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58節
暗道兩側皆有昏暗光束,但不足以照亮暗室。秦觀月只能緊緊牽著陸起戎的手,提著裙擺小心地往前走。 到暗室盡頭,面前倏然一片光明。 足以容納二十人的高臺上,圍繞著一圈錦燈。 高臺的正中,立著兩個被黑布蒙起的木架。木架及人高,卻不知黑布下隱藏著什么。 “這是什么?”秦觀月拾階登上高臺,與陸起戎站立在木架面前。 陸起戎輕聲一笑,眼底依舊如往日溫柔。 他伸手扯下黑布,秦觀月頓時愣在了原地。 顧珩回到清平觀后,就徑直走向流云居,不讓任何人進入打擾。 賀風在馬車的座椅上發現了那枚斷成兩半的玉拂塵,驚駭不已。 這枚玉拂塵是當年張真人贈與丞相的道家法器,世間無二。 張真人不僅是丞相的恩師,更是丞相的義父。當年丞相父母雙亡,流離失所,是張真人將他收入觀中,撫養長大。 如今張真人駕鶴西去,僅留下這枚玉拂塵尚可憑借追念。 顧珩坐在浮云居的花梨木長案前,室內未點燭燈,他陷落在環室陰翳之中,背脊僵直,像是一樽緘靜的佛像。 他還記得當初秦觀月就是在這間流云居內,低俯下那具柔軟的身子,楚楚可憐地趴伏在他的膝上,抬起朦朧的淚眼,向他訴說著她可憐的身世。 彼時,她瑩潤的紅唇中吐露著卑憐的話語,她求他放過他、憐惜他。 后來她同樣用這幅神態對他訴說情話,一次又一次地蠻橫失禮,不顧他的意愿就闖進他克制多年的人生,誘他失去自控,拉他墜入深淵。 這么多年來,他早就習慣獨來獨往,并不覺得孤獨。如果沒有秦觀月的出現,他還會依舊這般十年如一日的過下去,直到完成未盡的大業,直到死亡。 他早就看透她是怎樣心機深沉、滿眼利益的女人。甚至于她從第一次的接近就帶著目的——她要他的庇佑,要他救出她的娘親。 可是他還是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以至于相信了她的謊言,竟也有些向往起與她一起在京郊的宅子中過上平凡的耕織生活。 他留意著她隨口提起的一句話,在受盡欺辱的日子里,還想著購置下這座宅子,滿足她的心愿。 她的口中到底有幾句真話?那時在行宮的奇石林,她說他與城陽王并無瓜葛,到底是真是假? 而今看來,盡是笑話。 顧珩在清平觀軟禁的幾日,每日飯食不足,落下了胃疾。今日久未進食,此刻顧珩只感到胃中寒氣蒸騰翻涌,一陣陣針扎似的刺痛。 他坐在案前良久,直到手腳冰涼,嘴唇發白,才緩緩地扶著椅把站起身。 他點燃了燭火,從袖中掏出那枚地契,將其湊近燭舌邊緣。 當火苗將要舐近紙邊的一瞬,他又倏然地抽回了手。 或許是他被軟禁的這幾日,秦觀月遇見了什么棘手的事,或許是淑妃又為難她,她不得已才會去尋城陽王的庇護……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使顧珩不禁想發笑,到了這般地步,他居然還在下意識地為她開脫。 但若真她有苦衷呢? 他推開了流云居的門,身上還穿著沾有血腥的袍子。 在黑暗中,顧珩摸著暗道的墻壁,緩緩地走在暗道里,脊背微微躬起,近帶著一絲憔悴。 賀風一直在密道外等著。 看見顧珩從暗道走出,賀風下意識地想要攙扶,卻被顧珩推開。 賀風聽見顧珩寒涼的聲音漾開在漆黑的夜色里:“你去,找她過來?!?/br> 第48章 馬車走走停停,有些搖晃不定,一如秦觀月的內心般,久久不能平靜。 那件鳳袍與鳳冠烙刻在秦觀月的眼前,揮之不去。 鳳袍上用金絲銀線編織,鳳冠雍容華貴,在暗室中泛著華光。 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每一處身體的細節都勾勒得恰好。 鳳袍著身的瞬間,她來不及深思一向看似恭順的陸起戎,為何會在私宅里藏謀叛之物。 她只是切實地感受到那身鳳袍與貴妃服制的不同。 皇后這兩個字,對她的確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以前她對陸起戎最大的顧慮,便是覺得他只是個沒有野心的閑散王爺。 而今看來,他的野心竟不在顧珩之下。 她感到難以壓抑的喜悅,舒暢的感受使心頭陣陣發熱。 馬車將近毓秀宮時,秦觀月下了車,與墨隱兩人向毓秀宮走去。 