戎帶著秦觀月來到長街外的一處私宅。 宅子外門高深,門口立著兩尊石獅像,白墻黑瓦,看上去與街上其余高宅并無不同。 陸起戎讓侍從與墨隱在大院等候,自己則牽著秦觀月來到右邊的小屋。 一進屋,秦觀月便看見一幅墨松圖。 陸起戎走到畫前,掀開那幅畫,不知觸碰了墻面何處,一道暗門吱呀著緩緩向兩邊推開。 “月娘,跟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