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56節
顧珩猜想秦觀月昨日過得并不愉悅。 但是無妨,用不了幾日,他會為她補上今年生辰的所有抱憾,她一定會喜歡他贈的賀禮。 想到這兒,顧珩輕聲地笑了。 第46章 入秋以來,燕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直到聽聞學子集聚長街之事,氣急攻心,一時大病不起。 午后服了藥,燕帝才得以勉強睡下。誰知過了一個時辰,忽然咳嗽不止,咳了滿帕子的血。 彼時淑貴妃在旁伺候,嚇得花容失色。 燕帝撐著虛弱的身子,從明黃色的榻簾后顫顫伸出一只手。 自從燕帝在行宮大病之后,就落下痼疾,日漸消瘦。如今那只手已嶙峋如干柴,毫無半點帝王氣魄。 “丹、丹藥……”沙啞無力的聲音從他的喉間發出,落在沉寂的燕宸殿中,頗為可怖。 像是被折磨已久的哀吟。 王內侍向魏恪使了個眼色,魏恪旋即從內室墻壁的暗格內取出一個玉白色的小瓷瓶。 他捧著瓷瓶跪倒在燕帝榻前,倒出了最后一粒丹藥。 “陛下……只剩最后一粒了?!?/br> 這是顧珩先前為燕帝練制的長生丹,每日要服用三粒。而今丹藥只余一粒,顧珩卻被圈于清平觀中。 燕帝顫抖著從魏恪手中拿來那最后一粒丹藥,將其放入口中,而后大口地喘著氣。 過了一會,他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殿外看守的內官來報,賀風賀大人,于殿外攜太后親筆書信求見。 “傳、快傳!”燕帝大驚,由王內侍扶著勉強坐起。 賀風闊步走進殿內, 第一眼便瞧見燕帝慘白的臉。 燕帝免他虛禮,也想不起來詢問為何是賀風送來了太后親筆的書信。 他半生荒唐,皆因為失母之痛。 而今得知母后尤在修行,他只盼著能再見生母一面,縱死也無憾。 燕帝接過那封書信,一眼便認出了這是他母后的字跡,一滴熱淚瞬間順著眼眶流下。 燕帝此生唯二不可觸及的逆鱗,一是長生與國運,二便是生母王氏。 顧珩料定黃守仁及其幕后黨羽會設法除掉太后,再嫁禍到自己身上。于是調賀風出宮,命其探尋太后蹤跡,暗中保護。 顧珩斷事如神,昨夜果然有一隊黑衣人闖入太后住處,意欲滅口。 這批黑衣人皆是死衛,見事敗便想咬舌自盡,好在還有三人被賀風及時攔下,現已被帶回顧珩在京郊的私宅,等待顧珩親審。 太后的書信將遇刺之事敘盡,并在末尾為顧珩陳情,卻只字未提與燕帝相見。 燕帝失落地闔上書信,閉上了眼:“太后還是不愿回宮嗎?” “太后娘娘現已被安置在龍虎觀中,不愿再與舊日傷心地有牽扯。待陛下身子大好,可至龍虎觀與太后娘娘相見?!?/br> “朕知道母后心意了?!毖嗟鄢林匾粐@,“魏恪,傳旨清平觀?!?/br> 顧珩被圈于清平觀的日子里,繁重的折子朝事皆落在了陸起戎與陸起章的身上。 陸起章年歲小,許多事拿不定主意,只能交予陸起戎決定。 陸起戎先前被顧珩派在邊關互市待了幾年,好在這些日子大燕并無棘手的大事,不過是些臣工日常上奏的事務,他處理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陸起戎平日里雖然一副閑散作派,但真涉及朝事,態度一向嚴謹,常常是日未出時便起,直到夜深才披著月色回屋休息。 只是今日不同,日暮時他便要走,引得陸起章從折子上抬起頭問道:“表兄今日這么走得這么早?” 陸起戎將未批盡的折子放在一旁,笑著應道:“只許你每日偷閑,不許我也有點私事嗎?” 陸起章看著陸起戎今日衣衫熨帖齊整,連一絲褶皺也沒有,又生猜想。 “表兄該不是去會哪家娘子了吧?” 陸起戎被說中心事,也不急惱,只是坦然地站起身,撫平衣袍:“我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br> “表兄說的可是真的?那娘子長什么模樣?” 思及那夜花燈清輝下的秦觀月,陸起戎只覺春風拂過心頭,不由得勾起一笑。 “高門之女,神女之姿?!?/br> 京中貴女皆知,城陽王待人和善,眼光卻一向挑剔。燕帝多次賜婚都被他推拒,還沒有哪個女子能擔起他這樣一句聲譽。 陸起章坐在一旁,也愣了愣,他剛想開口再問些什么,就望見表兄對著他揮了揮袖。 “好了,不與你頑笑了。我再不走,她要等急了?!?/br> 燕宮后花苑的堆繡山上,秦觀月坐在靠椅上遠睇風光,身前小亭疊翠,身后清風拂來,卷動她鵝黃色的裙裾,即便入秋穿得稍微厚重,也能勾攏她的纖細玉腰。 “月娘?!标懫鹑执掖亿s來時,便看見這樣一幅如畫的情景。 