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慢慢走回家去。沒有月亮的晚上, 路邊商家的白燈籠輕輕搖晃，可是她覺得一點都不害怕了。

    盧玉貞笑了笑, 輕聲道：“大人, 你的手好涼, 一定不是剛出來, 等了一會了罷?！?/br>
    方維摸了摸鼻子，笑道：“你這樣聰明, 在你面前到底是什么都藏不住?！庇致劦剿砩嫌悬c淡淡的酒氣，小心地問道：“你喝酒了？”

    盧玉貞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就喝了兩鐘，我很小心的，不敢在外面喝多?！?/br>
    方維笑道：“那你酒量可認真比我好太多了?！?/br>
    一時兩人進了家門，方維把門關上，剛轉過身來，盧玉貞卻回頭走到他面前，摟住了他的腰，將頭靠在他懷里，柔聲道：“大人，我想你了?！?/br>
    方維嚇了一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問道：“是外頭有人欺負你了嗎？你要是不喜歡這樣的席面，咱們從此便不去了?！?/br>
    盧玉貞將臉在他胸口貼著，輕輕地說：“沒有?！?/br>
    方維聽了，長出了一口氣，笑道：“你別怕，我這不是回來了嘛?！?/br>
    盧玉貞嘆了口氣：“一開始她們問我，嫁人了沒有。我就說我原在鄉下嫁過人，后來性情不和，便和離了。就聽到丫頭們小聲議論，又說我腳大，不是好人家出來的，所以男人不喜歡?！?/br>
    方維皺著眉頭道：“玉貞，席面上人多嘴雜，說什么咱們也管不住。既是她們這樣愛嚼舌頭根子，以后咱們就繞著走?！?/br>
    盧玉貞緊緊抱著他，耳朵里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不知道是酒意還是什么，他的臉紅撲撲的，“我聽到她們小聲議論我了，說來也奇怪，我一點都不生她們的氣。我心里想著，大人您這樣有學問、有見識的人，都說纏小腳才是不好看，我又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我就只當聽不到?！?/br>
    方維這才放下心來，笑道：“玉貞，我是真心覺得裹小腳不好看，也不是隨口說說來哄你的。眼下這風氣變本加厲，竟弄出高低貴賤了，實在是陋習。你能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我就很高興了?！庇州p輕拍一拍她的背，問道：“后來呢？”

    盧玉貞抬眼看著他，眼神里又帶了點得意，笑道：“后來蔣百戶娘子把我一通夸，就有幾個她的娘家姐妹過來了，讓我給把把脈。我又大概說的八九不離十，她們就都起了興致，圍著我問這問那的，又請我改天去她們府上去瞧病去，說她們府上的女眷們也有些婦人病癥要看的?！?/br>
    方維擁著她，低頭輕輕親了親她的頭發，笑道：“我就知道我家玉貞是最最厲害的了?！庇謫枺骸澳憬裉煊玫氖鞘裁搭^油，好香?！?/br>
    盧玉貞笑道：“不過就是些外頭買的桂花頭油，也便宜的很。只是今天花了我一個多時辰，又是梳頭發，又是換衣服的，打扮起來又拘束的不得了，老想著您教我的那些禮儀規矩什么的，生怕步子邁大了，吃飯弄出響聲了，一晚上坐的僵直。真佩服那些夫人小姐們天天要弄這個，還樂在其中的?！?/br>
    方維憋不住，便笑起來，拉著她的手進了堂屋，把燈挑得亮亮的舉在眼前，笑道：”那我來看看你今天打扮成什么樣子了?！?/br>
    燈下一看，盧玉貞穿著件白綾綢子小襖，藕荷色挑線裙子，襯得小腰盈盈一握。頭上梳著云髻，插著一支梅花金簪。臉上略涂了點胭脂，更顯得唇紅齒白，桃花臉，綠鬢朱顏柳葉眉。

    方維喝了聲彩，微笑道：“我家玉貞今天可真是美得很啊?！?/br>
    盧玉貞聽了他的贊賞，點點頭笑道：“大人，您給我買的衣服首飾，我都喜歡得不得了，這個簪子也好看，耳朵上的這個也好看的?！闭f完指了指耳朵上的一對小小丁香耳環。

    方維拉著她笑道：“我的眼光，自然是一等一的?！庇謸u搖頭，“玉貞，說實在的，這些衣服首飾，本就不是什么貴價貨，不過是外頭鋪子里的尋常之物。你生得這樣美，這些東西原配不上你?！庇值皖^看著她的丁香耳環，伸手輕輕捻著她的耳垂，笑道：“你的耳垂這樣好看?！?/br>
    她覺得耳朵上一股麻癢，整個人都險些麻了，看著方維只是笑，又從懷中掏出張紙，方維見上頭用小楷寫的密密麻麻的，便問：“這是什么？”

    盧玉貞道：“這是一些我今天把的脈象的記錄，還有她們請我上門的日子，我都寫在上頭了，待會要謄出來，每個人分開做醫案。今天是初二，十五之前的日子，除了初八，我都排滿了?！?/br>
    方維問：“除了初八……”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天我不當值?！?/br>
    她點了點頭，笑道：“我也不能天天在外面瞎跑，總要做些家務，抵些房租是吧?！庇挚粗菑埣?，嘆了口氣，“我原以為我們貧民女子，生了婦人病又沒錢醫治的比較多些，原來富貴人家也是一樣的默默忍著?！?/br>
    方維握著她的手：“女子在這世上，原就難一些，百年苦樂由他人，也不是說說而已。玉貞，你還是得好好用功，可不要浪費了你的天資?！?/br>
    盧玉貞點點頭道：“我曉得的，大人，我師父也跟我說，不管病人是富貴貧窮，也應當一體對待。我會好好地再對一對醫案，過兩天去見見我師父，看看他有什么指點的地方。等我將前人的醫術吃透了，就能想些自己的法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