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枝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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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蘊拿了信對著燈光看了看,卻是和她說,“你這次進宮時,小心些邱婉儀?!?/br> “她現下懷著龍胎,不至于拿這么個尚方寶劍來害我吧?” 陸蘊不說話,沈若筠忽想起不對:“她還沒生么?” “已晚了月余了?!?/br> 沈若筠細細在心里算了算,“那也不對,宮里孩子早產得多,她是不是用了什么藥?” “邱家年前,千金在外求來一副藥,名喚‘九轉換陽方’?!?/br> 沈若筠不敢置信:“他家怎這般好騙?孩子還未出生,如何知道是女孩,就敢亂用此藥?” “據說邱夫人當年也是吃了這么一副藥,才生下邱寶川?!?/br> “怪不得這邱寶川腦子不好?!?/br> 陸蘊提醒她:“邱寶川是邱家獨子,在家中備受溺愛。也不是說這次邱婉儀會拿腹中孩子做什么妖,只她是個隱患,須得防備?!?/br> “也不知她這胎到底是個什么?!鄙蛉趔迖K嘖道,“若真是皇子,怕是邱家還得鬧出些笑話?!?/br> 陸蘊笑道:“不是什么?!?/br> 經過陸蘊這么一轉移話題,沈若筠那股不管不顧想去冀州的勁也淡了許多,人也冷靜下來了。 她是沈家在汴京的質子,若能去冀州一家團聚,何必在汴京待到今日。 “其實我不喜歡進宮?!?/br> “正常人都不喜歡?!?/br> “若是有一日,官家不需要沈家了……”沈若筠想了想,低頭看著自己腳尖,“算了,這樣說不得會更慘些,飛鳥盡良弓藏么?!?/br> “別想太多了,不至于?!标懱N伸手摸摸她腦袋,“冀州那邊我再遣人問問消息,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世間事豈能盡如人意,無愧于心便是?!?/br> 親蠶禮那日的確是個少見的好天氣,沈若筠起得早,換了身竹青色夾衣并千歲綠的下裙。梳著單鬟,飾了只翠色玉簪花釵,十分簡樸。 這次四人抽簽,不秋跟她進宮。 不秋頭一回進宮,顯得緊張拘謹。沈若筠在車上安慰她:“無事,你進不了內苑,在外面等我便是。若是無聊,車里柜子里有小玩具,還可消遣一二。我若有事,才會叫內侍去尋你的?!?/br> 沈若筠熟門熟路進了內苑,跟著領路的宮女到了外命婦休息的璞绱館。來之前還盤算估計能見到趙多絡,只是沒想到待她進去時,滿廳俱是王妃、郡王妃。 沈若筠面色不變,福了福身,打算挑著最下首的位置去坐。她七歲就被趙殊安排到滿是近臣的宴會呆過,與禮不和這事若是不去想,便不怎么覺得奇怪。 晉康郡王妃田氏是新婦,沒見過沈若筠,好奇地盯著她瞧。旁邊的平原郡王妃王氏小聲提點她,“是沈家的那個?!?/br> 濮王妃問她:“還在倒春寒,怎么穿得這般單???” “穿了夾衣的?!鄙蛉趔薰ЧЬ淳吹鼗卮?。 “難怪你與玉屏如此投契?!卞蹂θ莺吞@,“玉屏在家也是這般,一立春便不耐煩穿厚冬衣了?!?/br> 廳下的外命婦以濮王妃為尊,見她如此,其他人便也不再總是盯著她看。濮王妃下首一美婦人還與她招手道,“好孩子,過來我這里坐?!?/br> 沈若筠上前福了福身,卻不認得她。 濮王妃與她介紹:“這是瑯琊王妃?!?