途徑長巷時,迎面走來一名穿著青色衣裳的小宮女。 小宮女托著托碟,看見儷貴妃走來,當即垂眸退到了一旁。 直到秦觀月的身影逐漸隱去在長巷的盡頭,那名小宮女才緩緩抬起頭來。 那是燕宸殿中在燕帝身邊侍奉的青雁。 她終于想起來,那日在清平觀顧相身上的香為什么聞起來這樣的熟悉。 原來丞相身上的香,是來源于她。 青雁因震驚而忍不住渾身微微顫抖,臉上的表情又喜又懼。 她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大到能夠決定人的生死。 青雁幾乎要笑出聲,她的臉上因喜悅而逐漸生出一種近乎扭曲的表情。 秦觀月才回到宮中,顧珩那邊便傳了消息來,讓她去清平觀相見。 秦觀月讓墨隱去回話,說自己身體不適,恐怕不能前去。 提起顧珩,秦觀月便感到心中一陣無端煩悶。 那夜顧珩是自己說他這次身陷囹圄,恐怕不能翻身。秦觀月不得已才會另作打算,將目光落在城陽王的身上。 誰知這才幾日,顧珩就從清平觀中放出,聽聞那些之前守在清平觀外的典獄司士卒還被他下令砍了手。 這樣冷血無情的手段,和他在葡萄架下的專橫一樣,從來不顧及旁人的意愿。 那些為他發聲的燕都學子,若是知曉他的這般面目,是否還會繼續將他視作國士? 至少秦觀月現在只想著如何與顧珩早日劃清界限,最好是讓顧珩主動厭棄了她才好。 沐浴后,秦觀月枕在榻上,腦海中一遍遍地浮現出那鳳冠的模樣與觸感,滿心歡喜,愉悅地難以入睡。 直到夜半之后,她才疲倦睡去。 墨隱似乎沒關好窗,秋夜的涼風從窗牖間鉆進室內,秦觀月感到有些冷,她含糊著喚了幾句墨隱,卻無人應答。 秦觀月勉強睜開疲憊的眼,睡眼朦朧之間,她恍惚間看見一個高大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坐在她的榻前。 一陣涼意順著背脊攀上,她驟然驚醒,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猛然坐了起來,若非她勉強捂住了嘴,尖叫聲就要響徹整個毓秀宮殿。 顧珩坐在榻前的一角,深袍的顏色幾乎要融入夜色里。 他靜靜地看著她急促的呼吸憋得臉頰通紅,肩頭顫抖得厲害,才仿佛事不關己地緩緩地開口。 “剛才你如果叫出聲,明日宮中所有人,就會都知道我們的關系?!?/br> 他說的很輕巧,甚至聲音中帶著一絲愉悅,似乎看著她的驚慌失措而感到無比的快樂。 秦觀月急促的心跳仍然沒能平復,她的手心全是汗,想要抱怨什么,但看見黑夜里顧珩那雙冰冷的眼睛,又把話憋了回去。 “珩郎這么晚了,怎么還沒休息……” 久違的相見,借著少得可憐的月色,秦觀月看見顧珩似乎比往日更加清瘦,側臉的輪廓更為明顯,也平添了幾分戾氣。 “聽說你病了,我來看你?!?/br> 深夜被顧珩嚇醒,秦觀月不情不愿地嗔怪了一句:“珩郎怎么每次來都不提前打聲招呼?!?/br> 顧珩的喉間發出一聲輕笑,讓秦觀月聽得心驚膽戰。 “月娘是怕我看到什么嗎?” 她的雙手藏在衾被下,忍不住微微發抖。 “珩郎說的這是什么話,我有什么怕給珩郎看到的?” “月娘,過來?!?/br> 顧珩掏出金簪和房契,遞給秦觀月的手中,卻隱下了他為她做的小賦。 似乎是覺得之前寫下小賦的那片赤誠心意,如今看來有些可笑。 “你喜歡嗎?” 秦觀月心中一動,但這地契太過貴重,她唯恐收下了這地契,往后又有許多糾葛。 后位與這區區宅子孰輕孰重,秦觀月分的明白。 她將地契遞回顧珩手中時,雖然心中萬般不舍,但她不能為了這一時小利惹上麻煩。 “珩郎,我當時只是與你頑笑,這賀禮太貴重,我不能收?!?/br> 只是頑笑嗎?顧珩的眸色暗了下去,緩緩伸手撫上秦觀月的耳垂。 顧珩的眼神意味深長,聲音沉沉。 “這些日子,月娘夢見過我嗎?” “當然……”秦觀月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夢見了什么?”顧珩聲音溫柔,似乎只是在問候。 秦觀月感到心虛,顧珩被軟禁的日子里,除了最初的兩三天她有些擔憂,后面與陸起戎相識之后,她早將顧珩忘到了一邊。 她不明白顧珩今夜前來,究竟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