他拾級而上,還未站定便先問道:“我來晚了,你等急了嗎?” 秦觀月默許了他的這句月娘,這是那夜山林后他們二人之間的默契。 她從靠椅上站起身,溫溫柔柔地一笑,沒有半點懊惱。 “是我到的早了?!?/br> 算起來顧珩被圈在清平觀已有好幾日了,最初她還有些不安擔憂,擔心失去了顧珩倚靠,來日前途未卜。直到那夜山林,陸起戎與她表明心跡,她才漸漸安了心。 這兩日若不是墨隱偶爾提起,她都快忘了顧珩這個人。 燕帝的身子逐日枯朽,按大燕的規例,沒能誕育皇嗣的后妃,在天子崩逝之后要為其殉葬。 而顧珩已是強弩之末,沒了官職權柄,就連三日前學子起事都沒能將他救出。如今就算他還留著一口氣,于她而言,也是毫無益處。 她不得不為自己與娘親的將來早做打算。 陸起戎來得急,額上覆了一層細汗。秦觀月纖指捻著帕子,抬手想為他拭去汗珠,手伸到一半時,又倏然縮了回來。 她羞赧地垂下眸子,像是驚覺方才的行舉不合禮數一般,連潔白的玉頸都微微泛了紅,嬌怯如含羞的海棠。 陸起戎看著她,心跳似乎也亂了兩拍。 她伸手將帕子遞到陸起戎面前:“王爺還是自己來吧?!?/br> 秦國公府的女兒,高門望族有著嚴厲清明的信條家教,不會允許她有絲毫的逾矩。所以她才會每次都小心地推開他,不敢親近。 想到這兒,陸起戎的心中一軟。往日為她的屢次拒絕而心灰意冷,今日終于感到稍許寬慰。 他沒有為難她,也沒有稍顯狎昵的要求。陸起戎接過帕子,那帕子染著她身上的女兒甜香,縈繞在陸起戎的鼻尖。 陸起戎有些猶豫:“這帕子給我用,似乎有些糟蹋了?!?/br> 秦觀月皓齒輕咬下唇,面露豫色:“這帕子是新的,我還沒用過。若是王爺不嫌棄,就拿回去用吧?!?/br> 話盡,她抬起雙眼望他,濕潤的眸眼中,如同落了干凈而晶瑩的雪。 陸起戎微微蜷起捻著帕子的手指,握在手中緊了緊。 “月娘,明日我想帶你去看一樣東西?!?/br> 燕帝的旨意傳到清平觀中,無塵侍奉顧珩盥洗后,為他換了蒼青色的道袍,在旁遞上玉拂塵。 幾日的軟禁,顧珩面目未見疲憊,除了稍見消瘦以外,風姿如舊。 蒼青色的道袍覆在他身上,猶如一棵落雪的青松,遺世獨立,清冷孤寂。 無塵為他推開寢屋的門,看見門外的場景,不由得一愣。 門外,典獄司那幾名先前仗勢欺人的走狗,得了風聲,現已齊齊跪在地上,全身顫抖如篩糠。 領頭的人見顧珩出來,跪著挪動向前,爬到顧珩的腳邊。 “丞相,先前是我們得罪了丞相。丞相大人有大量,我們幾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丞相饒我們一條狗命吧!” 顧珩冷眼掠過幾人,地上幾人皆如被銳刃掃過,寒意攀上脊背,連連磕頭不止,登時清平觀院內響聲此起彼伏。 無塵在旁冷笑道:“幾位大人掠走我家丞相的私藏字畫,每日削減飯食,連丞相常飲的茶餅都被你們奪走,這也是奉命行事嗎?” 地上跪著的幾人話都不敢再說。 往日燕帝待顧珩尊敬有佳,恨不能將天下榮華權貴都交予他一人。 這是燕帝第一次對顧珩以帝王權勢相壓,典獄司這些士卒之所以敢那般行事,也是料定了顧珩這次不得翻身。 誰曾想,今日燕帝恢復顧珩丞相之位的旨意就傳到了清平觀中。 無塵的一番話擲地有聲,說的他們心虛不已,冷汗流個不停,只能一直磕著頭,額上很快就沁出了血跡。 領頭那人跪在顧珩腳邊,泣涕縱橫地抓住顧珩的袍角:“丞相饒命??!” 顧珩沉默著垂眼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只是淡淡開口。 “你碰臟了我的袍子?!?/br> 清平觀外停著燕帝派來接顧珩的華攆,賀風站在攆旁,看見顧珩從觀中走出,笑著迎上前去。 他與無塵相互對視了一眼,二人唇角皆帶著笑意。 賀風拱手一禮,聲音中都帶著喜悅:“請丞相上攆?!?/br> 不同于賀風與無塵的喜悅,顧珩坐在攆上,對于近日的起伏跌宕,心中沒有絲毫的波動。 燕帝需要他,大燕亦是。這個道理,黃守仁之輩想不明白,但他卻深諳于心。 除了秦榮的事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其余的每一步判斷,都在他的掌握中。 若要說有些愉悅,那也是迷霧將散,找出幕后主使,又近了一步。 他與秦觀月的會面,也將在眼前。 這些日子她恐怕也心中不安,她身為帝妃,卻將身子給了他。若是他此次真失了勢,恐怕日后她難以交代。 處理完手上的事,他會即刻去找她,替她補上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