/br> 現任瑯琊王王從蹇的先祖王達是大昱開國時,唯一一位生前被封異姓王的功臣,且其他的異性王大多死后追封,不能惠及子孫,而王達這個異性王,卻是代代不削爵繼承的。 瑯琊王封地在夔州路,此番吳王妃攜世子來汴京,也有好一陣了。 有宮女端來錦杌,沈若筠便大大方方坐在吳王妃身側。吳王妃拉著沈若筠的手,細細打量她長相,眼圈竟慢慢紅了。 “你不認得我?!眳峭蹂门磷有⌒牟亮瞬?,“我娘家是江寧吳氏,小時常去你外祖家花園玩,與你母親是舊識?!?/br> 沈若筠聽得眼睛一亮,“您認得我娘?” “子宓jiejie未來汴京時,總帶我一處玩……她臨走時,還送了我一把蕉葉琴?!眳峭蹂貞浲昱f事,語調哽咽,“你長得真像她?!?/br> 第二十五章 驚蟄 沈若筠的母親蘇氏祖籍在江寧,其父蘇蠡在世時,曾任三司使,舉家在汴京呆過一小段時日。蘇蠡原有意將獨女嫁回江寧,可蘇氏定親前,隨長嫂司馬氏去大相國寺進香,馬受了驚,發狂不止,眼看就要沖下河時,被路過的沈鈺搭救。 后來蘇氏執意違背父母之命嫁入了沈家。蘇蠡離世后,她兄長蘇子霂調任兩浙路轉運司,蘇家舉家又去了兩浙。這兩年蘇子霂已掌兩浙路轉運司,卻與沈家斷絕往來。 沈若筠在汴京,從未見過娘親蘇氏的親人或舊友,聽吳王妃這樣說,自是很想要聽她多講些母親的事。 見沈若筠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眸,帶著期盼閃閃發亮。吳王妃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笑著與她說:“今日怕是不能好好敘舊,改日來我住的渝園玩,我做你娘最喜歡的桂花藕粉糕與你嘗?!?/br> 濮王妃在一旁打趣,“我可聽見了,你也得做些與我?!?/br> “多大的人了,還跟她們這些小娘子搶糕點,你知不知羞?!眳峭蹂了?,“不若改日,天氣和暖些,將你家的兩位郡姬一并帶來?!?/br> 說完又拉著沈若筠問,“你可擅琴?” 沈若筠在女學學過七弦,謙虛道:“只略懂一些?!?/br> 吳王妃點頭道,“你娘在閨中時,很是擅琴。我小時學琴總是記不住譜,她曾一句句教我彈《烏夜啼》……我有時看小娘子們彈琴,便總是會想起她?!?/br> 沈若筠聽話知音,卻沒應。宮里宴會也時常有貴女以絲竹、歌舞助興,可沈若筠從來都只是看的那個。要她這水平去表演,實是不足讓這些造詣高的人來品鑒。 好在有內侍來請外命婦前去親蠶宮,沈若筠自覺站到隊伍的末尾,跟著一道去了。 周皇后今日穿了件黃羅織成的鞠衣,眾外命婦拜見了皇后。沈若筠站在人群末尾,稍稍一瞥,見妃嬪隊伍里果有一挺著圓滾孕肚的,應正是邱婉儀。 因她產期臨近,故由兩個女官扶著行禮。 四下探看一番,又在人群里看見趙多絡,還牽著趙瀠瀠。 眾女眷跟著皇后行六肅、三跪、三拜之禮。拜祭后便是躬桑,周皇后手持金鉤黃框,妃嬪使銀鉤黃筐,分給沈若筠的,便是鐵鉤朱筐。雖是鐵鉤,卻也做得小巧精致。 趙多絡這才看見沈若筠,兩人視線相撞,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躬桑開始后,周皇后右手持鉤、左手持筐,將采桑葉從樹枝上割到筐內,接著內命婦依據品階一一接著采摘。 女官們和聲唱:“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币韵惹刎摹妒€之間》 宗室的外命婦們也紛紛上前采摘,沈若筠跟在后面,象征性割了兩下。 桑葉倒在一處,切碎了喂給白軟蠕動的蠶,親蠶禮便結束了。來年蠶結繭后,周皇后還將親自繅絲若干,染成朱綠、玄黃色,以制來年的祭服。引自《宋史》《舊唐書》 親蠶禮結束,沈若筠想上前與趙多絡說兩句話,又見趙多絡果然與她心有靈犀,未與兩個jiejie一道離開。 沈若筠第一次見蠶寶寶,很是新奇。 趙瀠瀠牽著趙多絡的手,眨著眼睛看沈若筠,溫吞吞地問,“你怎么也在呢?!?/br> “我怎么知道呢?!鄙蛉趔薨攵字?,學著她的語氣。 她見趙瀠瀠比上次見到時更瘦,且說話時舌上無舌苔,問道:“帝姬是不是偏食了?” 趙瀠瀠不承認:“沒有的事?!?/br> 趙多絡戳穿道:“還說沒有,是誰不吃rou,也不愛吃菜,整日只吃一些水果糕餅的?!?/br> 見她兩一唱一和,趙瀠瀠嘟著兩腮,十分郁悶。 “舌上無苔,再這樣下去,遲早連糕餅也吃不了,還得吃苦兮兮的藥?!?/br> 趙瀠瀠自小身體不好,小病不斷,最怕喝藥,一聽沈若筠這么說,整張臉都苦哈哈地皺了起來。 “所以平日里瘦rou,魚rou,菜蔬與米粟都要吃?!鄙蛉趔尴肓讼?,“你還可以吃核桃,不過不能吃太多?!?/br> 又閑話了會,吹來一陣北風,趙多絡打了個寒噤,竇珠見狀連忙抱了斗篷來與她披上。 沈若筠見她披的是一件紅羽紗鑲白狐貍毛斗篷,襯得那張臉膚白若雪。 “這個很襯你?!鄙蛉趔薜?,“若是下雪天穿,必是極美的?!?/br> “你就慣會笑我?!壁w多絡羞道,“不過是尚衣監送來的,再尋常不過?!?/br> “能將尋常衣服穿得好看,方才能顯現出帝姬的風華呢?!?/br> 兩人說笑,離開時仍舊依依不舍。只是沈若筠還沒走幾步,忽來了兩個陌生宮女,應是剛剛就一直等在這里的,高一些的那個也未行禮,直接道:“邱婉儀請您去一趟文綺館?!?/br> “我并不認得婉儀?!鄙蛉趔弈目闲?。 “請沈小姐莫要為難我們?!卑恍┑膶m女冷不丁跪下,“若不是不將你請去,我們必要被罰的?!?/br> 沈若筠覺得好笑:“你們被罰,干我何事?” 高個的宮女眸色微閃:“我家婉儀已經臨近產期,若是心情不順暢,出了什么事……” “你在威脅我么?”沈若筠打斷她,冷聲道,“我不認識你家婉儀,且從未見她。我看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詛咒皇嗣出事?!?/br> 沈若筠四下張望,想找個宮人領她出去,高個的宮女忽然上前攥住她手腕,“若是沈小姐不肯去,那我只能……” “你能如何?” 一個冷靜恭謹的聲音傳來,那個宮女探看了一下,嚇得立即松開了沈若筠。 沈若筠也循聲看去,見是一個內侍,身穿秋香綠的袍子,正信步走來。 “狄都知?!眱蓚€宮女唬了一跳,忙與他行禮。 “你們在做什么?” 宮女跪倒在地,矮一些那個結巴道:“婉儀她……” “便是官家請沈二小姐,也得我來請呢?!?/br> 內侍只這一句,便將兩個宮女嚇得魂魄離體。他卻十分客氣與沈若筠道:“沈二小姐,官家有請?!?/br> “您是福寧殿的人?” “是,我叫狄楊?!?/br> 沈若筠將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剛剛已聽到兩個宮女叫他“狄都知”,既掌福寧殿事宜,在內廷應是權勢極重的太監。 她這兩年少見趙殊,竟不知福寧殿已換了都知。又覺此人面貌熟悉,偏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她看著對方,在想要不要問一問狄都知,趙殊為何事找她。 沈若筠知道邱婉儀為何作妖,卻不知趙殊又犯什么疾。 臨近福寧殿,沈若筠沖著狄楊微微一福,狄楊忙道,“當不起的,你只管進去吧?!?/br> 只這一句,再無多的。 沈若筠也不多問了,跟著他進了福寧殿。